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飄移,眼角輕顫,眉目不自然,語速太快,語氣惡劣……她有麼?
她不信她是這個模樣的。
“你就糊弄我吧。”她輕描淡寫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你不用說的好似自己十分了解我。”
“還不承認。”顧雲凰眉梢輕挑,“瞧瞧,我一說你這態度不就改變了麼?”
他說她神情不自然,她便故作淡然,她說她語速過快而惡劣,她便放慢了語速又放緩了語氣。
儼然是一副心虛的模樣。
“顧雲凰。”瑾玉磨了磨牙,“你究竟想說什麼。”
“那條髮帶就是你的。”顧雲凰看她,淡淡道,“我從你的神情間已經看出來了。”
瑾玉這次不再上當,只冷哼了一聲,“隨你怎麼想好了。”
她不得不承認先前的確是因着心虛纔會故意換了一副態度,而這樣的轉變在顧雲凰看來恰恰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愈是想掩飾,往往會暴露。
也許他自己還不確定,但他生性多疑,便非要想着從她這裡套話。
“懶得與你多說,紫雁在外頭,總該打個招呼。”瑾玉說着便再度將馬車的布帳掀了起來,朝着馬前的紫衣女子道,“紫雁,你可還好?”
顧紫雁原本並沒有對馬車多注意,是她自己衝了上來,駕車之人及時勒了馬,她自然不會責怪人家,但她天性淡漠傲然也不會致歉,本想直接離開,卻忽聽得一聲清朗的女音在傳入耳膜。
紫雁,你可還好。
如記憶般清朗若山泉叮咚,可她所熟悉的是更低沉些的少年聲音,而不是今日這帶上了幾分柔意的女子嗓音。
她知道有一種東西叫做變聲鎖,纏在喉間能改變音調,塑造低沉喑啞的聲音可謂簡單。
她偏過頭看喚她名字的人,女子一襲黑色羅裙冷豔,笑容卻分外明媚,還是她熟悉的眉眼與輪廓,卻是她不熟悉的穿着打扮。
她眸光微微一黯。
終究不是男子啊,她又怎麼能奢求再看見昔日那個被她刻在心底的六殿下。
望着馬車上的人友好的笑意,顧紫雁輕搖了搖頭,“無妨。”
瑾玉道:“沒事便好,幸而珍惜動作快。”
“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了東西,沒看清路。”顧紫雁說到這兒頓了頓,繼而道,“湘王殿下……”
“別這麼叫,你還是與以前一樣喚我名字便好。”瑾玉不大喜歡被當做朋友的人這麼叫她,尤其是女孩,這讓她總有一種好似與對方十分疏離的感覺。
“可,畢竟身份不一樣了。”顧紫雁朝她這般道。
“又不是什麼重要場合。”瑾玉說的隨意,“那我問你,你是希望我喚你名字還是三皇嫂?”
三皇嫂……
這個稱呼實在是刺耳的很。
“瑾玉。”她朝她笑了笑,這麼叫算是妥協了,“你怎麼會來這兒?”
聽聞她的問話,瑾玉眸光一沉,掩下縝密心思,“我,來辦點事,聽說覃州這兒風景不錯,碰上你也有些意外呢。”
“原來如此。”顧紫雁點了點頭,“我之所以來此是受明逍郡王邀請,齊王也與我一同來了。”
瑾玉挑了挑眉,“邀請你們來看風景?”
顧紫雁搖頭,“是他要過生辰,這才邀請我們來這玩,他的生辰就在明日了。”
明逍那混賬的生辰?
還邀請了東方榮辰前來,這二人莫非是關係很好麼。
回想起先前凌杉在她耳邊說的話,她心裡已有了計較。
“原本還不知道,不過現在知道了那麼也該恭賀他一下。”瑾玉說着,朝一旁的珍惜道,“晚些的時候,去市集上挑些好看點的菊花,明逍郡王最是喜歡菊花了。”
這王八造的屢屢打阿音主意,甚至於他詐死皇宮之後他還收藏着他的扇墜,每每想起來便讓她想將他砍成段。這回被她逮住他,豈會輕易放過?
