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轉眼間又是兩年,懷裡抱着兩歲多的傾歡,輕輕地給她哼着小曲兒。天諾說得不錯,傾歡確實長得像我,而且多了一分身爲公主的高貴和驕傲。她睜着滴溜溜圓的眼睛看着圍成一圈的哥哥姐姐們,也不知道小腦袋瓜裡想的什麼。
有時候真的不能解釋,同時我生的孩子,傾歡卻要比赫寧小時候頑皮地多,每次餓的時候,哭聲也比哥哥洪亮。我笑着對赫寧說:“寧兒,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說要娶妹妹的,還要生很多弟弟妹妹。”
赫寧已經長大了,雖然聰明,但是沒有赫爾用功。每日都是他最先背完夫子留下的功課,然後就丟下書本去玩耍,而赫爾卻笑看着他這個唯一的弟弟,自己還留在屋裡看書。婉清將赫寧虎口上沾得墨水擦掉,笑說:“原來你還有這樣的志向,等着傾歡快快長大吧。”赫寧抓了抓頭,也只是靦腆地一笑,對於他的童言無忌,他早就不記得了。
傾歡看大家都笑得開心,好像也知道了似的,咯咯地笑出了聲。赫寧是最疼愛這個妹妹的,見傾歡可愛逗趣,忙丟下了筆跳到地上來抱着傾歡這裡親一下,那裡親一口。淑佩看着赫寧這樣的樣子,笑得直往婉清地懷裡鑽,還叫旁邊的嬤嬤替她揉着肚子。“真不害臊,成什麼樣子!”
淑佩和婉清同歲年十二,正是漸漸開始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淑佩活潑指着赫寧哈哈大笑,婉清含蓄,只是抿着嘴嬌羞地笑着。赫爾同赫寧不過是總角之年,也不懂得迴避或是什麼,只知道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傾歡在哥哥懷裡笑得更歡了,未退去的嬰兒肥將肉全都堆在了臉上,更顯得粉雕玉琢,十分可愛。
正當正是,玉瑩從外面走了進來。她是宮裡最大的孩子,今年也到了及笄之年。玉瑩這幾年,越發地像先帝后,大家閨秀,天之驕女,高貴典雅又不驕矜。淑佩見玉瑩挪着蓮步進來,便笑說:“呦,待嫁的新娘來了,妹妹在這兒給姐姐賀喜了。”傾歡最喜歡的就是玉瑩,看到玉瑩過來也不理赫寧了,張着胳膊就要玉瑩抱,嘴裡還有模有樣地學着:“新娘,新娘。”
玉瑩紅着一張俏臉埋怨地瞥了淑佩一樣,“叫你多嘴,顰兒都跟着你學壞了。”玉瑩一直叫着傾歡的小字,而其他人都只叫封號。玉瑩及笄,又趕上王朝科舉結束,前兩天剛進行殿試,由天諾親自選出了前三甲,其中探花郎便是那花霓裳的心上人——吳鑫。
我拉過玉瑩的手說道:“你都長大了,母妃也被你們追趕着老了。皇上有心,替你安排鳳台選婿,就從這次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的幾個人裡面挑選。母妃陪你去,你看上了誰,就跟母妃說,母妃和你父皇都會爲你做主的。”
“單憑父皇母妃做主,玉瑩聽從就是。”“婚姻大事豈同兒戲,母妃這就帶你去瞧瞧。”玉瑩不好意思,但也拗不過我,只得跟着我走。我把傾歡放到他們幾個中間,說道:“本宮帶玉瑩去臨春園去,你們好生在這裡呆着,看好傾歡。”
臨春園是隆和殿後面的一個小花園,供平常天諾勞累時散心的地方。天諾今日邀請及第的儒生入宮於臨春園賞玩,若想了解各位的樣貌人品,今天是最佳時機。玉瑩在我背後還猶猶豫豫地,扯着我的袖子再也不敢走近一步。
我笑說:“這裡清靜,那些人都是新官上任,正是急於表現的時候,不會注意到這裡的。你悄悄地躲在這裡看,沒關係的。”
“娘娘有些太過片面,人羣之中總會有幾個特立獨行的人。”我大驚,將玉瑩擋在身後,她是未嫁的少
女,是不能夠隨便與外人相見的。只見背後是一個腿部殘疾,坐在輪椅上緩緩兒來的男子,年齡似乎比我稍長一些,眉目俊朗,算是個美男子。只是可惜了這雙腿,我也不便再盯着他的腿看,略微退遠了一些說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娘娘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敝姓宏佳,字言禎。”我猛地擡頭對上他的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將印象當中那個調皮的男孩子的身影漸漸重合,卻半分也找不到相似的痕跡。“你果真是言禎?”
