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安話音落下,似乎爭吵的二人才意識到了如今是什麼情況,便不再言語,卻是互相斜睨着對方,僵持了片刻,才各自冷哼了一聲隨即別過了頭。
竹筏之上頓時寂靜了許多。
“人就是太清閒了,纔會有心情吵架。”花未安淡淡道,“海寇的事根本無法引起你們的重視,所以我建議你二人以後可以找些事做陶冶情操,各自冷靜一些的好。”
看似十分隨意的一句話,瑾玉卻從這當中聽出一些別的意味。
海寇的事根本無法引起你們的重視——
花未安倒是把她看得明白,她本不是那種憂國憂民的人。
“說點不矯情的話,我並未將望月看得多重要,也許你或疑惑吧,國家興衰匹夫有責,更何況我身爲皇室中人,卻如此散漫。”瑾玉說着有些隨意地坐了下來,將手伸入河水中晃着玩,“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在旁人看來是恆古不變的道理,但是我所要的是,。”
“我不是很早就跟你說過,不要把死不死掛在嘴邊。”餘光瞥見一襲黑衣到了她身旁,俯身將她的手中水裡拉了出來,“別玩了,水太涼。”
“生也安樂,死也安樂,聽起來多麼輕鬆。”花未安笑着搖了搖頭,“又有幾個人可以體會得到。”
“所以才說理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瑾玉看似隨意道,“不過總有一日,會的,現在沒有辦法,那便努力爭取罷。”
努力爭取……花未安擡目望向空中那輪冷月,淡漠的眉眼之間劃過一絲茫然。
若是將來他爲帝的話,那他們究竟何時才能真正安樂?
她應該讓他爲了自己放棄一片山河嗎?接下來便是良久的寂靜。
葉茫雖訝異於瑾玉的態度,卻也隱隱猜得到,想來是東方珩曾經的行爲太過令人寒心,而瑾玉也是傲骨之人,對東方珩大失所望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換做是他的話,若十幾年的父愛不過是鏡花水月,他倒寧願從來沒有感受,也不希望受到欺騙。
東方珩子女雖多,所在意的卻僅僅只有一個東方燁而已,他曾經思慮過瑾玉會因此與東方燁不合,但出乎意料的是,瑾玉雖與東方珩不親近,二人卻並未有矛盾。
瑾玉今日這番話總給他一種預感,也許有一日她會離開望月。
但是離了這個地方,她還能去哪?
思及此,他望了一眼那坐在竹筏邊緣望着河水沉思的女子。
“阿音,借我靠一會兒。”隨手將身邊人的手扯了扯,待到他在她旁邊坐下,她便自然而然地將頭一歪靠在他肩上,“如果不是前面有一羣不得不解決的東西,這樣的意境倒是不錯,夜間遊湖。”
“是麼。”顧雲凰看了一眼周圍烏漆墨黑的景色,微一挑眉,“我不認爲有正常個人會喜歡在半夜遊湖。”
“你能不能不掃興了?”瑾玉擡起頭白他一眼,“鳥叫蟲鳴,不比人聲好聽?叢林花影,不比朝堂寧靜?”
顧雲凰脣角的笑意斂起,聽着瑾玉隱隱帶有暗示性的話語,一派平靜道:“若果你喜歡寧靜,有一天我會給你這種寧靜,你信麼?”
在一旁划着水的葉茫將二人的悄悄話聽在耳中,腦海中霎時浮現無數想法。
如瑾玉這般凶神惡煞之人會喜歡寧靜?且凰音說的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他能給她她想要的,奇了怪了,他是什麼身份地位能同瑾玉這湘王說出這番話,即便要給也應該是瑾玉許諾纔是吧?在他的認知裡凰音似乎一直很清閒。
然而就在他纔想瑾玉對於凰音的話會做出如何感動的回覆時,那頭的人已經說了——
“拉倒吧你,誰跟你說我喜歡這樣的,偶爾的話尚可,長期下來怕是會悶出病,你說咱們以後做生意當土豪如何?想想就覺得十分有前途。”
葉茫聽着這話險些沒站穩一頭栽到水裡——
做湘王不比做商人有前途?
