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杏影閣回來，就見到天諾屏退了衆人，獨自一人呆在裡面。他見我走進來也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向我招了招手。我移步走到他的身邊，他才慢慢地張開雙臂將我緊緊地摟在懷裡。“我以爲你會哭得昏天黑地呢。”
哭什麼，心都已經死了，眼淚只會讓傷口潰爛，又不能起死回生。我沒有說什麼，只是貪婪地窩在天諾的懷裡，呼吸着他的呼吸，感受着他給的無微不至的關懷。我不去追究他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隱瞞倩雪就是幕後主使的人，但是我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
日子一天一天平淡地過去了，我的寶貝也順利地降生，天諾像是稀世珍寶一樣捧在手心裡，一遍又一遍叫着孩子的名字。“赫寧，起來吃奶。”“赫寧，該睡覺了。”“赫寧，叫父皇。”“赫寧，這是母妃。”赫寧，赫寧，赫寧……
我笑道：“哪有你這樣的，他還是個沒滿月的孩子，怎麼會知道你說什麼。”“你不知道，孩子要從小就開始教，長大了纔會成才。”我苦笑着搖了搖頭，不去理會他的無稽之談。乳母抱着孩子哄着，也笑說：“皇上是真心疼愛五皇子才這樣的心急，娘娘心裡也歡喜的什麼似的，只是嘴上不說罷了。”我嗔怪地看了那名叫做品孃的乳母，她正巧也是曼嵐從前用過的人，我放心。
時間彷彿轉瞬，嫂子和曼嵐都分別產下一子，一家人在宮外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我眼下雖也有一子，但終究羨慕不來他們的生活。大哥和二哥都是長情之人，都沒有姬妾，就連皇上親賜的郡主給大哥做側姬，也是個無福氣的，入府沒幾年也就得病死了。
“皇上，榮妃和順貞昭儀找您過去，商議下月太后過壽的事宜。”杜公公拿眼瞧着我的神色，我只當不覺，便催促着天諾趕快去，別耽誤了正事。天諾無法只得隨着杜公公往榮妃的千禧宮去。
赫爾滿月那天，倩雪再次受封冊爲從二品昭儀，賜協理六宮之權。這是我和天諾共同商議的，天諾也曾經問過我爲什麼要以德報怨，不追究倩雪的過錯，反而要將她越捧越高。我笑着對天諾說：“因爲我相信，登高必跌重，她要的情愛得不到，那我只好叫她得到她想要的名位前程。”得到以後失去，纔會真正體會到痛苦的滋味。
原本是我惡毒的想法，可是天諾即便看出來我的恨意，也只是笑着點頭，說願意和我一起面對，一起去承擔。天諾曾經笑着在我的眼簾印下一吻，那語氣裡充滿了對未來的掌控的自信。“朦朧，其實，你做不到。”
如今我剩下赫寧，也按照祖制加封晉爲正三品修儀。正三品以上妃嬪可以另建造宮殿，居主位，掌一宮事宜。可我覺着呆在寧乾宮很好，更愛院後的那片梧桐樹，兩情鍾愛之樹，我捨不得離開它們，更捨不得放下這裡發生的點點滴滴，天諾也便作罷。
琥珀端來一碗阿膠服侍我吃下，然後怔怔地看着我不說話。“你這樣瞧着我做什麼，有話就直說。”琥珀吐了吐舌頭，說道：“娘娘提前三天生產就是爲了讓咱們五皇子的生辰跟太后是同一天，可究竟是爲了什麼，奴婢實在不知。但想必肯定會和太后有關，只是下月皇子滿月，又是太后的壽辰，娘娘爲何不借機跟皇上提建議，也正好讓太后知道咱們的孝心。”
拿着娟帕擦了擦嘴角，說道：“太后六十大壽，是要普
天同慶的，赫寧不過是個襁褓嬰兒，怎麼能有那麼大的福氣。讓皇上和其他的人表表孝心就好，我即便是想，太后也未必會接受。還是讓她的親孫兒代替我，好好地爲她老人家賀壽吧。”
赫寧的鼻子和下巴長得像天諾，高挺英俊，天諾說眉眼和額頭像我，我卻說孩子太小，實在看不出。此時他好像是能夠感知到我的存在一般，躺在品孃的懷裡吃了奶水，一雙小說卻伸出襁褓在空中直比劃。當我把一根手指塞到他的掌心的時候，他便會牢牢握住，然後安安靜靜地享受他的午餐。
品娘笑說：“一看五皇子就是個孝順的孩子，這樣喜歡娘娘。”天諾給他起名用寧字，便是希望他一生平穩安寧。生在帝王家，他已經比別的普通農家的孩子失去了很多樂趣。我曾經暗示過天諾，不要將赫寧劃入立儲的考慮之中，可每每這個時候，天諾總會淡淡一笑，不予理會。
坐月子的日子總是黑白顛倒，晚上赫寧總是哭鬧，而白天便安靜許多。我也只有白日的時候，才能抽空歪在牀上小憩一會。天諾看到我烏青的眼圈，心疼地叫太醫開了好多凝神補氣的藥，一碗一碗地灌進去，渾身上下都開始散發出一股子藥味兒。我笑說：“這再好的補藥，也要給人吃壞了。”
天諾只要一踏進我的梧桐苑，便會叫品娘把赫寧抱來摟在他的懷裡，生怕被人搶了去。“都說嚴父慈母，看你這樣子，是要寵壞了他。”天諾無所謂地笑了笑，說：“寵自己的孩兒有什麼不對，等他長大成人了，我便封他爲親王。”