“怎麼?不像嗎?不過是兩條腿廢了,再不能爬樹捉毛毛蟲嚇唬你了。”我微微一笑,“你還記得。”言禎說道:“怎會不記得,當時也不知道爲什麼,總是想着各種法子看你哭,你哭得越傷心,我就越高興,然後晚上回家就睡不着覺。以爲自己就是十足地討厭你,纔會如此。現在想來,當真可笑。”
我微覺有些不自在,便忙岔開話題。“都怪我不好,不然你的腿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言禎一聽,忙問道:“是不是依萱跟你說什麼了?你不要聽她的,我這兩條腿根本不是那次從樹上摔下來的緣故。”我也不想跟他繼續討論這個問題,只是隨意地敘敘舊,便帶着玉瑩走開了。
玉瑩斂聲屏氣地走在我身邊,我見她神色有些恍惚,便問道:“怎麼了,像丟了魂似的。”玉瑩咬了咬嘴脣說道:“母妃和那人認識?”“嗯,入宮之前住在一條街上的幼時玩伴,他很聰明,若不是因爲那兩條傷腿,他早就能入朝爲官了。”“哦。”
見玉瑩不說話,又只是低頭不語,臉上卻泛着淡淡的紅暈。我忙停下腳步,擺正玉瑩的肩膀,說道:“玉瑩,是誰都可以,他真的不可。”玉瑩沒想到被我一下子就戳中了心事,還未來得及否認,我便藉着說道:“你也不用辯駁,母妃是過來人,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言禎的確是一個好男人,可他畢竟比母妃還要年長,更何況他的腿……”
我沒有再說下去,因爲我看到玉瑩臉上一閃而過的同情。我將玉瑩飛到後面的鬢髮重新捋好放在胸前,語重心長地說道:“玉瑩,同情並不是愛,母妃知道你很善良,也知道你不會嫌棄任何一個有缺陷的人。可是你知道的,他妹妹是宏佳依萱,一個處處與我們針鋒相對的人,我們惹不起。”
“母妃,您不用說了,玉瑩都知道。”玉瑩雖然面上表現地很順受,但是我知道,她心裡有她自己的打算。究其最根本的原因,我本能地拒絕,到底是爲了什麼。我知道肯定不會跟宏佳依萱有關,她是她,言禎是言禎,未必會有不妥。
和玉瑩各懷心事地走着,從假山後面轉過彎過來,卻突然聞到一股紫薇花香,這種花香獨特,我定睛一看,正是花霓裳站在花叢中,而她旁邊站着的一個儀表堂堂的男子,不是吳鑫是誰。玉瑩也瞧見了,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擺了擺手,和她一起躲在了暗處。
只聽花霓裳歡喜地說道:“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你榮登三甲,我很替你高興。”“可惜不過是個探花,不能成爲狀元。”吳鑫的失望不是因爲自己,而是因爲眼前這個心愛的女人所給予的殷殷期盼。“狀元有什麼好,我看見他花白的鬍子,你若爲了考個狀元牙齒都掉光了,看誰還會理你。”
吳鑫大着膽子看了看四周,便一把將花霓裳摟在了懷裡。玉瑩見狀差點失聲叫出來,好在我及時阻攔,對她搖了搖頭。這一對苦命的鴛鴦,像這樣的時候這輩子還能有幾回。花霓裳滿臉幸福地枕在吳鑫的肩上,閉着眼睛說道:“你好久都沒有這樣抱過我了,也
不知道這一次會不是是最後一次。”
“都怪我無能,若能夠早日揚眉吐氣,你父親也不會嫌棄我出身寒微。這兩年,我寒窗苦讀,每當覺得撐不下去想要放棄的時候,心裡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告訴我,只要進士及第,就有機會入宮,便能見上你一面。如今終於如願了,還能夠這樣把你抱在懷裡,都是做夢都不敢想。”
