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倏然間一聲帶着嘆息的女音響起,致使顧雲凰擡起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東方燁預料的一掌並沒有落下來。
他睜開雙目,眼前的男子已然將手垂了下來,面上一絲表情也無,看不出是喜是怒,就如他記憶裡的那個絳衣少年,多數的時候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
這樣得雲淡風輕之下,究竟隱藏了多少心思?
難怪他不屑自己,甚至於,不願意承認自己。也許在他看來,自己就是一個沒本事的人,全憑着東方珩的保護以及他親生母親的關係才坐到了這個皇位。
也許於他而言,這層血緣關係只是微不足道的,從沒有在一起生活過的兩兄弟,哪能指望有什麼感情。
“你們什麼時候來的。”顧雲凰開口,聲線平靜。
“就在你從地下出來的那一刻。”瑾玉說着,從原先東方燁走出的拐角處邁了出來,有些沉寂氣氛之中,她的聲音格外清晰,“到了御書房的時候,只剩下他一個人了,我顯然是去的晚了,他與我說只是幾句話將大臣們打發了,關於廢后一事,他還沒有做出任何決定。他與我說,來看看阿瀾,我就知道能在這兒碰上你了。”
“我一早猜測,雲若與望月只是維持着表面上這一層和平的關係,其實並不和睦。”說話間,她已然走到了顧雲凰的身側,“其實你與阿瀾都清楚,雲若並不想平靜,而云若真正的掌權人,真的是顧子墨嗎?”
此話一出,顧雲凰睫羽微微一顫,而顧映瀾則是直接被驚住,募然擡眸望着瑾玉,“阿瑾,你……”
“你們隱瞞的很好,但越是如此,我就越想知道,我並不是擔心雲若會把望月如何,我所擔心的,從來只有一個人而已。”她幾乎是不用指名道姓在場的人也知道她說的是誰。
“我一直在想,能給你們造成威脅的,會是誰呢?”說着,她望向了顧雲凰,那雙鳳目裡頭依舊波瀾不驚,但眼睫輕顫,似乎是想掩住他的縝密心思,瑾玉見此只淡淡一笑,“顧子墨很是在意你們這些兄姐,雖說他機敏睿智,但我看不出他有多大的野心。”
雲若皇室最小的皇子,一個與東方燁年齡相仿的少年。
尋常人這樣的年紀,是應該玩玩鬧鬧,享受青春的時期,而不是如他們一樣,被推上那麼高的一個位置,坐在上面俯視朝臣,卻又無法鎮壓他們。
“雲若有樑王,望月有湘王,如果雲若望月沒有了雙王,不知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顧映瀾開口打破有些壓抑的氣氛,“阿瑾,東方珩活着,那麼東方燁便不會是最高掌權者,同樣,我們的父皇活着,那麼子墨也不是……”
“夠了。”顧雲凰開口將顧映瀾的話截斷,說到這裡,許多事情似乎都很明確了,他擡目望進瑾玉驚詫的眸光裡,“我一直試圖不將你牽扯進來,卻又一直阻止不了你的心思,如今你可滿意?”
瑾玉沉默。
聽到顧映瀾提起母妃的時候,她便開始懷疑了,雲若歷史上,她的母妃蝶妃殉葬,原來只是爲了混淆世人的視線。
雲若的先皇,亦或者太上皇,顧玄曦,依舊在世,而殉葬的幽妃蝶妃,也都是子虛烏有的事。
“阿瀾因爲母妃受人威脅,那麼你呢?”瑾玉望着顧雲凰,“幽妃否也同蝶妃一樣?而那個威脅你們的人,就是你們還在世的父皇?他想要什麼,望月的鎮國之寶,還是整個望月?”
