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花未安沉吟片刻,而後道,“這些他都不希望你知道,一會兒他從水裡出來,你可以裝作不知道。”
昨日……
瑾玉聽得咬牙切齒,昨日他確實是不在她身邊,還記得要上馬車的那會兒他忽然說了一句‘下官忽然想起還有件事未處理’而後便消失不見,連給她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裝不知道?”瑾玉斂了斂眉,“這要如何裝?”
他方纔都將她推開了,顯然已經知道她看見了。
“很簡單,你只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好了。”花未安頓了頓,而後道,“他只是出於本能的魔怔,方纔他是不清醒的,他連你都未認出來,心中的意識便是要找水源,只爲去除掉血的味道,而在這之間,發生了什麼他清醒之後是不會記得的,所以你便可以裝不知了。”
“原來是這樣麼……”話未說完,忽聽得水中又有了動靜,她下意識看了過去,只見水面之上一陣的翻騰,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河底翻攪着河水。
花未安看了一眼河面,轉回頭朝瑾玉道:“他快出來了,記住我與你說的話。”
“好。”咬了咬牙,也不去看那翻騰的河面,瑾玉轉過了身便邁步離開。
當作沒發生……她自然不能當做沒發生。
但是,在他還沒有決定跟她交待一切事情之前,似乎也只能這樣啊。
他不希望她知道便是不想讓她憂心,那麼她在他面前就裝不知好了。
一聲嘆息,自脣間逸出。
阿音,你何時才願意與我說呢?翻騰的河面邊,白衫女子靜靜地站定,低垂着眸觀看着河中的動靜。
“啪”隨着一聲破水之聲響起,一道黑影從水中躍出,幾個旋身之間便落在了岸邊。
他的髮式早已被河水打亂,一頭烏髮垂泄於肩後,水珠子不斷地從衣裳上滑落至地上,夜裡本就冷風瑟瑟,樹影婆娑帶上了幾分陰森之感,冷月映照着他妖冶的蒼白臉龐,被河水浸溼的墨發有水滴順着脖頸晶瑩的鎖骨流淌而下,好似夜間從水中躍出的勾魂使者。
旁人若是看見這一幕,定然覺得萬分詭異。
尤其是他身邊還站着一襲白衫,望着他悠悠開口,“你聽說過麼?人死了之後,軀體會遺留在人間,而魂魄卻會被勾到到一個叫做陰曹地府的地方,勾人魂魄的兩個使者叫做黑白無常。”
如今周遭的氛圍加上他們二人的衣裳,要是落在旁人眼裡當真像極了無常鬼。
顧雲凰聽聞此話並無反應,只站立了片刻而後便盤腿在地上坐下。
花未安見他緊閉雙目開始打坐運功,便不再言語,不多時,便見他身上原本溼了的衣裳有漸漸乾的跡象,眼見那雙緊閉的眸子睜了開,她才道:“我似乎提醒過你,毒發過後短時間之內不要用那些邪術。”
“已經不記得多久沒用魅青之術了,試試也無妨。”顧雲凰只淡然開口,“我原本只是想讓那人說出海寇總部的位置。”
花未安靜默了片刻,才道:“但是你已經駕馭不了魅青之術,還遭反噬,你已經將那人殺掉了。幸而你提前通知了我來,這樣倒也不怕海寇的羣攻。”
“嗯,如今我是愈發不比從前了。”似是自嘲般的笑了一聲,他清醒之後出現在這裡,他便已經知道自己遭了反噬,“阿瑾呢?”
花未安道:“炸帳篷去了,她四處找不着你。”
二人說話之間,顧雲凰身上的衣裳已全乾了,他起了身道:“尋她去吧。”
花未安點了點頭,轉身之際,忽聽十幾張開外的地方一聲炸響——
“轟”
這一聲震頓時讓二人齊齊擡眼望去,不遠的帳篷堆,漫天的火花星子夾雜着巨大的爆破之聲,沒有受到波及的海寇紛紛從帳篷裡偷跑了出來,聚集在一起便面目兇惡地嘶吼着,而後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使得海寇們紛紛涌向了最大的帳篷裡頭……
“二當家的死了,咱們快撤!”
