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血狼被踩在腳下,當那五百狂狼放棄戰鬥、將主人拋離背後,這場耗時良久的大戰終告完結,走到謝幕的那一刻。
面對六百多名天狼戰士,頭暈腦脹的灰民沒有勇氣再抵抗下去,束手就擒。五百狂狼也沒有走失,天狼之吼不僅催發了它們的生命本能,還在人與狼之間建立起一條無形的聯繫,隨時間變得堅固。
天狼馴狼天經地義,讓人覺得可惜的是,此地雪狼數量太少,天狼軍團全力一吼,沒有獲得能與之匹配的功效。第一次爲主上效力,鍾大海生恐出差錯,全族全力,不惜永遠失去這項能力。
戰鬥勝利了,勝利者卻不像剛纔那樣激動,經過短暫歡呼後,坡上的人們一直提着的心放回到肚子裡,之前竭力壓制的哀傷卻反攻上來,神情均有些黯然。
失敗者失去一切,獲勝的一方得到些什麼?除了死亡還有一堆殘廢,還有不是他們有資格考慮的擔憂與惶恐。
不知是誰帶的頭,親衛僕婦們走下山坡,開始認認真真地打掃戰鬥,收揀掩藏在雪地裡的殘屍,整理被毀壞的車馬,安置受傷的同伴,等等等等。
戰鬥結束了,日子還要過;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倖存下來的人們不能休息。
十三郎也是如此。
雪又在下,風比剛纔更急,老天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將好奇憐憫通通收回,繼續讓人們體會冰冷與艱難。對它來講,發生在雪原上的大戰只是一個小小插曲,甚至連插曲都算不上。
踩着血狼的頭。十三郎頂着風雪望着空中,說道:“兩位,下來聊聊?”
邀請得到迴應,黑老貓女對視一眼,催動身形來到十三郎身前。距離百米。
十三郎微微皺眉,說道:“我以爲咱們接下去要講的話應屬隱秘。”
風狂雪驟,傳音不便,十三郎表現得足夠真誠,也裝得足夠像。凡人嘛,又不懂什麼傳音千里。扯着嗓子吼的話,被人聽到多不好。
老者苦笑一聲,回答道:“不瞞小友,老朽不敢離你太近;貓女若不介意,可上前與小友相商,將結果告知老夫即可。”
一聲老朽一句老夫。黑袍老者的忌憚畢現無疑;十三郎一腳制服血狼不稀奇,但其最後時刻衝起來的速度着實令老頭生畏,哪怕他是修士。最要緊的是,因對十三郎的身份起了猜測,兩人都無法再當他是普通煉體士,對其實力究竟能達到哪一步也沒了底。
以之前的戰鬥看,假如十三郎的力量再大一倍。近身攻擊足以威脅到兩人性命;雖不認爲十三郎真有那般強悍,兩人仍以君子不立危牆下爲原則,敬而遠之。
貓貓女嬌笑迴應道:“不用大聲,我能聽見。”
聽到這番話,血狼掙扎得突然劇烈起來,然而頭顱被十三郎踩在腳下,別說他,即便換成元嬰修士又能如何?空負一腔哀怨憤懣,血狼連呼救都難以發出,身體扭來扭曲。如同一隻快要死的蛆。
貓貓女看着血狼,眼睛裡涌出幾分厭憎,說道:“先生若不介意,我可以施法隔絕聲音,以免被無關的人聽”
十三郎嘆息說道:“兩位太小心了。殺人滅口這種事情,本人向來不屑爲之。”
“滾蛋吧你!”老者貓女心裡都在罵,罵其無恥,更罵十三郎不知輕重,連最最起碼的謙遜都不懂。
誠然,十三郎的表現的確令人驚豔,但那更多是因爲其手段所代表的意味。真若是打起來,兩大修士均不認爲自己會落敗;當然了,前提是不要被他貼進來,以免措手不及。
等不到迴應,貓貓女不敢隨便出手,遂正色說道:“貓貓有一問相詢,請先生作答。”
這個自稱合胃口,十三郎沒有再如之前那樣冷嘲熱諷,反問道:“與來歷有關?”
貓貓女應是,回答道:“此事關係重大,請先生務必如實相告。”
黑袍老者沒有開口,想法顯然與其一致。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我要是不說呢?”
貓貓女嘆息回答道:“先生若不說,貓貓只能勉力一戰,嘗試用手問出來。”
十三郎問道:“之前好像聽說過,你們不能朝林家之人出手?”
貓貓女苦笑回答道:“事到如今,您真把自己當林家人看待?”
“那必須的。”十三郎正經其事回答道:“本人受林大人所託,進入亂舞城之前,不能不守信諾。”
這句話的蘊意很豐富,也可理解爲什麼都沒有,兩名修士無法判斷究竟,躊躇難以決斷。打?先不說能不能贏,打錯了怎麼辦;不打?就這樣放他走掉,回去連個消息都沒有,該拿什麼交差?