他真是愈發不理解瑾玉的想法,以及那個讓他有些聽不懂的詞。
“那個……你說的土豪是什麼意思?”終是沒忍住,轉頭朝瑾玉問了。
瑾玉聞言轉過頭涼涼地望了他一眼,“你偷聽?”
葉茫眼皮一跳,“你說的很小聲麼。”
在同一條竹筏之上,且都是自己人,聽到有有什麼好稀奇的?
瑾玉似是也反應了過來,輕哼一聲而後道:“有錢人的另一種說法而已。”
“你現在沒錢嗎?”他真不信她能窮到哪裡。
“有啊。”瑾玉淡淡道,“但再多也不是我自己掙的,沒有成就感。”
葉茫一時又接不過話,索性也不說了,只將頭轉了回來,暗自嘀咕了一句,“怪胎。”
瑾玉自然是聽見了,只微微挑了挑眉,而後又將頭靠回顧雲凰肩上,望着水中倒映的冷月漸漸磕上了眸子。
就在她快要睡着時,花未安的聲音傳入了耳中,“海寇船靠岸了。”
瑾玉倏然睜開眸子起了身,望了一眼前頭的船,夜色深沉看的不大清楚,卻能看到船上一道道人影下了船,上了岸後一羣人便朝着前方而去。
竹筏與海寇的船連在一起,此刻海寇船停了,一行四人便棄了竹筏足下一點紛紛向岸上掠去,小狐被花未安抱在懷中,黎鴉撲騰着翅膀跟到了最後。
“方纔一路跟着他們大概花了多長的時間。”瑾玉半睡半醒,自然不清楚,便問身邊的顧雲凰。
“大概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那也不遠,一會兒認準了地方可以讓珍惜他們過來了。”
“慢着,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葉茫走在了最前頭,望着四周蹙了蹙眉。
上岸的時候他們走過一片茂盛的樹林,樹林之後便是雜草叢生,有一條淙淙溪流蜿蜒而下,流至他看不到的地方。
“前面似乎很是荒蕪,而且……”他說到這兒,眸子微微一眯,“你們應該是沒有來過廖城,所以不知道罷,一路順着天運河下游只會通往覃州,我去過廖城也去過覃州,以前聽人跟我提起過,下游這一帶最是繁華,幾乎都是農田來着,上次不記得經過這一處地方。”
“這很奇怪麼?”瑾玉看了他一眼,“也許你走的不是海寇的這條路。”
“不可能。”葉茫搖了搖頭,“就是從來時的方向一路向東,這期間少說一個半時辰沒有改變過方向,而我們來才花了一個時辰,我方纔沒注意,這上了岸纔想起來,這裡應該都是種植的地區纔對,哪裡來的樹木溪流,天運河下游兩岸都是田野相連,但是爲什麼我上次經過沒看見這裡?”
瑾玉聽聞瞳光一緊,轉過頭問顧雲凰,“我們一路過來變過方向嗎?”
“沒有。”顧雲凰道,“如他所言,一路向東。”
“這怎麼可能。”瑾玉斂眉,而後看向葉茫,“你上一次來是什麼時候。”
“上個月。”葉茫道,“你覺得可能才這麼些天這裡的田野全掘光了只剩這個樹林嗎?就算田全沒了,這樹能長這麼快,一個月長得如此茁壯?”
“陣法。”顧雲凰眸光一沉,“同樣的方向同樣的路線,景物卻變了,如果不是人爲,那麼只有這一個解釋。”
“陣法?”瑾玉訝然,“那我們豈不是……”
“方向早已錯了。”顧雲凰淡淡道,“夜裡黑,誤入陣法更不容易察覺。”
“死海寇,還真有幾下子。”葉茫咬牙切齒,“那我們是什麼時候進的陣法?”