只聽有人喊了一聲,而後接下來便又是不絕於耳的爆炸之聲。
“有人炸帳篷,可能是官兵來了!”
“還磨蹭什麼,走啊!”
“不對,那兩個妞呢?”終於是有人反應過來劫持的兩個李家小姐失去了蹤跡,然這人才開口說了一句,便被身旁的人敲了一下頭。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這個,女人重要還是命重要!”
慌亂之間,來不及清點人數,所有的海寇們紛紛上了停靠在河邊的船,原本應該四五十人的羣體,如今僅剩一半。
花未安望着他們逃離的方向,不經意間瞥見不遠處一道白影,是葉茫的衣衫,便朝着身後的人道:“他們在那兒,咱們快追上去。”“跟上他們,別跟丟了。”另一頭,瑾玉與葉茫將海寇的動作看在眼中,便跳上了事先花未安來時乘坐的小竹筏。
上了竹筏瑾玉便開始搜尋那二人的身影,一個轉身便看到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掠了過來,頓時鬆了口氣,“就怕你們趕不上。”
“怎麼會。”花未安笑了笑,而後越過了她,超半空中的黎鴉勾了勾手,“過來。”
瑾玉瞥見她的動作瞬間便知道她想幹什麼。
初見她真容的那一次,是在與顧雲凰一起掉落的那個崖底,她便是給這隻小黑鳥爲了藥而使得他有力氣拖動竹筏。
看線下的這形勢,這又是要黎鴉獻出自己的脖子套繩子拉他們走了麼?
再看那黎鴉,彷彿也知道花未安叫它過去是做什麼,頓時警惕般的又朝後飛了好幾寸,而後朝她拼命搖頭,一副不願意聽從的模樣。
“行了未安,不必折騰它了,那麼細的脖子你也不怕真的有一天斷了麼,上次它只是拉了思苗一個人,這次我們是四個人,更費力氣。”瑾玉說着,蠶絲出袖再度朝着那前頭不遠的海寇船而去,纏上了那船底的木質邊緣,而後將袖裡的蠶絲解下來綁在竹筏前,指了指葉茫,“讓他去劃,雖說這蠶絲夠堅韌,但是我擔心咱們四個加在一起太重,那一頭會纏不緊,來個人划着水可以減輕蠶絲的負擔,將水對竹筏的衝擊量分去一部分。”
“這是什麼道理。”葉茫瞪了瞪眼,而後不滿道,“爲何又是叫我。”
瑾玉輕描淡寫道:“就憑我是你姐,你得聽我的。”
“你……”葉茫似是還想再說什麼,而瑾玉卻不願意再聽了,直接便轉過了身,“記住不要靠他們船太近,免得被發現,也別隔得太遠,省的跟丟了。”
“……”
最終黎鴉免了做苦力的命運,眼見葉茫咬牙切齒地劃竹筏,便飛落在他肩上,似是無聲地安慰着。
“走開,烏鴉,還嫌我不夠累麼,停我肩膀上做什麼!”葉茫的氣無處發,又不能對着瑾玉,便只好撒氣給黎鴉。
黎鴉聽着只‘嘎嘎’叫了兩聲,而後小小的頭一甩便飛離了他的肩頭,停落在正趴着睡覺的小狐身邊,似是也不願搭理他了。
瑾玉望着這一幕跳了跳眼角。
“將人皮面具撕下來透透氣,長時間戴着會不舒服。”身後響起了顧雲凰的聲音,而後她察覺肩頭被人搭上將她整個人扳了過去。
顧雲凰伸手到了她臉頰邊,摸索着人皮面具的邊緣。
“你的頭髮怎麼了?”按着先前與花未安商量的,她裝作不知道他跳進河裡的事,望着他一頭烏髮垂泄,疑惑地問。
說話間顧雲凰已經開始替她撕臉上的面具,聽着她的話只雲淡風輕道:“頭飾我戴着不舒服,便拆掉了,沒拆好將頭髮弄亂了,索性把你之前綰好的頭髮也放下來了。”
