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把事兒都推給了嘉玉, 消息既已帶到,回得文成侯夫人李氏一聲,再不必去想能不能成的問題。她來侯府這些年, 原先也是看着侯府畢竟是幾世的家業,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可嫁進來才知道, 如今被揮霍得只剩下祭田, 家裡那些個先朝皇帝賞下來的東西不能變價,算是給侯府鎮住了場面。
李氏卻不同,她還想着重振家業。楊三郎若真有出息, 在這些小事兒上她倒是願意相幫。等戚氏再來時,她便道:“說是說了, 恐怕是難。”
戚氏這頭也知道難, 但只要侯府提了, 她便又有由頭去蕭府一趟了。話既是遞出去了,接下來就看她自己怎麼去說合。於是第二日一大早, 戚氏辭別李氏就去了蕭府。
嘉玉一回府便把這事兒與蕭景山說了,只當是侯府自個兒的主意,想來戚氏是不知情。蕭景山聽了,眉頭一緊,說道:“等等罷。”嘉杏的婚事是因着嘉杏自個兒高興, 說得白了, 若非嘉杏自個兒看上了, 年紀也到了該說親的時候, 他怎麼也得再留上兩年, 不爲着別的,只想着他那不爭氣的庶弟, 總不能爹孃不在他便全做了主,往後若有不如意的,他這個當大伯的可不好說話。
嘉玉心知蕭景山願意在這個時候提起子女的婚配,加之嘉可嘉蕊兩人實在可以等上兩年,便也沒把這事往心裡去,不過是提了提,她不回話便是沒那個意思,那邊兒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嘉清聽她說得此事,沉默片刻道:“大姐且不要應下才好。”要說嘉清不後悔,那也是騙自己的。但是這門親卻是她自己同意了的,再怨不得別人。可她既是知道這水深水淺,再沒有讓姐妹還往裡跳的道理。
自此嘉玉也算沒了這個心思。公孫良再是料事如神,總不會連人的姻緣也瞧得透,不管那戚家楊家如何,這戚元煥如今到底是個一無所獲的浪子,靠着父母哥姐生活,哪有自立門戶的能力。小戶人家講究的便是要圖個自力,比不得大戶人家底子厚,子孫糟蹋些也觸不了根本。侯府雖是個爛攤子,到底還有些祖先的餘蔭,唐氏當着家再是捉襟見肘,也好過戚家吃了上頓擔心下頓。
奈何戚氏卻找上了門。戚氏不怕被人看輕了,與楊三郎兩個倒是能放下面子的人,能讓自個兒活得更好的便是恩人。光腳的哪還怕那穿鞋的,只管去求,成與不成也得留下後路,只要兩家不斷了聯繫,借了蕭家的力,楊家和戚家總有興旺的時候。
戚氏進得門來,半個屁股掛在繡墩兒上,丫頭上的蜂蜜水是半口也沒敢喝,似有歉意的說道:“大小姐是知道我孃家情況的,我再沒想過要攀上將軍府這樣大門大戶的親家。也是我沒與侯夫人說得明白,大小姐可不能慪了氣。”
戚氏看嘉玉臉上淡淡的,想了想,又道:“我家元煥年紀也大了,憑着家裡的情況哪能說到什麼好的人家,我便央了侯夫人替他相看着。若元煥是個沒心氣兒的也罷了,尋個小門小戶的也不是不成。可他竟是個心氣兒高的,那些個女子竟入不了他的眼。原是我的錯,我竟不知侯夫人看上了五小姐。他什麼身份,怎麼配得上五小姐,我一聽說便回去把元煥罵了一通,再不許他這樣的。”
嘉玉聽得半晌沒言語,擡眼看了戚氏一眼,她還是那樣週週正正,便是出自小門小戶,也比得上一些大戶人家的夫人行事,不卑不亢有禮有節,總讓人不敢輕視了去。心中略微嘆得一聲,道:“我們兩家也算不打不相識,如今也算走得近。我不瞞你,我爹還想再留那兩個幾年。”
說到這兒,戚氏顯然有些失落,臉上也不過一瞬間的愁緒,轉眼便又笑道:“該是這樣。前幾個月,大小姐不在府裡,我見的都是五小姐。要說她人,那是真真兒的好,不過十來歲,行事說話倒比得大人一般,這都是大小姐府上家風好,哪個見着不喜愛。”
嘉玉不想她還能說出這番話,公孫良的話又在心裡浮現出來,便垂了眼,摸了杯沿道:“在我那幾個妹妹裡邊兒,倒是她還學着些持家的樣子,父親疼愛她便是因着此項。家裡沒個主母,大嫂又在孕中,總得有人操持不是。”嘉玉不想一口就回絕了,能拖便拖,若再過得兩年她們還有這心思,再來說相也不遲。
戚氏卻沒明白,眉心微微一蹙,道:“那是,大少奶奶也快臨盆了,孩子越小心思越得放得多些,自然得有人相幫纔好。”戚氏猜想着,難不成這是讓元煥再等兩年?元煥等得,可五小姐這樣的,到時還會看上元煥?蕭景山地位如此高,想與之結交的人多了去了,隨便一個郡守家的公子也比他家元煥看着光鮮。