最重要的是,他們兩個不是同路人,沒有任何可能齊心協力;可若是分開來,難免被另一方坐享漁人之利,更不合算。
兩頭爲難,貓貓女正想該如何開口,十三郎忽然笑了笑,說道:“兩位不要擔心,既然請你們來,當然要給個交代。”
腳下用力,顱骨碎裂,鮮血腦漿狂噴而去,雪地上出現一朵污穢的花。十三郎腳下,擁有強大實力的血狼不比臭蟲甲殼更堅硬。
踩死血狼,十三郎沒有再說什麼,回頭望着身後那一幕幕安靜的畫面,望着那一張張迷惘哀傷的臉,平靜淡漠的表情終於有所變化。
“一陣風喪心病狂,公然襲擊皇家車隊;親衛誓死捍衛皇家尊嚴,天狼族感念皇恩,陣前皈依正統,協助林大人誅殺雪盜,全殲一陣風。雪盜首領血狼業已伏誅,五百灰民壓入亂舞公開處決,梟首示衆,以儆效尤。”
清朗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迴盪,十三郎說道:“此事偶然發生,與任何勢力均無關聯。”
一片譁然。
獲勝的人們瞠目結舌,鼓譟幾聲後默默低頭,不願也不敢再說什麼;那些狂狼戰士不幹了,紛紛嘶喊十三郎之前明明說過頭像免死的話,爲何此時不遵守。
“這不公道!不公”
蓬蓬幾聲,幾名傷勢不重的親衛走上前,擡腿將幾名吶喊掙扎的狂狼戰士踹倒在地上,全部踢碎顎骨。
“想喊的讓他們喊,喊累了喊乏了,再用馬橛子撕了他們的嘴。”
十三郎淡淡說道:“沒錯,我就是不遵守約定,你們想怎麼樣?”
戰場陷入死寂,人人都能聽出那道聲音裡包含的殘毒意味,沒有一個再出聲。
公平地說,十三郎並沒有違反什麼狗屁約定,狂狼戰士投降了是沒錯,可那是在走投無路的前提下、而不是按照指定的時間和方式進行。
本可理直氣壯宣告出來,十三郎偏偏不肯那樣做,他不在乎,也不想在乎。
“有句話要說清楚,砍頭因爲你們是雪盜,與種族無關;凡被一陣風所殺的人,凡一陣風犯下的罪孽,都有你們一份。”
一片沉默,沒有人開口反駁或叫囂;雪盜殺人劫掠是所有人都明白、甚至已視之爲理所當然,從來沒有人想過究其罪責。然而不知道爲什麼,當十三郎當衆這樣講出來,人們心裡生出一種感覺,彷彿之前那場戰鬥找到了註腳,流出的鮮血更值,更心甘情願一樣。
需要提到的是,對如今的林如海來說,五百狂狼戰士絕不是什麼一文不值的廢物;他們久經沙場,戰力非凡,更是維繫某些平衡的砝碼,舉足輕重。
十三郎要殺他們不奇怪,奇怪的是方式,以及那種方式中體現出來的決心,還有可能產生的嚴重後果。
是爲了正義嗎?聽上去很可笑,這年頭人人只問勝負,誰還在乎那個?
然而當事情真的發生,當那名書生以平平靜靜的聲調說出那些話,人們本已麻木的心依舊被觸動,感受一股久違的激昂。
守土安民,這是官員的責任,也是每一個兵卒的天職;當這個看似老土無聊的口號真的喊出來,人們迷茫的同時終不禁爲之激動起來,似想爲之吶喊。
人們在心裡思索,十三郎顧不上理會他們怎麼想;將事情定了性,他轉過身望着兩名修士,說道:“這就是我的回覆,兩位明白了?”
兩人齊齊愕然,心裡想這是你的回覆?回覆什麼?
貓女眨眨眼,猶疑中問道:“先生的意思是”
“兩位不需關心我的身份,我也不問你們自何處來,林大人同樣如此;血狼已死,兩位只要離開此地,這件事情就算完結,沒有人再追究。”
十三郎誠懇說道:“這是一場凡人之間的戰鬥,與城內勢力無關,與修道者無關。”
血狼的頭被踩成爛泥,意味着林如海不可能得到一句口供;兩名修士就此離開,意味着他們之前說的話就像放出的屁一樣消散殆盡,無人追究,也無法追究。數千人死亡的戰鬥以這樣的方式收場,很無奈,但卻最容易爲各方所接受。
至於林如海將來如何,爲各方覬覦的寶物花落誰家,還有十三郎的身份怎樣,兩名修士來自何處,將決定於下一場、或下下場博弈;眼下三邊均勢,還有一方隱藏於暗,何苦相爭?
這便是大局,十三郎不想遵守、但又不得不遵守的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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