捱到晚上,張益興悄悄出艙,在親信的掩護下先上了福致隆,借到了一艘小船,帶了五個人,載着些東西向小島另一端進發,不久來到一個小灣,小灣中有一個小船可以進出的隱秘巖洞,洞口卻被山石陰影與蔓藤之屬覆蓋。撥開蔓藤才隱約見得到裡面有火光。
張益興等駕船進了洞,此洞半水半陸,漲潮時整個洞都會被海水淹沒,此時退潮,進洞走一段彎彎曲曲的水道後便有一片不小的陸地,洞內早候着十幾個人,此外還有兩艘小船,那批贖款赫然就分別放在兩艘小船上。而等候着的那十幾個人,爲首的竟是陳五!
見到陳五,張益興也不緊張,笑道:“這個島我來過兩次,但這地方連我也不知道!虧你找得到!”
“我只是湊巧發現而已!”陳五道:“閒話少說!我要的東西呢?”
張益興道:“淡水這個島上盡有,糧食我正在想辦法。”
陳五叫道:“糧食也就罷了,但我要的那些修船的傢伙呢?”
張益興指着自己小船中的幾包東西道:“在這裡了。”又道:“你真要駕你那艘雙桅船出海?我看還是和我一起走吧,我想辦法給你在福致隆上找個艙位……”
“不用了!”陳五道:“我的那艘船雖然破,但只要修好了,等風向一順捱到呂宋還不成問題!若是上了你們的船,嘿嘿!”
張益興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不信我。”
“信你!信你纔有鬼!”陳五道:“你連你叔叔都能賣,何況別人!”
張益興冷笑道:“咱們半斤八兩!你要不是對劉可保出手,又怎麼會流落到這個地方!”
原來麻逸一事過後,劉可保和陳五相互間實已各懷猜忌,陳五於航程中造反,不料卻被劉可保識破,起事失敗後他奪了劉可保船隊中的一條雙桅帆船,被風Lang吹打到這裡,船又壞了,只好上岸覓生。這個島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雖有一些野生果實,但畢竟比昌平島小得多,物資也不如昌平島豐富,更沒有麻逸那樣相對完整的供應鏈。
陳五正在發愁,沒料到廣昌平福致隆船隊也跟着在這個小島停泊,陳五趕緊和手下將那艘雙桅帆船藏了起來,又派人打探消息,其中一個手下建議偷襲,如能搶到一艘船那他們就發達了——不過這建議很快就被否決了,廣昌平人數遠多、武裝遠勝,而且何無畏防範得又嚴密,所以他們便不敢動手。
不久張昌毅派出了張益興上島收集淨水瓜果,陳五決意冒險,竟在林中和張益興接上了頭。張益興在乃叔面前滿臉的悔意,實際上內心卻充滿了不忿,見陳五向自己求援,計上心來,竟演出了一出假綁票的雙簧好戲來!
這時張益興將陳五所要的修船物資給了對方,便朝裝載貨物較多的那艘小船走去,卻被陳五攔住道:“等等!”指着貨物較少的那艘道:“你的在那裡!這艘是我的!”
張益興一呆,道:“你這是什麼話!說好了是三七分……”
“沒錯啊!”陳五搶着道:“是三七分——你三,我七!”
張益興大怒道:“陳五!你!你別太過分!要不是我肯出這條辦法接濟你,你別說得到這麼多東西,就是要修船離開也休想!等把這個島的東西吃完只能活活餓死在這裡!陳五,人不能貪心不足!否則要遭天譴的!”
“貪心不足的,是你吧?要遭天譴,你只怕會比我更早!”陳五冷笑道:“聽說張昌毅也沒打算不分家產給你,可你自己還是等不及。我估摸着,你吞下這批貨以後,回到廣東還會向張昌毅伸手要分家產吧?哈哈——要不我們現在就到廣昌平去,找你叔叔理論理論,看看是你貪心,還是我貪心!”
這兩句話擊中了張益興的要害,把他氣得暴跳如雷,想想卻又無可奈何。陳五道:“現在我已經沒什麼東西得問你要了,就算我一個子也不給你,你能拿我怎麼樣?哼!我能分給你三成,這份信義,也快趕上你叔叔了……哈哈哈……”
其實陳五還分了三成給張益興,當然不是真的講信義,而是擔心把張益興逼急了狗跳牆,但繞是如此,張益興還是氣得渾身發抖,然而他也知道自己現在自己已奈何不了對方了!廣昌平號的武裝若全部動員起來雖然可以將陳五碾個粉碎,但張益興又哪可能去求助?不得已,只好把這口惡氣吞了,指揮心腹帶了東西出洞。
他走了以後,陳五的手下便都歡呼起來,個個都道:“頭兒神機妙算!這二世祖果然不敢用強。”
“用強?”陳五冷笑道:“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事情若是鬧大,隨時都有可能會穿幫——他怕着呢!”
又有人道:“可他要因此惱了,不給我們送些糧食來,那可怎麼辦?”
陳五冷笑道:“我看他壓根兒就沒打算在拿到貨以後再給我們送什麼糧食!只要東西到手,他恨不得趕緊走人和我們撇清關係,免得被張老頭識破了機關!你們放心好了,這裡離呂宋不遠,船一修好,去到那裡不難。至於吃的,島上的東西還夠我們挨一陣!來,搬東西!”
