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靜對於韓愈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呢?
1990年,韓永信向常靜提出離婚,常靜不同意,雙方僵持不下,分居多年。兩年後,顧清歡進入鑫耀投資公司,天資聰慧,職位迅速攀升。
面對日漸親密的丈夫和新歡,常靜心灰意冷,前往美國投奔親人,後來親人在美國去世,她便長時間留在了那裡。她是執拗的一個人,面對前景無望的婚姻,堅決不離婚。
從常靜認定丈夫*的那一刻起,就有念頭在腦海中落定:一旦離婚,韓永信和顧清歡勢必會手牽着手奔赴婚姻,所以離婚協議書,她不能籤。
世人生來自私,受傷時,大部分人總是習慣無視別人的痛苦,放大自己的傷口。
定居美國多年,韓愈放心不下母親便同她生活在了一起。
曾經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把她人生裡唯一的卑微奉獻給了婚姻,她也曾在分居期間試着妥協,試着改變,只是那樣的強顏歡笑無疑很可笑。
韓愈不能笑,身爲兒子怎能嘲笑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一段失敗的婚姻,鑄就了母親長達十幾年的憤怨和痛苦。
曾經信仰的愛情把她打倒,從此以後一蹶不振。白天刷着父親的卡,瘋狂購物,晚上睡不着,需要酒精才能入睡。
她原來不是這樣的,受了刺激之後,彷彿變了一個人。很多時候,她在鏡子裡看着醉眼朦朧的自己,覺得那不是她。
韓愈起先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母親,但後來他不阻止了,他悲哀的發現,他的母親已經病入膏肓。
曾經那麼幸福的一個家,一夕間分崩離析,母親像醉鬼一樣生活着,他身爲他們的兒子,不可能無動於衷。
長年累月,她患上了抑鬱症,靠藥物抑制。
01年,父親來美國,約母親外出,無非是談離婚一事,即便如此,母親卻很高興,試穿裙子,跑到書房問他:“好不好看?你爸爸看了,會不會喜歡?”
他長久不說話,多麼可悲,父親已經不再愛她,但她還在執着的愛着他父親。
他想她是他母親,他不能用言語擊垮她的喜悅,縱使心知她的喜悅並不會維持很久,也許和父親碰面後,就會瞬間崩塌,但此刻她是高興的,她已經很久不曾這麼開心過了。
果然,那天回來,她抱着他哭的很傷心。
她最終還是離婚了。
路上,兩人起了爭執,險些釀成車禍。劫後餘生,父親聲息疲憊:“阿靜,我們離婚吧!我真的累了。”
那天晚上,常靜流了*淚,多年後韓愈已經忘了母親流淚時的模樣,卻深深記得她絕望時的目光。
她沒想到,他也沒想到,父親會在離婚後,那麼快就迎娶顧清歡。
父親結婚很低調,沒有大操大辦,母親知道的比較晚,消息傳到美國,已經是隔天中午了。
她自殺了,割破手腕,那時候他才方知,她的抑鬱症有加重趨勢。
他一直都知道,常靜不是一個好母親,韓永信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因爲他們比他還要自私,但血緣註定會在三人身體裡油走一輩子,有些羈絆也會跟隨他一輩子。
常靜兩次自殺,一次他發現的早,搶救及時;另一次是現在,發現的晚,無力迴天。
1日早晨,他看到母親雙手交疊,靜靜的躺在*上,瞬間呼吸停滯,極其緩慢的走到*邊,先是輕輕的喚了一聲“媽”。
那聲“媽”,講出來輕飄飄的,她沒應。
手指窺探她的鼻息,血流忽然間衝擊着大腦,再多的力氣也撐不住他全身的重量,眼眸蒙上霧氣的剎那間,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那麼惶恐的哭出聲。
那道哭聲,彷彿在喉嚨裡滾動了好幾圈,在經歷了一道含糊的吞嚥聲後,就那麼迸發而出。
事發後,陸家人悉數趕了過來,韓愈就那麼悲絕的站着,不敢去想母親死亡時的表情,那是一道疤,不管歷經多少年,他都不會忘記。
韓淑慧流淚的同時,罵常靜太自私。
韓愈扯了扯脣,他明明想冷笑,卻最終笑不出來,他母親確實自私,就那麼了無牽掛的走了,何曾想過失去父母后,他會如何?