“喜歡菊花?”顧紫雁聽着瑾玉的話並無什麼太大的反應,淡淡道,“既是如此,那麼我回頭也讓人買。”
瑾玉險些噴笑。
“紫雁,這個……你還是換個禮物吧,咱們要是送的一樣,有些不大合適。”壞事她自己做便好,還是不要拖上旁人。
“也是,是我考慮欠周到,但我不知該送什麼。”她與明逍並無交情,送禮不過是走走形式,對於不在意的人,她不會花心思送禮,思索了片刻,她道,“這樣吧,瑾玉你送花,我讓人去玉器店以玉雕一朵給他好了。”
瑾玉眼角微微一抽,“……”
她送的菊花是暗示明逍她一年多前請他菊花盛宴所說的話,要他身上那朵開的比真的還燦爛。
他既是斷袖,又豈會在意自己被人給爆了?
但顧紫雁不知情便理解錯誤,她又不好與她解釋這十分猥瑣的事,便只能……隨她去了。
不過話說回來,她很是期待明逍的表情。“紫雁。”說話間,忽有一道溫潤男音自一旁響起,這道聲音瑾玉並不陌生,她循聲看去,馬車停留的右邊是一座酒樓,此時一身深藍色錦服的男子正踏出了酒樓的大門,朝着前頭的紫衣女子而去。
東方榮辰,好久不見。
瑾玉看到他的一瞬間眸底迅速劃過一抹陰涼。
她與東方榮辰矛盾已經不知如何才能說得清,即便顧雲凰如今還活着甚至於就在她的身邊,她卻永遠也不會忘記東方榮辰與東方珩曾帶給她的痛楚。
若不是這二人,顧雲凰又何必詐死,她又何必經歷那麼長時間的傷感。
顧雲凰曾因爲此事跟她自責過數次,她也怨過他,但他活着她比什麼都高興,便不想再追究,但東方珩與東方榮辰不一樣。
他們真真切切傷害過她,便一定要付出代價。
“阿瑾。”忽的顧雲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下一刻,她被他拽到馬車內。
“怎麼了?”他問道。
她說要和顧紫雁打招呼,他看着她撩開了布帳與顧紫雁笑談,可不知爲何又忽然變了臉色,那沉寂的側臉與緊抿的脣讓他頓時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沒什麼。”瑾玉搖了搖頭,她不想再舊事重提。
他心裡大概以爲自己還在怨他,怨他明明活着卻不與她聯繫,可她知道他的性格,若非真的有原因,他不會不來找她。
他說了有一日會解釋,她必然是會聽的。
顧雲凰見瑾玉不說,便也不再問,如此的沉默,倒是能將外頭的動靜聽得更清楚些——
“掉了什麼東西,怎的不讓下人去撿?”男子的聲音分外溫和。
“我隨身攜帶的,不大喜歡讓別人觸碰。”女子的語氣淡漠。
“我方纔聽到了馬的嘶鳴聲,可是這匹馬驚了你?”東方榮辰面上依舊是溫和的,眸光卻漸漸冷了,偏過頭望着駕馬車的黑衣女子,卻在看清她的一瞬,微微錯愕。
她是——
“珍惜見過齊王殿下,齊王妃。”黑衣女子見他望了過來,朝他微微頜首。
珍惜。
東方榮辰眸色一沉。
雖然不清楚那個人明裡暗裡培養的勢力有多少,但她手下四大護衛二珍二寶卻是整個皇宮都知道的。
“怎麼湘王也來了麼?”他將眸底的異色隱去,眸光越過了珍惜望着她身後以布帳遮蓋的馬車。
她的地位高之於他,即便他作爲兄長,也得稱一聲湘王。
那個他一度認爲狂妄不了太久的六皇妹如今卻更有狂妄的資本了,她在少年君主面前具有最高的決策權。
同一時,馬車內的顧雲凰朝着身側的人低語,“怎麼,不出去打個招呼麼?”
“當然得出去。”瑾玉說着,偏過頭道,“你就暫且呆在馬車上。”
顧雲凰聞言,淺淺一笑,“好。”
東方榮辰的敏銳不可小覷,若是他與她一起,很難保證不被他發現什麼。
二人此刻都坐在右側,瑾玉便掀開了左側的布帳,連顧雲凰的衣角都沒露出來,而後一個輕躍下了車,望着對面久違的男子,勾脣淡笑,“三皇兄,好久不見。”
東方榮辰見她如此,眉目微動。
不過一年多的光景,他卻已然看到了這個女子的改變。
依舊英氣勃勃,依舊隨性恣意,卻褪去了幾分年少的急躁,穩重了不少。
她好似全然忘記了與他之間的矛盾。
但是怎麼可能呢。
東方榮辰道:“難得湘王還願意稱本王一聲皇兄。”
“本是事實,哪有難得不難得。”瑾玉狀若無謂道,“聽聞明日是明逍的生辰?”