“這樣。”瑾玉看似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爲什麼他能拆頭髮,我就不能!”身後響起了葉茫不滿的聲音,“真是偏心,之前還不准我拆,現在沒有鏡子,我自己也不會,等會兒你親自來給我打理。”
瑾玉只當沒聽見,顧雲凰已經將她的面具弄了下來,原先戴着倒是沒有什麼感覺,這一撕下來卻只覺得面部一下子輕鬆了許多,擡手拍了拍臉,而後朝身前的人笑道:“反正現在也不需要你們使美人計了,過一會兒你們就可以將這身女裝脫了。”
顧雲凰聞言,微一挑眉。
“什麼意思,莫非你來還帶了衣服?”身後又響起葉茫的聲音。
“我自然是沒帶衣服,但是我叫幫手的時候沒忘記囑咐他們帶衣服。”瑾玉道,“在跟蹤來之前我就收到了飛鷹傳信,儀仗隊在覃州遭到了截殺,幸而我早有防備,讓珍惜帶着一半的影衛扮作衛兵的模樣混在儀仗隊裡,剩一半留守皇宮,否則陛下調派的衛兵根本就不夠人家殺。”
儀仗隊是留守在皇城的衛兵,約莫有百來號人,但是比起經過魔鬼訓練的暗衛,自然是沒有可比性。
顧雲凰道:“傷亡如何?”
“不多。”瑾玉挑了挑眉,“對方顯然是沒有料到儀仗隊裡會有身手那麼好的衛兵,他們傷亡慘重得多,至少我的暗衛沒有折損。”
“你當初說讓儀仗隊慢行是爲了不打草驚蛇。”顧雲凰眸中劃過一絲瞭然的笑意,“其實還有一個目的是拿他們誘敵罷?你事先考慮過海寇會得知儀仗隊的行蹤,這纔將暗衛混進去了。”
“唔,可以這麼理解。”瑾玉閒然道開口,“回頭等海寇船靠岸了,我就能將珍惜他們召過來,先前回信的時候我說了,這條河是天運河下游,現下那羣海寇搭帳篷的地方是一片廢墟了,我讓他們經過那的時候傳個消息給我,方纔炸帳篷的時候我已趁機放了信號彈。”
“真看不出來,你還能計劃的如此周到。”身後傳來一聲冷哼。
瑾玉眼角一跳,終是轉過身朝着身後那人低斥,“我是你姐,你說話給我小心點!”
葉茫聞言只輕嗤一聲,“你倒是有這樣的自覺,怎麼平時就不讓着我點。”
瑾玉聞言,輕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如果你對我夠敬重的話,我自然也可以讓着你點。”
“我對你態度不好麼?還不是你整日凶神惡煞的,你還希望我對你多好。”
“劃你的船,廢話少說。”
“你就不能溫柔點,你看你哪裡像個女人!”
“……”又多了個人說她不像女人。
瑾玉心下一惱,索性也不反駁了,只朝他冷笑,“對啊,我就不是女人了,但是不管我是什麼都比你這小子有本事,不服麼?不服來戰!”
葉茫被她說的臉色鐵青,咬了咬牙,而後道:“除了你湘王的地位,我看不出來你哪裡比我強。”
“是麼?”瑾玉冷哼一聲,“我敢說自己不是個女人,你呢?你敢說你不是個男人嗎?”
葉茫成功被噎道。
這樣的話自然是打死他也不會說出口的,太傷面子。
二人身後,顧雲凰將他們爭吵的這一幕納入眼底,這一次竟沒有插一次話。
以前因爲葉茫而起的那些醋意,現在想想,倒真是有些好笑。
這二人對於他們之間的關係接受的如此之快,活像是一起生活了多年的親人,也許,他們從一開始的感情便是親情,吵歸吵,卻也是一種相處的生活方式,即便曾經分開十幾年,身體裡流淌的血脈親情卻是割不斷的。
而云若皇室裡,又有幾人能有他們這樣的情感呢?