那個被稱做鎮國之寶的箱子,除了弓之外,還有一幅畫與一袋香料,想來其中作用最大的,就是那其他兩件東西。也許顧玄曦就是拿幽妃要挾他,拿到鎮國之寶,而顧雲凰打開了箱子也沒有如實交代,將銀弓悄悄拿給自己了。
“阿瑾,我們是不會與你爲敵的。”顧映瀾望着她的眸光中含着幾絲緊張。
瑾玉朝她無謂一笑,“我知道。”
“那個瘋子想做什麼誰能猜得到。”顧雲凰說着,已然轉過了身,“阿瑾你的想法我無法掌控,但是我們顧家的事不用你管。”
瑾玉脣角的笑容一斂。
“顧雲凰你給我站住!”她聲線霍然拔高,“你們顧家?看來你是將我完全當做了一個外人,是,你們顧家人了不起,自以爲是,你也是阿瀾也是,總是喜歡獨自承受,喜歡將一切隱瞞,總以爲自己就可以扛得下來,甚至被人誤會也無關緊要?這就是你們顧家人的精神,獨立,自負,真是令我欽佩極了。”
這帶着嘲諷與怒氣的一番話說出之後,顧雲凰腳下步子一頓,隻字未發。
顧映瀾動了動脣,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氣氛倏然間又變得沉默。
僵持片刻之後,瑾玉轉身邁步離開。
不多時,顧雲凰也邁出了步子,朝着那塊被他掀起的地磚走去。
“阿瀾。”待偌大的藏香閣中只剩顧映瀾與東方燁時,東方燁才道,“我真的,很惹人厭煩麼?”
顧映瀾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
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東方燁道:“委屈你在這再呆些日子。”
顧映瀾擡眸,“那下毒的事呢?”
“交給我就好。”東方燁道,“找人頂罪,過幾日我就來接你。”
顧映瀾還想再說些什麼,東方燁卻道了一句‘無須擔心’而後便轉過身離開了,留下身後的顧映瀾,望着他的背影,眸光劃過一絲愧疚。
她那麼明確地說不喜歡他,他卻依舊想幫她。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卻假裝不在意。
她天性好自由又散漫,沒有盡到一絲做皇后的義務,卻佔着皇后的寶座如此長的時間。
也許,她不該再留在這個地方了?濟州,城西。
湛藍的天空之下,竹林蒼翠,卻因着激烈的打鬥而塵沙走石亂飛,衆多的黑色身影纏鬥着一襲淺粉色衣裙的女子,一時之間青絲飛舞,衣衫飛揚,伴隨着陣陣刀光劍影——
倏然間,四面八方掠出數不清的蒼翠竹子,每根約莫有兩三尺長,每根竹子的前端似是被劍削成了一個斜面,鋒利無比,攜着道道勁風而來,分明是要取人性命。
這些竹子都是不約而同地朝着淺粉色身影外圍的一圈黑衣人而去。
破空之聲不絕於耳,竹子飛勢迅猛,這使得外圍的黑衣人不得不以劍抵擋,如此一來包圍圈內的粉衫女子尋到了機會躥了出去——
黑衣蒙面人欲攔截她,不料在粉衫女子逃出之後,不知從什麼地方竄出幾十來人擋在黑衣人的面前,清一色身着青色緊身勁裝,幾乎與竹林融爲一體。
“你們是哪來的人?”黑衣人中,有人沉聲詢問。
但青衣人中無人搭理他。
“二小姐,你若是不將你生下的孽種交出來,你可知你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爲首的黑衣人道,“家主絕不會放任你在外逍遙自在。”
‘嗤’‘嗤’
黑衣人說話之間,只聽得有聲音從頭頂上空響起,紛紛擡目觀望,只見數不清的青衣人攀附在幾丈高的竹子上,以腿勾着竹子穩定住身形,手中長劍正在削着兩三尺長的竹,他們手上的赫然就是方纔用來對付他們的。
黑衣人頓時凝眉。
對方人數衆多,這麼多的竹劍,同時投擲過來非被射成刺蝟不可。
“二小姐,咱們改日再見。”領頭的黑衣人冷哼一聲,而後道,“撤!”
在那些青衣人還沒削好竹子之前,紛紛轉身撤離。望着一衆黑衣人撤離,爲首的青衣人冷哼一聲,將蒙面巾扯了下來,露出一張清麗容顏,若黑玉般的眸子劃過些許嘲諷,“歐陽家的暗衛,不過如此。”
“那是你還沒見過他們更厲害的手段,歐陽家最絕的是經商方面以及研究蠱術,再說了,星月閣的殺手在竹林裡的功夫是數一數二的,飛竹這門絕技,少有人能擋。”歐陽清梅走到她跟前,“星影,這次多虧了你。”
“以前的我們也自認爲飛竹無人能敵,但是一年多之前,就出現了例外,你也認識的。”星影說着,眸光一黯,“望月的湘王,雲若的樑王,當年他們聯手,擊退了星月閣百名殺手。”
“你又想起湘王了?”歐陽清梅瞥見她的神色,問着,“你還有再見過她麼?”
