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華觀住上一晚,第二天便回了趙府。以趙老夫人的態度來講,這次不過是讓嘉玉露個面,想關注的人自然便會知道。
可是,嘉玉卻萬萬沒想到,她與公孫良的碰面還是被人傳到了大夫人那兒。大夫人也沒明顯點出來,只在用飯時聊到了便說了句:“表姑娘來了府中不用當自己是客人,京都人情複雜,若有什麼只需提前說一聲就是。”
嘉玉並不敏感,回了槐香居便想着路上蒙了秋華的照顧,想賞點兒東西給她。映菱卻對她說:“我們回來時秋華說得她要回她娘那裡一會兒,這會子怕還沒回來。”
嘉玉眉頭一緊,問道:“昨兒她可瞧着我們了?”
映菱也說不實在,只道:“回頭時她確實是往我們看了的,但她應該不知道我們會去哪。”
嘉玉本就最是討厭寄人籬下的,如今還有種被人盯着的感覺,便打消了要賞秋華的念頭,對映菱道:“我看秋實挺老實的,往後廊下的事兒便交與她罷,秋華終究是家生子,不好使喚太多的。”映菱跟了她這些年,自然是知道她不喜歡秋華了,卻也沒想到秋華是人派來盯稍的。
秋華秋實兩個丫頭原本就是院子侍候的三等丫頭,因着秋華是家生子,她娘又是在夫人跟前兒得臉的,兩個二等丫頭倒也不常使喚她做重活,嘉玉院子裡的事兒本就少,這些個丫頭自然是能過得去就行了,雖還指望着在槐香居里提一等?便是提了,也不是什麼好前程,表姑娘又不是長住不走的。
嘉玉既是存了心的要遠着秋華,卻也不想自己住得不舒心。兩個二等的丫頭年齡大了,知道輕重,回嘉玉的話都是四平八穩的,絕不會成爲她的心腹。如今想來,也只有秋實可以一探究竟了。
秋實雖是外頭買來的,來趙府也有三四年了,因長得還算過眼,一早便在和秋華一起在大夫人院子裡做粗使丫頭。這丫頭長了副好相貌不說,還是個能吃苦手勤腳快的人。嘉玉這一來,大夫人便提了她爲三等丫頭,過來侍候着。
映菱讀得嘉玉眼中的意思。不管怎樣,剛來趙府都是兩眼一抹黑,若只是尋常做客也還罷,只可惜這次還是嘉玉來相親,被人算計了可不好。便從嘉玉有這心思時,映菱就有意無意多接近些這院子裡的丫頭。尋了嘉玉休息無需人侍候的時候,在院子裡與她們說會子話。
這一日天氣放晴,午後嘉玉歇晌,映菱拿了畫冊,坐在廊下正看得起勁。秋實正好從廊下路過,手上提了一壺熱水,瞧見映菱在看書,眼裡便直放光,道:“菱姐姐識得字?”
映菱擡眼笑了,把畫冊往秋實面前一遞,道:“我識那幾個字可看不了什麼話本子,這是畫冊,配了些字,連蒙帶猜的能看個大概。”
那丫頭放下水壺,湊了上來,看得一眼那畫冊,道:“真好,我一個字我也不識,便是這樣的畫冊也看不了的。”
映菱收了畫冊,倒與秋實聊起來,說:“我也是大姑娘閒暇時教的認字兒。可是我天份有限,學不得太多。我有個妹妹,她倒是學得多,不僅識字兒,大姑娘還教她看賬,可了不得了。”
秋實聽得一臉的羨慕,道:“那便真是厲害了。表姑娘真是菩薩心腸,竟會教姐姐們識字。”
映菱似乎有些得意的說道:“那是。我們大姑娘自個更厲害呢,你平日進不得屋子,若是能與大姑娘多說上些話,也會受益無窮。”映菱瞧了秋實的臉色,又道:“我不若那些家生的,一個人孤苦伶仃的,若不是有大姑娘,止不定還在哪漂泊。”
秋實聽得映菱竟也不是家生,卻已是大丫頭,眼裡無不羨慕的,便道:“姐姐怕也是知道,我也是買來的,在這院子裡不知比別人多做上幾倍的活兒,這才熬到了今天。若不是因着表姑娘要來,我這三等指不定還得等上好些時日。”
映菱擰了眉,嘆得一聲兒,道:“你是個勤快的,大夫人必是瞧在眼裡,遲早是要升上去的。只是,若要升得一等,怕是真有日子熬。”
秋實又道:“可不是。不過我也不想着升一等。之前在莊子上受教養時,倒是拜了乾孃的。我乾孃比不得別人,很少往我這裡要東西銀子。還將她那一手廚房裡的活兒都教於了我。我便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贖了身,在外面做個小買賣,自個養活自個兒,那纔是神氣的。”
映菱心頭一跳,倒不想這丫頭竟有這樣的志向,便道:“可不能亂說,若被管事的嬤嬤聽去回了大夫人,可不教你受氣了。”
秋實卻是擺了手,道:“無妨的。院子裡存了這樣心思的下人也不止我一個,主子們俱都是知道的。老夫人和大夫人仁慈,遇到喜事兒時總也有開恩的時候,只要差當得好,去求個恩典也是容易的。”
映菱與秋實雖還不算深知,可瞭解她有這樣一份兒心,倒也爲之動容。但心裡卻是知道的,進了大院深宅再想出去,何止是難上加難。想了想,問道:“你爹孃呢?”