瑾玉橫他一眼,“沒上岸的時候你怎麼不早說。”
“我哪裡有反應過來。”葉茫咬牙切齒,“誰讓你先前跟我吵架來着,我都沒注意到。”
“除了陣法,還有一個可能。”許久未開口的花未安忽的道,“瑾玉你可知我爲什麼能尋到你?”
瑾玉看向她,“爲何?”
“千里香。”花未安淡淡道,“這是一種追蹤香,我給了凰音,讓他灑在了你頭髮上,這香味極淡,你有體香便察覺不出來,只有黎鴉的鼻子能聞得到,我才找的到你,且這香氣三個時辰不會消散,散完了我就尋不到你了。而香氣除了可以用來聞,用來追蹤,還可以用來麻痹人的神經與嗅覺,出現短暫的幻象。”
瑾玉挑了挑眉,“所以你是想說……”
“我想說的就是,像你聞不出來千里香一樣,我們也在不知不覺中被人下了藥,而我這次也沒能聞出來。”
“那你現在又是怎麼知道的?”葉茫瞪大了眼看她。
“說來還是得怪你。”花未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後二話不說,一把扣上他的肩頭到了河邊就將他扔進去——
“喂!”葉茫大叫一聲,而後被按進了水裡。
“瑾玉身上的香氣過了時間已經散去了,剛纔黎鴉落在你肩上我就覺得奇怪了,你跟它不熟它絕不會如此親近你,而我們上岸的時候它又跟在你後面飛,唯一的只有一個解釋,你身上有它喜歡的香氣,那我們跟你在同一個竹筏上距離那麼近可能也會沾染,你說該不該怪你。”花未安說的平靜,手上動作卻一點也不含糊,直把葉茫往水裡按,“若是我沒有猜錯,這羣海寇也有追蹤香氣的小寵,爲了不被找到,你最好呆在水裡,把你身上的香氣沖淡一些。”
“香氣還能傳染給別人?!”
“爲什麼不行。”
“我壓根就沒聞道。”
“有靈性的一些動物能聞到,你聞不聞得到不重要。”
“放我上去,這水好涼!”
“不放。”
看着葉茫被按在水裡掙扎,瑾玉走上了前,“你是被先前的海寇下了追蹤香麼?”
葉茫咬牙切齒,“我不知道!”
“應該是的,爲了防止你們逃跑他們很有可能這麼做。”瑾玉道,“那阿音……”
海寇應該是在暗中給他與葉茫都下了追蹤香,腦海中回想起他滿手是血最後跳進河裡的場景,極有可能正好洗掉了追蹤香,她只裝不知道,看向了顧雲凰,“會不會你身上也有?”
顧雲凰聞言,只笑道:“那我也跳進去好了。”
“凰音不用。”花未安只道,“黎鴉沒有湊近他,說明他沒有。”
“憑什麼我最倒黴!”葉茫依舊在水裡撲騰。
花未安靜默了片刻,而後道:“因爲你最倒黴。”
所以,你最倒黴。
“……”
瑾玉看了看四周,“陣法這東西,我瞭解的不清楚,但是我們既然是誤入了陣法,爲何海寇還沒來抓。”
“海寇船上的海寇應該是沒有察覺到的,他們原先慌亂逃走,只以爲是官兵來了,哪管得了那麼多,而他們設的陣法他們自然是清楚怎麼走,若非我們的竹筏連着他們的船,進了陣法怕是可能走丟了。”顧雲凰道,“但若是我們一會兒跟蹤他們到了他們的安居地,他們的小寵極有可能聞出下在葉茫身上的香氣。”
“那便先不要打草驚蛇。”瑾玉沉聲道,“左右也知道他們的老窩在這附近了,先通知珍惜,休息一夜明天早點過來,而後再行動。”
“路上有陣法,他們怎麼過得來?”
“讓黎鴉帶路,但凡它走過的路,便不會忘記。”花未安說着,朝空中撲騰着翅膀的小黑鳥勾了勾手指,小黑鳥得知這次的任務不需要犧牲脖子,便撲騰着上前了。
花未安以手拖着它,“你可還記得來時的路?”