東方榮辰倒是沒想到她會關注這個,卻還是道:“是。”
“明逍郡王也算與我有些交情,他的生辰豈有不去湊熱鬧之禮。”瑾玉說着,朝着東方榮辰淺淺一笑,“皇兄明日帶本王一起去如何?先不要告知明逍郡王,本王想給他一個驚喜。”
驚喜……
東方榮辰素來平靜的眉眼難得聳動了一下,而後道:“好。”
“那便這麼說定了。”瑾玉說着,轉身朝珍惜道,“今夜咱們就暫住這件酒樓,你去把馬栓好了。”
“是。”珍惜應了一聲,便下了地牽走了馬兒。
“湘王只帶了珍惜前來?”
“嗯,皇兄請自便,我們先去選好空房。”瑾玉說着,等着珍惜將馬栓好了,與她踏入了酒樓之中。
“殿下。”珍惜在她耳邊低語,“方纔屬下拴好了馬,顧御醫下了馬車,離開之前說夜裡會來找殿下。”
“嗯,知道了。”夜色深沉。
裝潢雅緻的客房之內,一襲紫衫坐於檀木桌旁,指尖纏繞着一條紫銀玉帶把玩,明黃色的燭火映照着她姣美的容顏,顯得分外恬靜。
她手上的動作隨意,目光卻又極爲專注。
猶記得與那人初見是在濟州城的街道上,也就是那一日,使得她心中那顆素來沉靜的心起了悸動。
少年皇子,顏如舜華,墨發流雲,他緩緩邁步之間,衣帶輕躍,望着她的眸子含着淡笑,精緻的桃花目微揚,落在她的瞳孔裡,怎一個驚豔可以形容。
一切就好像是在做夢,而夢醒之後,上天卻告訴她她的意中人其實和她一樣,同爲女子。
恨嗎?恨。
怨嗎?怨。
“瑾玉……”將指尖玉帶倏然捏緊,逸出的聲線冷若冰凌卻又在發顫,“爲何當初要出現在我面前,爲何不早告訴我實情……”
愈想心中便愈發不順暢,心底積壓已久的怒意在此刻無處發泄,一個擡手便以掌風擊碎了擺在桌面上的古董花瓶。
“啪”
寂靜的夜裡,一聲脆響分外清晰。
“紫雁,發生何事?”忽有敲門之聲響起,東方榮辰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他就住在她的隔壁,那一聲響被他聽了去並不奇怪。
“無事,熄火之時不小心碰着了花瓶打碎了。”她定了定心神,語氣一如既往地淡然而平靜,“時候不早了,該安寢了。”
門外頭的人靜默了一會兒,而後道:“那你休息罷。”
聽着走遠了的腳步聲,顧紫雁垂下了眸子。
與東方榮辰的大婚迄今爲止也有一年多了,他們卻從來都是分房而睡。
原因無他,當初郎無情妾無意,一紙婚約並不能將他們綁在一起,便索性只帶着夫妻的名頭,卻各過各的日子。
平復了一下心情,顧紫雁走到了燭火跟前,啓脣吹熄了。皎月高懸,夜幕之下四處是一片沉靜,偌大的酒樓中房屋相連,唯有二樓盡頭的房屋還燃有燭火。
走廊之上,有身着絳色衣衫的身影緩步行走,在這萬籟寂靜的夜,無邊的黑映着那一襲紅,月光打在那纖細的背影上顯出一種詭異的美感。
他走到了二樓盡頭的那間房屋,擡手輕輕敲打着門。
不多時門便開了,黑衣高挑的女子擡眸看他,先是怔了一怔,隨即笑道:“你來了。”
“嗯,來了。”容顏精緻的少年笑望着她,“怎麼阿瑾看見我似乎有些意外。”
“我意外的是你怎麼又換了這身打扮了。”瑾玉看着他精緻的臉龐撇了撇嘴,“我不是早說了麼?死過一次的人你還敢頂着這張臉在我望月的國土上晃悠,也不怕讓熟人看見了。”
對面的人聽聞她的話,纖長的睫羽微微一顫,而後不溫不火道:“這不是擔心你看假面目看得久了,把我的真面目給忘了麼?”
