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響雖不足以驚天動地,卻也能讓瑾玉從肝顫聽到腳顫。
一聲門響自然是不足以驚嚇到她的,真正嚇到她的自然是——踹門之人。
眼角的餘光瞥見那一抹黑色的衣抉,心中好似萬般草泥馬狂奔而過。
她揹着他過來讓他知道已經不得了了,且如今她還能確定他在門口呆了也有好一段時間了。
也不知道和凌杉的對話被他聽去了多少。
思索之間,只覺得耳邊的空氣被什麼細小的物體劃過,那是她聽過無數次的——蠶絲破空之聲。
她忽然有點不敢看他的表情。
顧雲凰怒氣之下的蠶絲出袖,必見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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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場景她完全是形容不出來的了——不絕於耳的噼裡啪啦聲,分不清是瓶瓶罐罐還是桌椅板凳,期間混雜了無數的掌風,這種一見面連開場白都沒有的開打實在是讓人有些反應不過來。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在半空之中激烈交纏,一個眨眼間都不知道過了幾招,而她心知自己有過錯,自然是沒有去阻止。
記得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當兩男爲了一女而開打,這個女子若是勸阻往往只會導致結果越來越糟,雖說她並未自作多情到以爲凌杉喜歡她,但能預料到的是,顧雲凰不僅不會聽,反而火會愈加旺盛。
這廝事後必然找她算賬。
瑾玉輕嘆了一口氣,望着滿地打鬥造成的狼藉,忽覺得分外可惜,這些古董花瓶可都是昂貴的東西,這幸好是在東方榮澤的王府,若是換做她的寢宮,定然要叫這二人分別賠償。
“閣下好不講理,每每都是無故對在下出手。”凌杉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喘息,似是連說話都有些費勁,對面這少年看似薄弱的身軀不想內力高深,他如今已有些力不從心,然而身體裡的血液卻又有些沸騰。
高手難遇,這樣的打鬥雖吃力,卻也分外刺激。
不過,他很明白如今的形勢,再這樣下去,他約莫會落敗了。
顧雲凰理也不理他,袖中蠶絲早已收了起來,近身打鬥的時候他向來習慣用指尖翼刃。
二人的身形運轉極快,瑾玉在一旁看得認真,那白影速度已然不比最初,勝負已分。
其實在她的認知裡,顧雲凰鮮少遇得上勁敵,只有有些時候,他身上那作死的毒藥發作起來,那纔要命。
這一直是她最憂心的事情。
她看百草醫經上的內容也看得不少,她的醫藥水平雖說與未安差的遠,但她清楚地知道,能促使毒發的更快便是真氣的運行,在那期間強行用功身體負荷會承受不住,一旦真氣逆轉那幾乎是致命的。
那一頭二人還在打,這一頭的瑾玉神識卻已經飄到了不知何處,直到耳邊響起‘砰’的一聲,她才驚覺回神,往聲音發源處看去,只見白衣藍邊的清雅男子撞在了靠牆頭的書櫃邊上,他有些勉強的坐起了身,將背抵靠在身後的櫃子上,他的脣角沁出了血液,卻笑望着對面的黑衣少年。
“好久沒被打過了呢,噗——”說話間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而後他氣定神閒的將右手伸入懷中掏出一條帕子擦拭着脣角的血液,完了將帕子丟在了一邊,有些費力的以右手攀着櫃子站了起來。
瑾玉這才發現他的左手一直不舉起,只是以右手攀着櫃子支撐着身體,左臂垂蕩着的姿勢分外詭異。
難道……
好似察覺到瑾玉的眼神,他轉過頭朝她淡定一笑,“無需驚訝,左臂大概骨折了。”
瑾玉:“……”
他怎麼就還能笑得出來。
然而下一刻,他說的話卻募然令她一驚——
“剛纔那公子似乎很是生氣呢,殿下不去看看麼?”
剛纔?