黎鴉點頭‘嘎嘎’了兩聲。
花未安道:“回到之前炸帳篷的地方去接應一羣人,明早一定要帶過來,要是帶不過來,提脖子來見。”
‘嘎嘎’黎鴉用翅膀拍了一下花未安的手,似是表達不滿,而後便按着原路飛回去了。
“要是它能說話就好了。”葉茫望着飛遠了的小黑鳥,嘆息一聲。
花未安道:“它能和冰冰說話。”
葉茫:“……那有什麼用,我聽不懂鳥語,更聽不懂狐狸語。”
打定了主意,四人便在河邊直接過了一夜。
第二日,瑾玉被耳邊的‘嘎嘎’聲吵醒,睜開惺忪的眸子,所見的便是一直小黑鳥在半空中撲騰,她伸了個懶腰起了身,未轉過頭就聽得身後齊齊的一片聲音——
“殿下!”
初醒聽得這一聲,腳下險些沒站穩,幸而顧雲凰在一旁看見了,眼明手快地一把扶穩了她。
“你們什麼時候來了。”站定了身笑望着跟前的一衆黑衣人,心道這小黑鳥倒真是會辦事。
“屬下們也纔到不久。”站在前頭的寶馬道,“殿下可是找到了海寇的老窩?”
“還未,現在找也不遲。”瑾玉說到這兒,頓了頓道,“對了,你們一早下來的時候走的是什麼方向?”
“方向……”寶馬回想了片刻,而後道,“先是東,而後又轉了南面,之後又轉回原來的方向了。”
“……”中間轉了個彎,再轉回去就已經是改變路線了。
這麼說來陣法極有可能設在那個地方了,而黎鴉並沒有迷失,但是它無法開口說話提醒他們,再則黎鴉只是盲目地跟着他們走而已。
瑾玉並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只道:“走罷。”
經過一晚的風乾,葉茫身上早已經不溼了,卻是一路打着噴嚏。
“阿嚏——”
“着涼了?”瑾玉望了他一眼,而後轉過身朝着寶馬道,“我在信裡說了帶兩套男裝過來,帶了麼?”
“帶了。”寶馬應了一聲,而後朝身後的黑衣人羣勾了勾手,立即便有一個包袱扔了過來,他一把接過遞給了瑾玉,瑾玉拿了過來,遞給了身邊的葉茫。
寶馬這纔看清了瑾玉身邊的白衣女子的面容,一時瞪大了眼。
這世上還有跟殿下長得如此相似的女子?
但等那人扯開衣領時,看着喉嚨處的凸起,他才驚覺到眼前的人是誰。
“景王殿下,噗嗤——”
一個憋不住笑出了聲。
葉茫眼角一跳。
寶馬這一叫,頓時所有的影衛都看向了那一襲白衣的女子,眼見那人眼角一抽,而後朝他們低吼了一聲——
“看什麼看,沒看過俊男麼!都給老子轉過身!”
他如今的打扮再自稱一聲俊男,落在旁人眼裡只覺得更加好笑,也不知是不是氣的,連雙頰都有些許的通紅,看一眼不禁讓人覺得有些怦然心動。
“還看!”
眼見葉茫瀕臨暴走,瑾玉好笑道:“行了,都轉過身,讓景王換好衣裳,你們看着他怪不好意思的。”
‘噗嗤’影衛們齊齊轉過了身,卻依舊有幾人低笑出聲。
“東方瑾玉……”葉茫抱着男裝轉身走到樹林深處,幾乎被氣哭,“老子要和你斷絕關係。”
“……”看着葉茫的背影無言了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得,瑾玉邁步追了上去,“你別全拿走,給阿音留一件衣裳!”
行走之間,忽聽得身後響起了一陣動靜,而後是寶馬冰冷的聲音——
“什麼人!”
瑾玉頓住腳步回過頭去,只見幾名黑衣影衛掠身鑽進了不遠處的樹堆裡,再出來之時,手上拖着一個圓潤的男子,那人被揪着,還在不停地叫嚷着掙扎。
瑾玉頓時眉毛一跳。
怎麼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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