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的笑聲之中帶着些許報復般的暢快,然而笑着笑着,卻笑出了淚花。
望着歐陽幽若毫無血色的臉龐,她原以爲自己可以盡情嘲笑她一番,然而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她卻發現心情似乎沒有原本想象的那般開心。
看着歐陽幽若痛苦又有什麼意思?顧玄曦若是知道了,恐怕更厭惡自己了吧。
她心知顧玄曦瞞着歐陽幽若這些事,她今日約歐陽幽若出來的目的便是要將顧玄曦隱瞞的這些事悉數告知,好讓他二人產生更大的隔閡。以歐陽幽若的性格,必定會有怨恨。
但即便他二人產生隔閡,也是沒有自己可以插足的餘地吧。
她不過是在享受這一時報復的快感罷了,看着歐陽幽若心痛,放佛胸腔之中壓抑已久的那一口氣都能吐出來了。
“你告訴我這些,是爲了什麼?”歐陽幽若像是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臉色依舊是蒼白的,眸底的神色卻好似承載了千年的寒冰。
容妃第一次在歐陽幽若身上看到這樣的冷然,以及——殺機。
她一直以爲,她歐陽幽若除了容貌與那份獨具一格的輕靈氣質,不會具備這樣攜着殺意的冰冷氣息。
她似乎就是一個很安靜的女子,不爭,不陰,也不會如同她們這些宮闈中的女子一般慣使心機。她聰慧卻不陰險,美麗卻不妖媚。
“是不是覺得我不安好心?是不是憤怒地想殺了我?”容妃開口,聲線出奇的平靜,“歐陽幽若,我們本沒有過節,我對你的怨恨是因陛下而起,我在想,如果他不喜歡你,也許我會欣賞你的,可是,我們註定是要對立的。”
歐陽幽若沒有接話,只是冷冷地望着她,現在說這些,意義在哪裡?
她不認爲容妃專程找她來就是爲了化解恩怨的。
“我雖身爲國師的女兒,自小是被人捧着長大的,可身邊卻沒有能說心裡話的人,整日圍着我轉的幾個貴女也是因着要攀附我的勢力,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哪怕我說錯了也沒有人來指責,所有人似乎都以我爲中心的,這樣的日子本來應該很愉悅,衆星捧月,不得不說是件愉快的事情。”
“但是,她們什麼都依我,只是表面的,當我得知,趁着我不在的時候,她們是如何抱怨我,如何用言語侮辱我時,我纔看透了衆星捧月的這個假象,有人說,我驕縱跋扈,仗着父親是國師,恬不知恥地糾纏太子,有人說,我這樣的女子絕入不了太子的眼,當我得知這一切的時候,我全告訴了父親,自小我就是他的掌上明珠,他爲我出氣,輕易給那些貴女套上罪名,將我說的最不堪的御史之女,被我逼到懸樑自盡。”
“得罪我的人,從不會有好下場,沒有人敢來招惹我,但我也找不到一個能說話的好友,沒有人願意陪我說心裡話,直到我一直傾慕的太子有一天來府上找父親談話,我並不知曉,我貪玩爬上了屋頂不小心跌下,所有人都嚇着了,我也是,可我卻掉進一個人懷裡,我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正衝着我淺笑的太子,我幾乎忘記了說話,從那之後,我便開始無所顧忌地追逐他。”
“現在我想,他應該是故意的吧,知道我喜歡他,故意讓我親近他,故意裝作也對我有好感,他真是厲害,即使最後我知道我被他利用,卻還是不想離開他。”
“不是他厲害,是你自己執念太深。”歐陽幽若淡淡道,“你不是輸給他,只是輸給了你自己的心魔罷了。”
“也許吧。”容妃聽着她的話,竟是承認了,“我比你早認識他,我自認對他付出了不少,卻也比不上你,或者說,所有的人都比不上一個你吧,爲你他可以犧牲任何人,包括你們的孩子。”
“占卜預言,當真就那麼準確?”歐陽幽若在得知這可怕事實之後,苦澀一笑,“憑什麼只因爲一個預言,一個天命,要犧牲那麼多人?他這樣做,才真真正正讓我覺得自己是個不祥之人。”