瑾玉倏然轉過身,屋子裡哪裡還有顧雲凰的影子。
她這才察覺到不對勁。
他眼裡向來容不得沙子,記得許久之前她與葉茫還未相認的時候,葉茫對她的親近使得他對葉茫起過幾次殺意,而如今換做了凌杉,他怎麼會只打傷他就算了?
她自然不會認爲是他脾氣變好了,那麼就是他有不得不離開的理由。
瞳孔驟然一緊,無暇去管凌杉,她直接轉身奔出房門。
凌杉受的傷應當不低,王府裡還有衆多她的暗衛,她自然不會擔心他跑了。
如今她只擔心顧雲凰。
才跑出房門不遠,便見到不遠的前頭一抹清瘦的黑色身影,月色之下,單薄而寂寥。
他走的似乎很慢,她忙快步跟了上去,他已經走到了一棵樹邊,袖袍之下的白皙手掌伸出扶在了粗大的樹幹之上,而後有些無力地癱倒。
“阿音?”她眸中劃過一抹惶恐,忙跑到他的身邊,手搭上他單薄的肩,將他的身子扳了過來,藉着月輝看清了他的臉色一片蒼白,瞳孔裡有些渙散。
“阿音,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動手的。”她心中極度自責,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的發作從來沒有規律,她就是想提前預防都不知道該如何做。
他動了動脣,似乎想說什麼。
若是以前,他總是會說‘這不怪你’亦或者‘不要自責’之類的話語,但這次他卻說——
“阿瑾,我真是不想再理你。”
瑾玉霎時無言。
動了動脣還想再說些什麼,可顧雲凰卻已經閉上了眼睛。
皎皎月輝透過半敞着的窗,打在牀榻之上的一襲黑衣之上。
牀榻邊上,同樣一襲黑衣的女子坐在榻邊,垂着眸子望着那雙目緊閉的人。
這事是怪她的,是吧?
她單獨去見凌杉只是因爲覺得若是他在一旁會更不自然,畢竟她確實是想過妥協凌杉。
不就一首破歌,犯得着那般糾結麼。
再說凌杉……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想必那句因着咬了她耳朵而道歉的話被阿音聽見了這才使得二人大打出手。
望着牀榻之上的人,她輕嘆了一聲。
倏然間,那緊閉的雙眸動了一下,這使得瑾玉霎時一喜,指尖輕擡觸上了顧雲凰精緻的眉眼。
下一刻顧雲凰倏然睜開眸子,鳳眸之中攏着一池的清冷戒備,卻在看到清眼前的人時戒備之色悄然散去。
瑾玉將他眸底的神色看在眼中,朝他笑了笑,“阿音,感覺如何?”
方纔他驚醒的那一瞬,她能清晰地看見他那漆黑如墨的眸子裡的冰涼與警戒之色,他昏迷初醒,身體竟然也是處於高度警覺的狀態。
眼見她對着自己笑着說話,他沒有迴應,還將頭別到了一邊。
望着顧雲凰冷淡的反應,還真是應了他那句‘我真是不想再理你’,瑾玉忙上前輕聲道:“阿音,我錯了還不行麼,我照着百草醫經上面補身的方子給你熬了藥,估計快好了。”
“你再不理我,我撓你癢癢了。”
“你躺一會兒吧,我去看看藥好了沒有。”
聽着那愈發走遠的腳步聲,顧雲凰轉過了身,精緻的鳳目中劃過一絲得逞般的笑意。
但瑾玉自然是看不見的。
不多時,屋子外頭又響起了腳步聲,顧雲凰便又側了個身,以背對着來人。
“阿音,藥好了。”
“我扶你起來喝可好?”甚少聽到她這般輕柔的語調,但他卻依舊不爲所動。
瑾玉這次倒是沒生氣,若是平時她喚顧雲凰他不理她她定然不會再好聲好氣,但眼下是她不對,她便只能耐着性子了。
好說歹說連拉帶拽將顧雲凰扶了起來,她將藥碗端到了他跟前,他連碗都不接,更別提張口。
瑾玉沒轍了,臉兒抽了抽,“你要生我的氣,喝完再生罷?”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不語。
很是平靜的一個眼神,卻讓她頓時束手無策。
他越是平靜,越是固執,她總不能強行灌他的。
“那你要我如何?”瑾玉朝他擠出一個笑容,“要不,我擰下自己的頭蓋骨給你當碗使?”