星影搖了搖頭,“當寶玉那麼久,我從未忘記自己是星月閣的星影,我是閣主的屬下,註定只能對不住殿下。”
歐陽清梅寂靜了一瞬,而後道:“那如果,能再見一次湘王,你願意麼?”
星影聞言,霍然擡眸,“梅姑娘的意思是……”
“你們閣主不是交代你們,要保護我的麼?”歐陽清梅笑了笑。
歐陽清梅看出了星影對瑾玉的愧疚,只因當初在地下黑市,她化名寶玉被人鞭打,便是爲了混在還是六殿下的瑾玉身邊,星月閣接了嶽淑妃的殺單,殺六殿下,卻失敗數次,作爲閣主的林蕭銘自是不甘,偶然間,得知了六殿下竟在他的黑市裡,初見瑾玉,他起了興趣,便先將刺殺她的事情擱置了,之後與瑾玉搶着要買寶玉,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而作爲殺手的星影,成功跟在了六殿下身邊,帶回了宮裡,沒有料到的是,六殿下有意將她培養成心腹,將自己最大的秘密——女扮男裝告知了星影,星影自然沒有瞞着林蕭銘,因此第二次,六殿下再次出現在地下黑市要救丞相公子,林蕭銘又裝作偶遇與她說笑,還假意來求自己放蕭九月,自己與林蕭銘是義兄妹的關係,自然幫着他演戲。
如今,林蕭銘是真的喜歡上湘王,而星影,卻爲自己對湘王的欺騙而愧疚。
思及此,她道:“保護我,當然也包括保護孩子,我想求你幫我把琰兒帶去望月皇宮,這麼一來,你回皇宮你們閣主也不會怪罪,再則,你們閣主喜歡湘王的事恐怕整個星月閣都知曉吧?”
星影一怔,“我們當然都知曉,但是湘王還不知道閣主是銘王……”
“我真的已經無力了,歐陽家的追殺無止境,孩子不能留在我身邊了,而我也不能去皇宮。”歐陽清梅伸手抓上了星影的手腕,“將孩子交給湘王,好麼?不要交給景王。”
星影訝然,“景王還不知道?”
歐陽清梅搖了搖頭,“不要問我了,你幫我這一次,好麼?”
星影垂下眸子,“好。”
其實,她真是也有些想念殿下了,那個曾經對她真心好,又願意信任她的女子。
但是她終究欺騙了殿下,欺騙了……寶馬。
閣主至今也在隱瞞着殿下真實身份,卻又喜歡着殿下。
人活着,當真是有千般無奈。=分界線=
裝潢雅緻的房屋之內,身着黑色曳地羅裙的女子以手撐着額,坐在白玉桌邊淺眠。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宮婢敲門的聲音將她驚醒,“殿下,湯藥好了。”
瑾玉睜開了眼,漫不經心道:“進來。”
屋子外的人聞聲而入,走到了桌邊將藥碗擱置在上頭,“殿下,有些燙。”
“嗯,放一會兒再喝。”瑾玉應了一聲,眸光不經意瞥見宮婢的手,但見她十指指甲上塗着淡金色的蔻丹,不禁疑惑,“這蔻丹,你是哪兒來的?”
她不愛塗這東西,故而,每年宮中用鳳仙花、牡丹花做的蔻丹從不送來永陵宮,因爲她從不用,而宮婢,向來是沒有資格用宮裡的蔻丹。
“這是葉姑娘送的。”宮婢將手收了回來,笑道,“葉姑娘自己做了不少蔻丹,金的,銀的,淡粉色的,送給了不少姐妹們,奴婢們自然是用不到宮裡的,因此,都很感激葉姑娘。”
瑾玉:“……”
這傢伙倒是會收買人心,知道女孩愛美,如此一來她的人緣必然很好。
“送你們,怎麼都不曉得送我。”瑾玉冷哼一聲。
“殿下可別怪葉姑娘啊,是奴婢們說殿下不喜歡的,葉姑娘本來給殿下準備了天藍色的。”
天藍色……
瑾玉眉梢一跳,她這一身黑色深沉配藍色總覺得有些不能直視,“有黑色的麼?”