“難道你還認爲不夠準確?”容妃看她,“容家世世代代占卜師傳占卜師,每一代都是男子,直到我這一代是女子,父親很開心,因爲若有一代不是男子,便能脫離了占卜師的命運,我們容家,每一代的占卜師,都活不長的,父親早也意識到自己壽命不長久,但他本就是個有野心的人,哪怕給後代留下權勢也是好的,他希望我以後過得無憂,卻不想,終結他宿命的人卻還是我啊。”
“你知道陛下這麼些年爲什麼要關着你麼?因爲你紅顏禍水的命格是真,幾國君主傾慕於你,相見便分外眼紅,開戰是遲早的事情,父親因爲我,被陛下圈禁,日日商討要修改你的命格,避免亂世之爭,就是要讓你不能出現在世人眼前,所以他纔要關着你,關着你這麼多年不讓你見人,這也方便他籌備其他的事,比如納妃,且,那十一個子女取血的年紀不能小於總角之年,十歲到十五歲爲最佳,但是要保證有十二個子女能活到那個年紀,他不得不多納幾個妃子,待到他有了十八個子女,便不擔心了。”
“十二個子女……他怎麼忍心。”歐陽幽若脣輕顫着,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有什麼不忍心的,他哪裡有心,不,應該說,他的那顆心除了你歐陽幽若似乎沒有什麼重要的了,孩子們他從來不管,也沒有哪一個是他喜歡的,非要說有,約莫也是雲凰吧。”容妃說到這兒,神色淡淡,“我曾經看見他遠遠地看着雲凰,那時候雲凰真小,他看着他許久也沒有走上前,最後轉身走了,之後的日子,便如對待其他子女一樣,不聞不問了,那是你和他的孩子,所以是特別的,但是他也不去親近,他就是要讓自己不要對那個孩子有感情,以免以後下不了手。”
歐陽幽若聞言,神色有些怔愣。
遠遠地看着,他連走近的勇氣都沒有麼。
如果不是因爲音兒在他眼裡是藥引,他對音兒,會比對誰都好吧。
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錯。
“還有我的芷晴,他對她也那麼狠心,雲凰不知道陛下對你的感情,陛下用你威脅他,他竟信了,服用了相思淚,解藥有一味很重要的材料是碧邯葉,被他餵給了芷晴吃,與她的血液相融,而後每次雲凰的毒發作,都必定要取芷晴身上的血,你知道原因是什麼?因爲雲凰和芷晴脾氣不和,二人大打出手,雲凰差點打死芷晴,而陛下知道此事,就把碧邯葉給芷晴吃了,我得知此事去質問陛下,卻沒想到他看我的眼神那麼冷,更沒想到,他給我的理由是:因爲這樣一來雲凰爲了解藥也不會打死芷晴。多麼好的理由啊,其實只要他拿你威脅雲凰,雲凰也會聽的,他這麼做分明就是隻懲罰了芷晴。”
歐陽幽若聽着容妃的敘述,幾乎能感受到她話語中的無力和埋怨。
“你怨他麼?”她問。
容妃沒有猶豫地回答,“怨!”
歐陽幽若料到她會這麼回答,又問,“這麼些年,不累麼?”
容妃聽着她平和的語氣,有些訝然地看了她一眼,而後收回眼神,“累,原本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明知道永遠也打動不了他的,但是在他讓人將我的腿打斷,當我看見被死士押着回來臉上全是巴掌印的芷晴,他依舊不冷不熱的模樣,讓我真的連呼吸都困難了,死士說,八公主與闖冷宮的幾人纏鬥,敵不過他們,最後還被人拍昏在屋頂,他說芷晴辦事不利,要囚她三天,也不讓人給她看傷,且還不許人送吃的,我看見芷晴被人拖下去,眼眶都紅了,但是她不敢出聲,只敢無聲地跟我做着口型,說‘娘,救我’。”
歐陽幽若沉寂好片刻,而後出聲道:“我試着讓他放了芷晴。”
容妃一聽,面上有些許驚訝,但很快便恢復常色。
她清楚歐陽幽若是什麼樣的人,素來不記仇,也不愛算計人的,她既這麼說,那就是真的。
“不用試了,你若找他,他定會懷疑咱們見過面的。”容妃搖了搖頭,而後將目光調到了別處,“以前從未想過,你與我也會有這樣安靜談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