此話一出,顧雲凰頓時連看都不看她了。
“好好好,那你說你想怎樣?”
“你不說我又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
“顧雲凰!”咬着牙擠出這三個字,她終是受不了自己一直說話得不到迴應,直接暴跳而起,“你再不理我,我就……”
她氣勢洶洶,卻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顧雲凰好似料到了她耐心快磨沒了,終於擡眸看她,眉梢一挑,好似在說:你就怎樣?
“我回宮就去海選男寵,挑一大批美男入宮,找不到比你好看的,這比你好脾氣的滿大街都是!”
她咬牙切齒,赫然一副狗急跳牆的模樣。
她最討厭她一直耐着性子說話他卻一個字也吝嗇回覆她。
比漠然她真的是敗給他。
他真正冷淡起來的時候,她完全接受無能,卻又不能動手,便只能嘴上說着過癮了。
而同一時,顧雲凰將她的話聽得清楚,面上依舊無波,他終於是開了口,卻是她沒想到的話:“那你去找……”
未說完的話淹沒在脣齒之間。
有什麼尖利的東西狠狠地咬上了他的下脣,卻控制着力度沒有咬傷,將他的話成功堵了回去。
“我真去找了,你有本事別給我弄死。”利齒撤離,她嘀咕了一聲,而後拿過一邊的藥碗,用湯匙舀了起來吹涼了遞到他的脣邊。
她極少在他沒有要求的情況下肯主動喂他吃藥。
下脣隱隱作疼,他的眸中卻染上幾許笑意,卻又很快地隱去,不讓她捕捉到。
他不再拒絕了,張口很是順從地喝下藥汁。
“爲什麼會昏迷。”喂他喝完了藥,她這般問。
他淡淡道:“你可以當做是急火攻心,被氣的。”
瑾玉咬牙:“我沒唱歌給他聽,我發誓!”
“再拿你那皇帝老爹發誓?”顧雲凰輕描淡寫道。
瑾玉被噎了一下。
他果然全聽見了。
“你都知道我拿東方珩發誓你還生個毛蛋的氣!”她險些抓狂。
顧雲凰涼涼一笑,“那他咬了你哪裡?”
瑾玉頓時說不出話。
顧雲凰見此移開了目光,不再說話。
瑾玉哭喪着臉,“我把耳朵割下來給你好麼?”
顧雲凰不再說話。
“你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再來叫你。”瑾玉這般道了一句,而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她不知的是,在她離開之後——
“顧御醫大人,適當一些啊,別太過分了。”從門外探進了一個頭,一身淡粉色衣裙的嬌俏女子邁進房內,此時此刻她手中早已沒有了鈴鐺鏈子。
顧雲凰聞言,轉頭望着她眸色冷然。
“好,我不說了。”葉微涼抽了抽眼角,“多謝你幫我解開了那鏈子,那麼你要我做些什麼。”
原本她是在王府的一間空房裡休息,忽然聽見隔壁間傳來的噼裡啪啦一陣聲響,等她出門之時便只見到瑾玉疾奔而出的身影,而後似乎遠遠地看見了瑾玉追逐的那少年倒在樹邊。
她一時好奇,跟了過去纔看見昏迷之人是之前那套她話的黑衣少年,心下只覺得瑾玉與他關係不尋常。
而讓她頗爲訝異的是,瑾玉中途離開了房間去熬藥,那牀榻之上本該是昏迷的少年卻一下子坐起了身,看那模樣哪有半點虛弱的樣子,而他自然是發現了她,朝她淺淺一笑。
那樣的笑容只讓她頭皮發麻。
他與她做了一個交易。
他走到她跟前,修長的指捏上了她手腕上那據說沒有鑰匙解不開的紫金鈴鐺鏈子,也不知他是怎麼做到,她只看見他手指一顫便將那鏈子折斷。
她當時驚訝地問他,“安姑娘不是說這鏈子材質特殊,解不開麼?”
