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臺紅樓之後,巨鼎烹香,芬冽酒氣直透胸腹。
狼族戰士體型雄壯,吃食便是個大問題,外出時,他們以術師煉製的辟穀丹丸爲軍糧,吃一顆充飢十餘日,簡單高效,又能節省騎力。
辟穀丹珍貴,且不怎麼受歡迎,對有貪腹之慾的人來說,不覺得餓有時比飢餓更加難熬;巡視因而成爲苦差,眼下又不是真正戰時,少有人提得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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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生活終究是苦的,除了偶爾尋些野味打打牙祭,便只有屠戮罪民時才能吃上熱食。出巡歸來,這羣堪比虎狼的壯漢早已耐不住空蕩蕩的腸胃傳來的冰冷感受,一部奔紅樓,多數圍繞着這方大鼎。
鼎上煙氣渺渺,鼎內肉香四溢,四周酒氣瀰漫,一羣羣敞胸露懷的壯漢呼喝啃咬吞食飲酒,偶爾有人交耳幾句,歡呼幾聲,戲謔嘲笑的目光皆落在那些從紅樓走來的同伴身上。
煙花自古消壯志,十八名普里女師哪裡是尋常煙花所能比;青狼戰士無一例外,進入紅樓時如狼似虎,出來時成了霜打的茄子,焉頭焉腦竟似連方向都難以辨清;輕飄飄迷頓頓摸到巨鼎之前,眼裡射着綠光。
被卡其扔過的那名戰士赫然在列,許是因受了氣,他的憤懣格外強烈,在紅樓發泄的格外多,自然而然,身體像麪糰。?.?.
奇妙的是,猛灌幾口酒水,用力吞嚥幾塊獸肉之後,那名戰士很快變得龍精虎猛,目光灼灼回頭看着卡其,似有挑釁。
不用問,這些肉食不光只是肉食,還有額外填料。
統領沒發話。加上黃花女癱在十三郎懷裡不肯挪窩,狼族戰士不敢輕動。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示威,用目光手勢告訴來人,這裡是他們的地盤。
“傻逼!”卡其罵了一句,送給他一個後腦勺。
“那是什麼?”
十三郎沒有理會這些,指着趴在巨鼎旁那隻體型如巨蜥般的怪獸。表情微異。
之所以驚訝,是因爲那頭巨獸的待遇太過特殊,每當有人朝鼎中添加湯料骨肉,不管是誰,不管加的是什麼,它都會伸出長舌品上一口,神情或喜悅滿足,或冷漠淡然,還會流露出不高興的摸樣。很是喜人。
“它在嘗毒。”
黃花女懶懶轉過身體,尋個更舒服的位置蜷好身體,頭也不擡說道:“鼎內有術師專門爲戰士配置的藥物,長舌蜥爲青狼領域獨有奇獸,能辨明一切劇毒,千人以上軍營都會想辦法弄來以備不測。”
十三郎誠心讚歎,說道:“挺有用的,怎麼就一頭?”
“野生長舌蜥性情狡詐膽子又小。極難捕捉;這頭巨蜥養久了,每天的任務就是吃。如今已生得太胖,放出去也得餓死。”
黃花女多解釋了兩句,一本正經說道:“這東西值錢,要是碰巧捉到,千萬別丟掉。”
連她都說難以捕捉,巨蜥之珍貴可見一斑。這頭又老又胖蠢笨到不像話的大傢伙至今還在服役,與此多有關聯。
十三郎點頭表示明白,說道:“記住了,不過你說它能辨明一切劇毒,吹牛吧?”
“你不信?”
黃花女睜開眼。笑着說:“我剛下來的時候也不信,用好幾種上界纔有的毒藥試過,無一能夠例外。”
從紅樓經過後,她不再叫十三郎少爺,而是以你我相稱,語氣有些淡。
十三郎問道:“這也能試?怎麼試?我能試嗎?”
“哈哈,你還真敢想。”
黃花女嬌聲大笑,說道:“有本事儘管去試,沒人會反對。”
十三郎想了想,搖頭一本正經說道:“毒死它怎麼辦?就算不死也壞了一鍋湯,我怕他們起義造反。”
“好大的口氣!”
一名身份明顯與衆人不同的中年青狼人站出來,陰厲的臉上滿是輕蔑,尖聲說道:“聽聞上師道法神奇,若有品神蜥探不出的毒藥,不妨拿出來,讓我等見識見識。”
“是啊,拿出來見識見識!”
“上師神物,也許真有那麼靈驗。”
“毒殺神蜥,虧他說得出口。”
周圍一片鬨笑,那名被卡其得罪的戰士笑得最放浪也最大聲,恨不得把他拉到鼎內煮一煮。大帳門口,統領臉上掛着笑,神情頗爲自得。
“神蜥……”
十三郎連連搖頭,心想這世道,妖獸不沾個神字怕都不好意思露面,遍地神靈。
黃花女隨口介紹,說道:“瞿默,軍營頭號術師,專職後勤。”
頭號術師負責後勤,聽上去荒誕可笑,但只要看看周圍那一道道氤氳之氣,再看看出紅樓的狼族戰士吃食後的變化就明白,這裡的後勤遠非尋常意義上的押糧運草,而是集陣法、養精、採集於一體的牛人。
“多半還負責煉製。”
十三郎望着每個人頭頂漂浮的如縷縷菸絲,朝統領看了看,似乎在問:“真的可以?”