戚家三個孩子,妹妹已是訂了親,且是楊三郎過命的兄弟,只要男的對她好,再沒什麼可求的。最小的便是這個元煥,那是戚家的根,若不尋個好的,戚家如何往高處走?這門親事能成便是再好沒有了,蕭家家風好,又沒有主母,幾個姐妹感情深厚,還有幾個兄弟可依靠,這一條條線織開來,那就是一張大網。三郎也好,元煥也好,得了助力哪有不往興旺裡走的。
她的主意打得好,嘉玉也不是傻的。戚家明擺着就是攀附來了,雖然戚氏看起來倒有幾分能耐,可她那兄弟卻實實是個還沒長成的。學堂裡還得再待上兩年,到時若能出得些彩,戚家自會求人爲他謀得功名。可就怕那萬一,他就是個沒出息的,功不成名不就的,拿什麼養家?嘉蕊倒是個能持家的,可也得有得來持不是。
嘉玉遲遲不語,心底來回的思量,猶豫難定。蕭家自她開始,親事就走得不順,凌珩受了一身的傷護駕有功才得着個帝師之女,嘉清雖是訂給了侯府,卻還不是那個承襲侯位之人。她雖與公孫良兩情相悅,可在外人看來實實算不得門當戶對。嘉杏更是許給了一個教書先生,再往下若是嘉蕊再訂了個小戶人家,嘉可的婚事就真的更難了。還有凌睿、開哥兒、凡哥兒,再是要如了他們自個兒的願,也總不能往低了說去。
堂堂一個將軍府,子女的婚事竟是如此難辦,嘉玉不免心生疑惑。是機緣還是天意?誰也料不定。公孫良再來後院時,嘉玉臉上便掛了幾分不如意。
“又是何事惹你心煩?”公孫良此來是給嘉玉報信兒的,京都異動非常,這個冬怕是不會好過。
院子裡騰架上早沒了綠色,只剩了枯杆。初冬還有些暖陽,透過花架照下來,身上倒是暖暖的。嘉玉拿眼橫了他一眼,合了手中的書簡,說道:“便是你咯。”
公孫良扯出一個個大的笑,死死瞧着嘉玉,道:“我可好幾日沒來了,能惹到你什麼。”
“你說那戚家,小門小戶的,倒想着要娶了五妹。”嘉玉是越想越不通,怎麼就那麼撕得開臉皮呢,便又道:“你還說那家不錯,可以結交。結交就結交吧,她倒還妄想着結親了。”
公孫良聽了,臉上的表情仍是溫柔,倒沒了剛纔的笑容,說道:“她要說的是誰?”
“還有誰,她弟弟,戚元煥。”嘉玉把書簡往桌上一放,道:“我不會同意的,不止我不會,爹更不會。便是那人再好終究也是小戶,外人瞧見了,還當二伯不在我們便欺負人家無依無傍的子女,這樣的名聲傳出去,口水也得淹死了我。”嘉玉一臉的生氣,越說越有勁兒,道:“嘉杏定下那門親,我且不知道。若我知道,總也要再看上一看。一個教書匠,再是累世的蔭德,別說大人物,就是縣官都沒出一個。這樣的人家嘉杏嫁過去,頭一件便是柴米油鹽,哪還能過得如意。戚家就更慘,嘉杏還可精打細算過日子,嘉蕊要是訂給了戚家,也不用精打細算了,整日便只能抱着米缸數米粒,哪裡有得東西來算。”
公孫良抱了手,身子斜靠在圈兒椅上,笑道:“竟不知你有如此算計的時候。”
什麼意思?嘉玉橫得一眼公孫良,有些傲慢的說道:“怎麼?以前沒看出來?”嘉玉哼得一聲兒,不等公孫良回答,便道:“看出來也沒轍了,成親日子都定了。”
公孫良看她偏着頭,嘴角又沒掩住那一絲笑意,嘴抿起一條線來,神情頗是得意。這樣的嘉玉他也沒見過,雖然有些霸道,可是他喜歡。看着看着身子便往前傾了傾,故意惹了嘉玉道:“怎麼辦,我真的好想退親啊!”
嘉玉不想他居然敢說出退親的話來,眼神一橫,嘴角咧了咧,雙手撐在小桌上托住下巴,微眯了眼,道:“你試試看。”
公孫良連忙做出怕的樣子,擺了手道:“不敢不敢,想都沒想過。剛纔說話的人原就不是我。”
逗得眼中美人一笑,公孫良這才說起了正事:“京都那邊兒來了信,三王子母妃一族的人近日都連遭了禍,死的死,辭官的辭官,三王子母妃更是被軟禁了。皇上一直昏迷不醒,宮裡那兩位如今是下了狠手,只怕出不了冬就會有新的消息。”
宮裡那兩位指的自然是皇后和太子。兩人忍了這麼久,便是太子真個兒是個扶不起的,能坐在太子位這麼久,想來皇后也不是個簡單的。嘉玉也猜着會有這樣的結果,能這樣也好,至少葉家趙家這些時日所做的事沒引起太子皇后的不滿,時不時倒還隱晦的遞了個好。可此時嘉玉想的卻是自家的事:“爹與朝中大臣走得一向不近,如今可會有什麼牽連?”按說以他爹目前的態度算是中立的,可畢竟與昭帝有過過命的時候,皇后一族與太子到底會不會忌諱卻很難說。
公孫良卻不擔心,道:“岳父他自有分寸,太子如今怕是還要仰仗着幾個將軍。”
也是個這理。若真是改朝換代,這些個將軍便是頭一個要安撫的,太子再蠢也明白這個道理。嘉玉卻不知,公孫良私底下不知做過多少事,太子如今對他是深信不疑,只要蕭景山不做那出頭鳥,哪會動蕭府。
這些消息自然是第一時間告訴了蕭景山。蕭景山沒讀過書,卻是從人的骨頭堆裡爬出來的,再沒有誰比他更明白生命的價值。可也正因爲此,公孫良才更不明白,前世的蕭府爲何會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