他只朝她笑,“安姑娘是從我這裡聽說的。”
她愣住:“也就是說,有沒有鑰匙不重要?”
“當然。”他道,“用內力即可震壞,瑾玉與未安,甚至於那麼多影衛都做得到。”
她險些噴血。
從一開始,他就有法子解開這個鏈子,卻故意不解,他不幫忙也就罷了,還弄得所有人都認爲這鏈子無人能解,且那位安姑娘似乎看起來是信譽不錯的人,她說了無解,竟還真的沒有人來試。
而用這位顧御醫的說法就是,他若不幫她解開,她便只能一直戴着直到找到鑰匙,所以她依舊得感謝他。
對此,她縱有千言萬語只化作三個字——好!可!惡!
凌杉那混賬面臨死都氣定神閒,他若不給鑰匙誰又能拿得到?
所以總而言之,顧御醫還是幫了她。
她欠他一個人情。
“此事對你當是不難。”顧雲凰淡淡道,“你欠我的人情,用那凌公子的牙來還。”
“要他的牙?”葉微涼愣住,“這我怎麼拿?”
顧雲凰淡淡道:“你原先在海寇那裡是做什麼的?”
“燒飯啊……”葉微涼下意識應着,忽的又是一怔,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擡眸道,“我明白了,只是你要他的牙做什麼?”
“做你的事便好。”顧雲凰淡淡道,“還有,你若不笨,應當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葉微涼銀牙一咬。
他爺爺的,什麼態度。
不過她從不欠人什麼,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而顧雲凰所指‘不該說的’自然是他裝昏迷一事。
葉微涼雖說不太清楚整件事情的經過,有一些她卻是看在眼裡的。
他假意昏迷,瑾玉便自責緊張,他醒後冷淡,瑾玉便無奈憂傷。
這分明就是情侶間的相處模式,而這顧御醫顯然佔了上風。
看不出來這小子年紀不大,倒是個情場高手,知道如何拿捏女方的心思,此類人還是避之爲妙,栽他手上也算瑾玉倒黴。
“顧御醫你且休息,明日見。”順手帶上了門,葉微涼嘆息着離去。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感嘆又無助。
但是她和瑾玉是老鄉,她真的該隱瞞麼?
罷了,情侶間的事最管不得,她還是該幹嘛幹嘛去。
一夜很快過去。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在室內灑下斑駁的影子。
躺在牀榻上的男子被細小的開門聲驚醒。
他坐起了身,望着踏進屋子裡的女子,施施然開口,“想不到離了海寇窩,還能吃到葉姑娘做的東西。”
她開門的聲音很輕,他卻還是醒了。
葉微涼挑了挑眉,而後端着手裡的東西走到桌邊,“在海寇窩你並沒有怎麼爲難我,不過是做個煮飯婆,我倒也不至於記恨你,聽說你的手骨折了,作爲老朋友,看看你也是應該的。”
“骨頭已經接好了,不疼了,多謝姑娘關心。”凌杉說着已然下了牀,到了桌邊,望着托盤一盤金燦燦的東西,有些不解,“這是什麼?”
“哦,這個東西呢,叫做黃金饅頭,香香脆脆,很尋常的饅頭不一樣,是用炸的。”葉微涼說着,拿起了最上頭的一個,張口用力一咬,咀嚼之間一陣脆響,“這個饅頭是源於我的家鄉,你們這兒可能沒吃過吧,你不能咬太輕,它的皮硬而脆,裡頭卻很軟,有嚼勁而又香甜,你也吃過不少我做的東西了,對我的廚藝要有信心,來,嘗一個。”
葉微涼說着,隨手捏了一個遞給他。
凌杉見此微微一笑,也不客氣,伸手接過。
葉微涼收回視線,餘光卻瞥着他的動作,心裡默唸。
快吃,快吃,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