顧雲凰眸光微微一黯。
另一邊,二人的爭鬥還在繼續——
“東方瑾玉,我懶得和你說話。”
“是誰之前一直在我身後嘰嘰喳喳,即使我沒搭理也說個沒完?”
“誰說我是與你在說話,我自說自話不行麼?你自己多事非要上來罵我一句。”
“葉茫,你皮可以再癢一些。”藉着月光,看着對面少年一臉悠哉的模樣,瑾玉磨了磨牙,“我不介意給你鬆鬆骨。”
聽着她暗示性的要打人的話,葉茫只輕哼一聲,不予理會。
瑾玉眼角一抽,上前就要去將他掀翻。
葉茫頓時叫嚷着道:“你又要打人,你這般蠻不講理,遲早有天也被人收拾!”
瑾玉冷笑:“我看看誰敢收拾我!”
“惡人自有惡人磨,你不知道?”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葉茫望着她低笑一聲,眸中劃過一絲促狹的意味。
對於他忽然轉變的態度,瑾玉有些摸不透,不由得眯了眯眼。
“哦,對了,有件事我都給忘了呢。”只見他怡然自得地越過了瑾玉,到了那十分安靜垂眸不語的一襲黑衣前,心下疑惑今日他怎麼竟不幫着瑾玉教訓自己。
不過這並不重要,望着眼前的人,他閒閒然開口,“其實我先前就想跟你說了,但海寇看的緊沒機會,你知道麼,你不在的這一年多裡,她身邊可是一點也不缺俊男,尤其是那位叫什麼,銘王的,整日想着如何討她開心,如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開,你若再不出現,很有可能她都跟着別人跑了,你說該不該教訓呢?姐夫。”
姐夫……
這個詞從他嘴裡蹦出來顧雲凰與瑾玉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怎麼?難道這樣你也不生氣?”葉茫見顧雲凰沒什麼反應,不由疑惑。
不對啊,他記得凰音這傢伙似乎很是霸道,以前在永陵宮的時候,他都很是不喜有除了他之外的男子靠近瑾玉,因着那時還沒與瑾玉相認,凰音總是十分介意他的存在,沒少惡整過他,怎麼這會他搬出了林蕭銘,卻沒見他多生氣。
莫不是一年多沒見,臭脾氣改了?
不像……否則之前也不會因爲他叫他黃花,他報復了狗蛋這麼一個聽着能讓人撞牆的名字,想來應該還是沒改。
“你剛纔叫我什麼?”顧雲凰終於擡眸看跟前的少年,望着那張與瑾玉八分相似的容貌,頭一回,他對他有了好臉色,脣角輕輕勾起。
葉茫一時有些訝然,這傢伙竟然肯對他笑?
而且他不得不承認的,凰音笑起來……還真好看,少了原本的幾分高貴冷豔,更有了人情味一些。
“姐夫……有什麼不對麼?”他方纔只是希望能借着凰音搓一搓瑾玉的銳氣,這才這麼叫,聽起來頗具強調意味,暗示着瑾玉的歸屬,那麼知道她招蜂引蝶了便理所應該要生氣一番。
“沒什麼不對。”顧雲凰道,“以後私底下就這麼叫罷。”
“你亂叫什麼,還有林蕭銘的事情你不懂就別胡說八道!”心知顧雲凰很是介意她與其他男子有瓜葛,她便忙走上前解釋道,“阿音,你莫聽他胡說八道,我並不愛搭理銘王,更別提什麼跟別人跑。”
“不愛搭理,那還是搭理了啊。”葉茫依舊不放過一絲鑽空子的機會。
“你閉嘴!”
“嘴巴長我身上,閉不閉豈是由你說了算。”
“你不閉我便給你縫起來!”
“你們再大聲一些,前面的海寇都能聽見了。”爭論之間,三人身後忽的響起了一道淡淡的女音,“音調適當低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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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更新遲在評論區說明了,不是在自己家不方便~總有人偷瞄俺電腦,碼字就像做賊,都不敢寫,時速超級慢啊。
淚奔~話說,其實我本人挺喜歡小夜盲,雖然很煩,但是偶爾很萌……煩到深處自然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