秋實垂了眼,左腳在地上不住的前後颳着,道:“我爹孃都死了,災荒年,沒有土地也沒得吃的,活活餓死的,我娘還懷着孩子。我還有個哥哥,也不知被賣到哪去了。”
映菱雖也是孤兒,可自有記憶開始,她就進了蕭府,跟着嘉玉,吃香喝辣,什麼時候擔心過飢餓的問題,再不想還真有活活餓死的人。雖是想不通,但這樣的事兒卻是不好問個明白的,便道:“那你現在可好了,進了趙府,吃穿都不成問題,怎麼想着要出去呢?”
秋實擡頭笑得一聲兒,若這午後的陽光那樣燦爛,說道:“我乾孃說,如果我學好了她的手藝,往後便是出了府也能養活自己。而且,只有出了府,我才能年年去看我爹孃,興許還能長到我哥。”
映菱實不是個心軟的人,可如今聽得秋實的遭遇,卻也忍不住嘆得好幾聲兒,道:“你還有個哥哥做念想,我卻是爹孃在何方都不知。”映菱很小的時候就被家裡的拋棄了,許是家中兒女多,養不活,許是像秋實這樣,已經不在人世。隨後又道:“你乾孃倒是個好人。”
秋實聽得這一句,眉眼也都笑開了,道:“我乾孃性子可好了,每年都會親自給老夫人和大夫人做上些菜品送過來,我也能在大夫人院子裡安穩做活。”
這便難怪一個外買的丫頭還能入得了大夫人院子的原因了。映菱自是知道,能進入後院的女子,不是相貌長得好,便是家生子,像秋實這樣的卻少得很。
兩人還欲說得些什麼,嘉玉房裡卻傳出了聲音。映菱對秋實道:“你是個好的,我那兒有對耳墜子,很適合你,一會兒給你。姑娘起來了,你先去忙吧。”
秋實聽得映菱要賞她東西,眼裡雖是高興的,可再不是那種見財眼開之相,映菱也是看在眼裡,笑容便更深了,入得門來,嘉玉已經坐在了梳妝檯前,拿了木梳蓖頭髮。從銅鏡裡瞧得映菱進來,懶洋洋的道:“聽你們兩個說了許久,怎麼樣,她的底細可問清楚了?”
映菱拿過嘉玉手中的梳子,替嘉玉順了頭髮,又道:“倒是個有志氣的,想贖身呢。”
嘉玉點得一回頭,道:“就怕她沒想法。若她真想在後院兒裡待一輩子,且還不知如何收買她。”畢竟這是趙府,真是要提丫頭的級也得大夫人那兒說了算,這一屋子的下人,又有哪個是真心爲着她的,還不是指望着做給老夫人和大夫人看的。
出得院子,嘉玉一日無聊過一日。每天除了給趙老太爺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請安,她還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那些個姐妹,只須見一面便知不是一條道上的,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等到與那人見面。
嘉玉在院子裡的芭蕉樹下,置了桌椅,正在曬太陽,迎荷帶了兩個丫頭走進來。迎荷一進門兒,臉上便掛着端莊的笑容,若不是這兩日嘉玉與她接觸也算多,便會把這笑當作是假笑了。
嘉玉起得身來,迎上去,牽了迎荷的手,道:“表姐怎麼來了。”
迎荷把嘉玉的手反牽在手中,又揮手把丫頭們打發了,兩人又走到芭蕉樹下。識眼色的丫頭早已搬了椅子過來,兩人便這樣對坐着。
那椅子的後靠背有一點斜度,迎荷在自己的院子裡是決不會坐的,可此時,她很放鬆的坐上去,還輕輕靠在上面。閉了眼,似在享受春日的陽光。嘉玉原本就很喜歡這樣,靜靜的,便是什麼也不坐,也覺得時光靜好,也不打擾迎荷,自己也微閉起了雙眼。
過得片刻,迎荷道:“表妹是不是不喜歡昨兒那種場合?”
嘉玉料不得她竟會提起,卻也沒打算隱瞞,便道:“是挺拘束的,在江東隨性慣了,讓我老老實實的坐着還不如殺了我的好。”
迎荷噗嗤笑了出來,道:“你還真個敢說。其實,我也不喜歡。”
嘉玉眉一挑,怎麼也不會想到一個端莊大方的大小姐,會說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便道:“那說來,表姐可比我會演,我看對面兒那幾位被你震得一愣一愣的。”
迎荷笑得一下,又道:“如果可以,我寧願和你一樣,可以出到外面去看看,那些普通人是怎麼過的。那些暄笑聲兒,聽起來可比我們那兒真誠多了。”
嘉玉扯了扯嘴角,敢情這一個也是知道她出去了,只不知所爲何而來,便道:“正是如此,兩情相悅,嬉笑逐顏,自然是真誠的。”
迎荷突然的立起了身,拿眼瞧得嘉玉兩眼道:“你還懂兩情相悅?”
嘉玉不知迎荷有何目的,只搪塞道:“我就是描述了一遍我看到的事實而已,表姐不要太敏感。別就你們兩情相悅,還不許別人了。”嘉玉這話說得小聲兒,卻是充滿了調侃意味,站在遠處的下人只知兩位姑娘聊得開心,內容卻是半點也聽不見。
迎荷聽得她打趣,作勢便要翻了身兒打她,隔得一張小桌,迎荷輕輕拍得兩個嘉玉的手臂,道:“你可小心着些,這院子里耳目多得很。那天回來時我可看見秋華往老夫人和我娘屋裡去了。”
嘉玉苦笑一番,道:“她該去的。聽說我沒來之前,她就是大夫人院子裡的。”
迎荷卻果真以爲嘉玉不懂,看得四周一眼,這才道:“你可知道自己來的目的,若自個兒沒那相心思,就別讓人給賣了。”
嘉玉還真不知迎荷是從何而來的消息,她這是真的與嘉玉交心呢,還是隻是套個近乎。嘉玉來的時日且短,實在猜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