他們將那幾包修船物資搬上了船,又將這個水洞略作打掃,然後便駕船出洞。撥開蔓藤,但見月光下風吹Lang打,全無人聲,早不見張益興一夥的蹤影了,一個嘍囉笑了起來,說:“他們跑得好快!”
陳五道:“咱們也趕緊走。爲免夜長夢多,最好先找個地方藏起來,等張昌毅他們走了再……”
忽然暗夜中一人笑道:“藏什麼藏!不用藏了!你們早被圍住了!”
陳五一夥聞言大驚,叫道:“快回去!”
還沒動身,邊聽砰砰砰三聲連響,旁邊一個手下應聲而倒,另外兩顆鉛子卻落入水中!雖然如此,陳五等也已被震住,好幾個人同時指着右上角的岩石尖叫:“鳥銃!那裡有埋伏!”
暗夜中周大富的聲音呵呵笑道:“你們才知道麼?再看看你們左邊!”
陳五等望過去時,左邊的海岸較平坦,有些灌木草叢,林木之間匍匐着七八個人影,此外還有人在後面穿插着不知做什麼,風一吹,樹木晃動,影上疊影,也不知有多少人埋伏着!只是隱隱看見每個人都拿着鳥銃!
跟着水聲響起,一艘小船從前方拐角處現身,船上又站着若干人,陳五等一件心都涼了:左、右、前三個方向都有埋伏,他們唯一的退路就是撤往山洞——可那是一條死路!何況現在又被至少十幾把鳥銃瞄準了,一旦開火,只怕船還沒進巖洞便得再倒下幾個人——在這一刻,包括陳五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敢說下一個被鳥銃擊中的人不是自己!所以沒人敢動!
對面那船開得近了,陳五纔看清楚船上只有四個人,兩前兩後,站在最前面的正是那個從劉可保手中將張益興帶走的啞巴!
“是他!”陳五心中一寒,忖道:“他既然來了,那張昌毅多半就已經知道這事了……難道是張益興賣了我們?”
他還在那裡遲疑,對面東門慶旁邊沈偉已經喝道:“張老舶主素來仁義,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投降,他不會殺你們的!但你們要是執迷不悟,我們就要開火了!”
陳五的這個團隊還是烏合之衆,張昌毅仁義之名又盛,所以他的手下一聽這話便有好幾個叫了起來:“別開火!別開火!我們投降!”說着便有好幾個人扔了武器。這一來陳五便更加被動了,他要想舉刀劈翻了投降的手下,卻又怕暴露了目標被鳥銃盯上,猶豫了片刻,又聽砰的一聲火槍又響,這次沒有誰倒下,很明顯只是示威,陳五自覺難敵,嘆了一聲,也將武器扔了。
沈偉又叫道:“一個接一個,游到岸上去!”
這羣海盜在沈偉的喝令下一個接一個游上岸去,林木間那一隊匍匐着的“鳥銃隊”中走出兩個人來,一個是水魚蔡,一個是水蝦蔡,拿了繩子將十四個盜賊都捆翻了,這才笑道:“王公子真是厲害!咱們十個人拿他們二十個,竟是半點也不費力!”
陳五等一聽都蒙了,林木後有兩個人站了起來,踢了幾下還匍匐着的五個人,把那五個人踢了起來,走得近了,陳五纔看清楚那五個人竟然都是張益興的手下,也是被綁了手腳行動不便,至於那些“鳥銃”,其實只是樹枝!真正有鳥銃的,其實只有卡瓦拉他們三個!水魚蔡、水蝦蔡等四人捆翻了張益興的手下後將勒令他們伏在灌木之間,加上水魚蔡、水蝦蔡一共有七人伏倒裝作鳥銃手,剩下兩個人則在灌木叢後面不斷走動虛張聲勢。
海盜們大呼上當,但這時已經受縛,刀槍之下又哪裡還有反抗的餘地?
東門慶的座船移近,這時火把聚集,陳五纔看清楚站在東門慶、沈偉後面的一個是牛蛙,另外一個竟是被綁了雙手、塞了嘴巴的張益興!
“唉——”陳五叫道:“沒想到我陳五一世英雄,竟會輸在你手裡!”
周大富哈的一笑道:“好不要臉!憑你也佩稱英雄?”
這時小灣拐角處傳來了一點火光,陳百夫看出是暗號,便帶上牛蛙過去接頭,過了一會回來道:“何管哨派人來問是否要過來。”
原來今晚的事情張昌毅雖交給了東門慶全權處理,但東門慶考慮到此事張昌毅可能不想聲張,便將何無畏的人手安排在外圍——若他們拿不下陳五再向何無畏求援或者通知他堵截,這時事情已經大定,便讓周大富去通知何無畏不需來了,又讓牛蛙、沈偉、水魚蔡兄弟帶了兩船貨物去與何無畏會合,這邊卻與卡瓦拉等人將一干盜賊的嘴巴全塞了,又囑咐衆人未得自己允許不得將今晚之事泄露出去!然後才帶了這些俘虜朝廣昌平號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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