統領覺得有趣,朗笑說道:“上師儘管嘗試,不要說毒藥,不管什麼丹藥,神蜥皆能辨別出來。看它頭上那根角,不同的顏色代表意義也不同,本將可爲上師解釋。”
十三郎恍然說道:“原來是靠那根角,我還以爲是表情。”
巨蜥似乎感受到什麼,吃力轉過頭朝十三郎看了眼,表情輕蔑。
“傻逼!”卡徒看它不順眼,大罵。
周圍譁然,羣狼笑得前仰後合,恨不得拉着卡徒一起喝酒。
黃花女忽然來了興致,扯着十三郎的袖子問:“怎麼樣,到底試不試?”
“試就試。”
十三郎拍出一枚紅色丹丸,交給卡門說道:“拿去。”
“這分明是補藥!”黃花女嬌嗔說道:“有這麼好的丹藥何必喂那隻畜生,不如送給我。”
不愧是外星修士,聞聞氣息便認出此丹效用,堪稱弄丹高手。不光是她,周圍隱藏着幾名術師眼光同樣高妙。略一掃便能分辨出來,這顆丹藥絕對是難得補藥。
黃花女不說還好,這樣一說狼羣可不幹了,紛紛喧譁要求鳳女不要打岔,不管補藥還是毒藥,總之人人有份。
卡門有些好奇。說道:“奇了怪了,就算是補藥,喂的也是那頭大蜥蜴,他們這麼急做啥?”
瞿默爲他解釋,說道:“試藥不是直接餵給神蜥,而是投入鼎中,神蜥自己會品嚐。”
“這又是爲何?”卡門望着那一鍋湯,心想假如真是毒藥,嚐出來不是要浪費糧食。
瞿默目光嘲諷。說道:“因爲如上師這樣的人多,總不能都讓畜生吃掉。再說了,若是尋常毒藥,別說神蜥,狼族戰士也不懼。”
周圍一片叫好聲,不少青狼戰士拍打着毛絨絨的胸膛,恨不得親自捨身嘗毒。
這纔是道理,正如中年人所講的那樣。有的是大門子弟好奇心重,拿上好靈丹去逗弄這頭蜥蜴。豈不是太浪費?不管靈藥還是毒藥,通通扔到鼎裡面,壞了不過浪費點食物,好的受益大家,正好給青狼戰士補身。
最後再補給女師。
神獸變成畜生,十三郎沒有什麼嘲笑的念頭。略一思索,對中年人說道:“還有別的原因吧?”
瞿默目光微閃,說道:“什麼原因?”
“怕把它毒死。”
十三郎擡頭示意,說道:“這麼大的鼎,丹丸融入。它能嚐到的萬分之一都沒有,加上本身抗毒出衆,纔不會那麼容易死。”
世間哪有能克盡一切毒物的妖獸,別說這頭啥也不是的巨蜥,就是把十三郎的心肝寶貝兒胖爺請出來也不敢隨便說這個話。巨蜥之所以被稱爲神獸,一來它的確有點本事,更重要的是,沒有人會爲了測試一頭蠢笨蜥蜴拿真本錢,也不會用連它都測不出的毒藥對付這些普通兵卒罷了。
就說黃花女,丹道高手會毒不死一頭蜥蜴?
鬼才信!
至於中年人爲何力邀十三郎出手,用意就複雜得多了,也許是鬥氣,也許是試探,也許純粹爲了羞辱,誰能辨得清楚。
瞿默聽出十三郎的意思,面色陰沉說道:“上師若有厲害毒物,大可拿出來試試。”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不用了,就它吧。”
“真用它?”卡門盯着手裡的丹丸,有些肉疼。
“快去!”卡其踹他一腳。
卡門無奈,皺着眉苦着臉拖着腳磨蹭到鼎邊,猶自回頭問:“少君,要不要留一半?”
“快丟!”
羣狼替十三郎回答他的話,恨不得一把搶過來。隔着這麼遠,每個人都能聞到那種撲鼻異香,只是聞一聞,心胸都彷彿開了無數竅穴,敞亮到沒辦法形容。
常年累月在術師餵養下過活,青狼戰士多少明些丹理,這樣的丹藥如果是毒藥,他們寧可泡在裡面。那可是上界修家的丹藥,錯過這一次,就算統領翻臉將十三郎拿下,也輪不到他們享用。
此時此刻,青狼戰士多認爲把握到十三郎的心思,因有求於人,他故意用這種方式討好,所爲的不過是得到一些訊息。一些人有些地位的人心裡盤算着,該不該向統領大人進言,好好敲上幾筆。
不是他們太狂妄,而是因爲十三郎假如真用不知名的毒藥下毒,哪怕將鼎邊的戰士全部毒死,也不過總兵力的四分之一,有啥用?
爲了這個被青狼族通緝?傻了嗎?
“快丟!”
“一個僕役還磨磨蹭蹭,敢違抗少君之令不成!”
催促中,卡門沒等到十三郎的否決,氣呼呼將丹丸投入鼎內,轉眼消失。
更香了!
吱溜!
巨蜥毫不客氣彈出長舌,嘗過後神情大變,獨角上隨之散發出一層黃濛濛的光芒。
“增壽!”
瞿默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隨即痛悔恨不得抽自己的嘴。
想瞞也瞞不住了,巨蜥明顯發現了秘密,吱吱溜溜喝個沒完,竟是不肯聽下來。周圍的狼族戰士集體倒吸一口氣,彼此對視後,轟的一聲炸了鍋。
“走吧。”
十三郎翻身下了坐騎,將仍賴在身上不肯動的黃花女放到地上,說道:“死定了。”
周圍一片鬨鬧,沒人理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