“好像還沒有。”宮婢搖了搖頭,“目前似乎只有金銀粉藍這四種,葉姑娘還在研究呢,不過之前聽說有個姐妹塗的是大紅色的蔻丹,鮮豔地很,比鳳仙花汁的還要鮮豔,以前從沒見過,奴婢們去葉姑娘那裡打聽,她說她沒有那種的。”
瑾玉瞳光一緊。
大紅色蔻丹,比鳳仙花汁鮮豔——
“是不是紅的似血?”她道,“此人如今在哪兒?”
望月的王庭,最鮮豔最受歡迎的蔻丹就是鳳仙花汁做的。
聽問瑾玉的話,宮婢搖了搖頭,“不知道,奴婢沒有見過。”
瑾玉眸光一沉。
印象中有一人,瘋癲到用人的鮮血做蔻丹,雲若的十四公主顧如夢。
最好是她多想了。
“殿下,還有一事,雲公子今日的午膳沒有吃。”
“他不吃餓死他。”想也不想,瑾玉冷嗤一聲,“晚上送一碗粥過去,青椒瘦肉粥,你看他吃不吃。”
從鳳儀宮回來後她與顧雲凰便沒有再見,誰也沒有先找誰。
原本計劃假裝冷戰,如今變成了真的冷戰。
原本她與他三餐都是一起吃的,如今分了開來,廚子不曉得他的口味,想來都是做些豐盛的送過去。
宮婢退了下去,瑾玉卻沒有喝那湯藥,坐了片刻,便起身踏出房門。同一時,永陵宮後花園——
一襲紅衣坐在鯉魚池邊,膝上放置着一把古琴。
‘錚’琴音清脆,若泉水叮咚。
“雲公子,你可有看見殿下?”倏然間,有宮婢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顧雲凰指尖一頓,“何事?”
“銘王求見,但是殿下不在屋子裡。”宮婢道,“故而纔來問公子。”
顧雲凰頭也不回,淡淡道:“轟出去。”
宮婢神色一驚,“轟出去……這如何轟?”
身爲宮女轟王爺,這雲公子真會說笑。
“用掃帚轟。”顧雲凰不冷不熱道。
“……”
宮婢沉默了好片刻,卻見顧雲凰已經擱下琴站了起來,“他在哪兒?”
“在……大殿裡候着。”
顧雲凰轉身便走。
一路走向了永陵宮大殿,一個擡眸間看見那正坐着飲茶的墨衣男子,顧雲凰上前,淡淡道:“湘王這幾日不見客。”
林蕭銘聞聲擡眸,望着這一上來便說瑾玉不見客的清俊男子,有些疑惑,“閣下是……”
顧雲凰淡淡道,“無可奉告。”
林蕭銘挑了挑眉,眼前的男子看似淡漠實則傲慢,對他一開始便沒有好臉色,莫非又是瑾玉哪裡招的桃花?
“你去與湘王說是本王要見她,有要事。”林蕭銘道,“本王與她很熟絡,你不信大可問這些宮人。”
“要見她,可以。”顧雲凰道,“湘王原本是不見客,但是也交代了,若是熟人找上,她便見,不過爲了確認是不是熟人,得回答一個問題,即暗語。”
林蕭銘挑眉,勾脣一笑,“什麼問題?”
顧雲凰也朝他淡淡一笑,“對聯,上聯,你不是南北。她說,只有對上下聯,纔是熟人,否則,不要浪費她的時間。”
林蕭銘脣角笑意一凝。
你不是南北——
身後,有幾個宮婢使勁憋着笑。
這真是殿下提出來的?也未免——有些刻意刁難的意思。
這個答案,連她們都能回答上的,但是,沒有人願意說的。
你不是南北,下聯——我不是東西!
------題外話------
人物關係有些複雜啊==這是我的壞毛病,得改,不過大家不要擔心林蕭銘是渣,至於林蕭銘跟明逍的關係,之後解釋,反正我堅信他是喜歡小玉的,至於黃鶯,肯定跟他合不來,喜歡銘王的要有心理準備,他必然吃癟,黃鶯黨就不用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