“哪裡會。”瑾玉笑了一聲,“還不是替你着想,明兒換回假面目吧,話說回來,你不是與珍惜說子時纔會過來的麼,現在離子時還有半個時辰,事情這麼快便辦好了?”
“嗯,怕來得晚了讓你白等。”他勾了勾脣,伸手替她將額前有些微亂的發理好。
“不打緊,都要睡了,別整理了。”瑾玉笑着將他的手拿了下來。
她垂眸淺笑的模樣讓他有片刻的失神,眸中驚豔之色一閃而逝,他忽的搭上了她的肩頭,“阿瑾,你該多笑笑的,你笑起來好看。”
瑾玉聽聞此話,頓時擡眼一橫,“不笑就是醜八怪了?”
她瞪他的模樣又像是嗔怒,桃花美目裡的清亮落在他眼裡,令他心念一動,“不,你怎麼會醜。”
說話間,他已然俯下了頭。
瑾玉眸色冷然如冰,卻半垂着眸不讓他瞧見。
她的手悄然擡起,內力蘊於掌中。
她的安靜彷彿是給了他鼓勵,然而就在二人快要鼻尖相抵之時,忽有一條極爲細小的銀絲劃破了氣流直擊絳衣少年的肩頭——
正動情之中的少年將那聲響聽在耳中,頓時腳步後撤一個側身避了開來,暗夜裡響起了一聲冷笑,寒涼無比,那細小的銀絲不依不饒,如同靈蛇一般,勢如閃電般纏上了少年的手腕。
“嗯哼”一聲悶哼響起,絳衣少年低下頭便看見自己左肩之上一片薄如蟬翼的利刃紮在血肉之間,那是他躲避之際被人射上去的。
他咬了咬牙,纔想擡頭去看來人卻忽然察覺到膝蓋一疼,有人狠狠地踹了上來,手腕上纏着蠶絲,肩上扎着刀片,這麼一下頓時讓他站立不穩直接單膝跪地。
“你這該殺的狗日的冒牌貨,還想佔本王的便宜,狗孃養的,去死!去死!”
無數的靴印落在那絳衣少年的身上。
顧雲凰站在門口,看着那暴跳如雷的黑衣女子,眉梢幾不可見的一抽。
該生氣的應當是他好麼,他倒是沒想到她的反應比他還大。
“你早知道他是假冒的,爲何讓他碰觸你?”顧雲凰開口聲線清涼無比。
瑾玉踢夠了,這才收回腳,不過一瞬又恢復了淡然的模樣,彷彿先前那個爆粗口暴跳如雷的女子不是她,“我早已準備暗算他,但不清楚他的實力,故而得先讓他放鬆警惕,這混蛋學你的氣質有三分像,語氣有五分像。”
顧雲凰道:“哪裡最不像?”
“不像的地方多了去了。”瑾玉道,“至少你不會三句話裡有兩句話誇我。”
顧雲凰眸色一沉,“他哪隻手碰的你?”
“問這作甚?”瑾玉淡淡地瞥他一眼,“好像忘了。”
“那就兩隻手都算上。”顧雲凰淡淡道了一句,隨後指間一個發狠,內力灌注於蠶絲之上,蠶絲一拉,一扯,而後控着蠶絲的手朝後一揚——
“啊——”男子痛苦的低吼之聲逸出。
顧雲凰仿若未聞,指間蠶絲一收,而後朝着他另一隻手而去,以同樣的方式對待。
不過片刻的功夫,絳衣少年雙手手腕鮮血橫流,經脈凸翻。
瑾玉望着地上輕顫的人,他雙手手筋皆被挑斷,此刻已躺在地上喘息。
瑾玉眸光一沉,這人讓她想起了那個在嶽府門口同樣是假扮凰音的模樣傷她的人。
不知這二人會不會是同一個。
------題外話------
(⊙o⊙)…我這兩天醞釀着大婚怎麼寫,妹子們不用催了,你們期望的真的不遠了。
我相信沒有人猜得到假扮黃鶯的人是誰派的~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