花霓裳漸漸地流下淚來,沾溼了吳鑫的肩頭。兩個人默默無言,只是享受着難得的時光。這一刻終將會成爲他們彼此生命中最寶貴的記憶,牽扯着心頭肉,隱隱作痛,卻又能在苦衷琢磨出一點甜來。
我示意玉瑩悄悄地從別的路繞過去,卻不想身後突然傳來掌聲。花霓裳和吳鑫前一刻還沉浸在溫存裡,下一秒便像是驚弓之鳥,不知所措。依萱從另一處走來,那掌聲肯定也是她鼓起的。“想不到這深宮之中,還有如此癡情種。不知皇上見到了,會作何感想。”
花霓裳將吳鑫擋在身後,說道:“有什麼事衝着我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依萱不屑地看着花霓裳,然後笑着對其身後的吳鑫說道:“都說男子多薄倖,本宮以爲也看到一個例外,卻不想危難之際也只會躲在女人身後。”
吳鑫受不得依萱的激將,本來要上前,卻被花霓裳一把攔住,然後將他背對依萱。只聽花霓裳輕聲說道:“她根本沒有看到你的臉,你何必自投羅網。快些走吧,有機會再和你聯繫。”吳鑫本想着和花霓裳多說幾句話,不想還是被別人撞見。一驚之下,又辨不出方向,在原地急得直跳腳。
只見玉瑩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像一條死路上扔過去。吳鑫聽到聲音又是一驚,本能地往相反的方向跑開,擔心再撞向什麼人。花霓裳見吳鑫跑開了,才又有了精神來對付依萱。“宏佳貴嬪,有話不妨直說,到底想怎樣?”
“怎樣?呵呵,本宮能怎樣,躲在一旁的又不是隻有本宮一個人。既然人家都不曾發話,又如何輪到本宮呢?”我聽依萱如此說,便猜到這裡還有其他人。玉瑩要走出去的時候,被我攔下,用嘴型告訴她說:“別動。”
花霓裳見是我,才略微放鬆了警惕,我是知道她的事的,因此她也不怕被我看見。反倒是明裡一張笑臉,暗裡一把刀的依萱,更應該忌憚。依萱見是我,便按照禮制行了一禮。“娘娘好雅興,也到這人滿爲患的臨春園來逛逛。”
我知她是想引出我有意爲花霓裳和吳鑫二人做掩護的實罪,好到天諾那裡去告上一告。我笑着和她打着太極,“本宮也不過是閒來無事,隨便走走罷了。不過所幸本宮來了,才能見到一位多年不曾相見的故人。”
果然依萱臉色一變,盯着我道:“娘娘見到他了?看到他的那雙腿,娘娘作何感想?”“本宮能想什麼呢,無非就是覺得,這該是你的你賴也賴不掉,若不是你的你就是死乞白賴地往身上攬,也不會長久。有的時候啊,這好東西是這樣,壞事更是如此,你說呢?”
依萱先是一愣,轉而笑道:“娘娘果然無情,甚至一絲愧疚都沒有。若不是哥哥對你有情,不惜以絕食爲要挾,你以爲父親會放過你們府上嗎?沒有娘娘的哥哥,嬪妾的哥哥也不會遭受橫禍!”
“依萱,這是本宮和你哥哥之間的恩怨,與你無關,你又何必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依萱卻笑了,笑得有些邪佞。“哥哥爲了保護妹妹而去傷害別人,那妹妹如何不能爲了給哥哥報仇而傷害你?”我搖了搖頭,冤冤相報,幾時方休啊。
“那你說,本宮該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