曾經看過一些勵志片,一幕幕家庭苦難史,或丈夫,或妻子意外離世,留下來的那個人也曾崩潰絕望過,但他們在歷經低谷之後,會爲了子女,咬牙堅強的活着……如今想來,電影和生活有關聯,但也時有脫節,有些上演的勵志悲情史,在現如今的韓愈面前,純屬扯淡。
常靜死的時候,胸前放着一張照片,她和韓永信在大學裡的合影照,那時候夏花燦爛,他和她站在花影下,笑得絕世明媚。
那裡面可有他?沒有。被父親拋棄,緊接着被母親捨棄,好像對於他們來說,他只是一個多餘的人,或是他們認爲他足夠堅強,堅強到可以承受所有的變故和生命之重。
心臟狠狠揪在了一起,父親死後,母親雖然痛苦,但並未有自殺的跡象,若說反常,只有昨天黃昏了。
31日上午還好好的,下午她在見了陸子初之後,聽司機說她隨後去了醫院……
這麼看來,陸子初和顧清歡都有刺激母親自殺的嫌疑。
他問陸子初:“昨天下午,你都對我母親說了什麼?”
陸子初看了他良久,眸色幽邃沉靜,彷彿能看到他的心裡去。
韓淑慧皺眉,見兩人僵持對視,心下一緊,朝兩人走過來:“怎麼回事?”
“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不妨好好問問你兒子。”韓愈眼眸平寂,卻隱藏着殺伐決斷的戾氣。
“子初。”韓淑慧擔心出什麼事,看向陸子初,聲音重了一些。
陸子初臉色沉鬱地站在客廳裡,挺拔的身影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他最終還是說話了,言語平穩。
他說他和常靜淺淡數語,聊的都是家常話。
韓愈疾聲道:“見我母親之前,你剛從韓家回來,你讓我怎麼相信你跟我母親聊的都是家常話?”
停頓一秒,陸子初說:“是,我問她,30日那天,是否把蘇瀾和顧清歡的事情告訴給了舅舅,僅此而已。”
陸子初的話無非是在間接告訴韓愈,常靜把蘇瀾和顧清歡的關係告知給了韓永信。韓永信雖然早已知曉,但想到心臟是蘇瀾的,難免和顧清歡起了爭執。愛能暖人,也能傷人,當晚刺傷顧清歡的那個人確實是韓永信,但韓永信心臟病去世,最初的緣由卻是來自於常靜。
“如果那天你不找我母親說話,也許她根本就不會死。”埋在心裡的痛涌出來,韓愈突然哽咽了。
陸子初薄脣緊抿,眉梢抖動,似是掙扎,良久後,聲音響起,卻帶着空茫感:“……也許。”
如果他不找常靜確認那個人是誰,常靜不會找顧清歡,更不會在得知真相後,羞愧自殺。
說起來,他或多或少需要擔負一些責任。
韓愈深吸一口氣,偏頭看向窗子,半晌纔開口:“知道嗎?逼死我母親的那個人,你也有份。”
“如果你及時收手,撤案取消調查,什麼事也不會發生。”那些秘密註定只能成爲秘密,不會曝光在當事人面前,更不會挑戰一個人的心理承受度。
韓愈身體有些發冷,看着陸子初,宛如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很好,看來我和你有了共通點,都是逼死我母親的兇手,好一對難兄難弟。”
韓淑慧面含憂慮,但看着關係陷入僵局的韓愈和陸子初,卻不知該如何勸解。
陸昌平走過來,先是拍了拍韓愈的肩,方纔語重心長道:“阿愈,把案子撤了,早晨我找顧清歡談過,她說當時確實是永信傷了她,如果兇手是別人,永信和她沒必要一起說謊。”
韓愈咬着牙,啞聲低吼,“姑父,連你也要幫她……”
陸昌平說:“我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幫你爸爸,人已死,難道死後還要讓他被人說三道四嗎?”
韓愈很久沒說話,眼眸中一片死灰色,韓淑慧擔心,輕聲叫他:“阿愈……”
“別叫我阿愈,曾經的韓愈隨着我爸媽的死,已經徹底死了。”
那天上午,陸家人面前,韓愈話語比棉絮還輕,一晃便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