見天諾提到這裡，我便藉機說道：“還用得着你，他皇祖母便會先想着了。”話裡的探尋意味天諾不是聽不出來，只是裝作不知，笑吟吟地說道：“的確，母后整日說就屬咱們赫寧和她投脾氣， 同月同日。”
見我不說話，天諾才擡起頭來觀察我的臉色，我也不願意叫他爲難，便撫上他的手說道：“我知道，我是我，孩子是孩子，我不會讓赫寧不去給他的皇祖母賀壽的。只是我尚在月子裡，那日壽宴我恐怕不得閒了，還勞煩你去向太后陳情。”“其實太后也不是不喜歡你……”天諾見我神色淡淡的，要說的話也就不便再往下說了。
不是不喜歡，只是太后始終對我放心不下。紅顏禍水，怕我的一片丹心，將她唯一的兒子毀了，怕把整個即墨王朝傾覆。其實我心裡有的時候也覺得好笑，不知道太后是怎麼把我高看，認爲我有這個能力。又是怎麼判定，我想要這大好江山。
“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天諾見我鄭重其事的，便叫品娘將赫寧抱了下去，才轉身問道：“什麼，你說？”
“我和太后的關係僵化，其實也是你的一塊心病，這我都知道。可是說實話，我問心無愧，但也不能不顧及太后的顏面。雖然要爲太后祝壽，可是我想着你心裡也在籌算着給我們赫寧些什麼，是不是？”
天諾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赫寧滿月，即使不賞賜些什麼，按照祖制，你也是要晉封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所以，我纔要和你商量。這次壽宴，我想請你以天下同祝太后福壽安康的名義，大赦天下，並大封六宮。”我見天諾似要張口，便攔住，接着說道：“你先別急着拒絕，我這樣說，是有我的私心的。”
“其一，衆姊妹入宮的時日也不算
短，除了我們這些有所出的嬪妃，其他的姐妹似乎也沒有什麼進封的可能，不能忽視她們的感受；其二，我有孕受封，產子晉封，又要因爲赫寧滿月再次晉封，步子太快，成了領頭羊，無故成了獵人的頭號獵殺目標；其三，太后對我存在戒心，無非是怕我禍國殃民，你好歹將這份心意透露給她老人家，讓她知道我並不是存在妄想的人；其四，這來年便又是一年選秀，新人入宮多在低位，可若高位沒有人，又如何能夠壓得住她們；其五……”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天諾看我條理明晰地列出好幾條理由，就算是想拒絕，也被我這一條條的“鐵證”給折服了。看着天諾無奈的表情，我也微微一笑，其實我們都知道，沒有說出來的那一條理由。我曾經說過，我要讓倩雪替我擋去萬箭齊發，戰爭也便從這一刻開始。
果然在太后壽辰和赫寧滿月那日，天諾按照當初商議的結果向太后回稟，頗得太后歡心。雖然太后有意無意地忽略掉了我在其中的作用，但好在沒有爲難我，讓我暫時放下了心。也好在太后的確真心喜愛赫寧，赫寧在太后身邊的時候，總是能發出類似笑聲一般的嚶嚀，逗得太后臉上的皺紋都加深了。
即墨王朝六十五年，仰承皇太后慈諭，大赦天下，許一年民間自由嫁娶，免一年農稅、漁稅。普天同慶，感恩戴德，遙祝皇太后福澤萬年。
後宮衆嬪妃，也因此得到集體晉封。淑妃晉爲皇貴妃，位同副後；嫺妃、榮妃、禧妃同晉正一品四妃，分別封爲嫺貴妃、德妃、淑妃；莊妃無子嗣，只晉爲從一品莊蘭夫人；文淑儀、倩雪和我晉爲庶一品妃，號爲文妃、貞妃、儷妃；元嬪、康修容晉爲二品昭儀、昭媛；靜嬪和柯氏姊妹晉爲三品修儀、修媛和修容；阿潤晉爲庶三品嬪，號珍嬪；靜香、靜雨和依萱位列正四品婕妤，無封號。
宮裡宮外，人人歡喜，煙花爆竹足足響了一天一夜，熱鬧地不得了。而正當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中的時候，皇貴妃一夜暴斃。太醫署診斷爲病魔侵體多年，熬到此時放撒手人寰已經算是奇蹟。其實皇貴妃當初也只是太后養在宮裡的官宦女子，天諾成年之後才納爲福晉，登上帝位之後特封爲淑妃。天諾與她雖沒有夫妻之情，但是也悲傷了幾日，叫內務府按皇貴妃的禮制操辦喪禮，並賜諡號淑孝賢文皇貴妃。
而剛剛宮裡置辦完皇貴妃的喪禮，德妃又向天諾請辭，退還協理六宮之權。德妃雖然口說是因沒能照看好皇貴妃鳳體而有違皇恩，實則不過是不想再握着這個燙手山芋罷了。
那日她來我宮中看望赫寧，我便抓住她笑說：“你可真會多清閒，現在是無官一身輕，你倒早早地開始養老了。”德妃也笑道：“本宮和你比起來，可不是人老珠黃了。”
我嗔道：“你少拿我當馬虎眼，還以爲我不知道嗎？你算好了我要出月，纔跟皇上請辭的是不是？精打細算，這聰明勁兒全用到我身上來了。”
德妃一邊接過我手中爲赫寧繡的肚兜，一邊說道：“當初爲你接了協理之權，是爲了讓你在石襄玉的手底下喘口氣。如今你位列妃位，又有一子，地位不可撼動，本宮也不能替你當一輩子的擋箭牌。更何況，眼下弓箭在你手裡，盾牌也在你手裡。”
德妃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