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嫵擡起了頭,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今日的宗政鑰瞧起來有點不大正常呢。
“蕭芷晴說,你是在學她?”
宗政鑰並沒有明說那個她到底是誰,蕭嫵哪裡又會不知道?
今日蕭芷晴那一身素衣,淺淡而冷然的樣子分明便是在學唐韻。只有唐韻才從來不將宗政鑰放在眼裡,所以那會子宮女們跪下給宗政鑰請安,她卻連頭都沒有擡過。實際上不過是欲擒故縱的把戲。
“學不來。”蕭嫵搖了搖頭:“也不想學。”
“世人只道宣王妃陰狠毒辣,實際上她纔是這十方紅塵中最最善良的一個人。只要你對她好,哪怕只有丁點大的恩情,她都會豁出命去來護着你。”
她聲音頓了一頓:“當然,對與她厭惡的人,她自來是一眼都不肯多看的。陰狠毒辣也不過是在這亂世中的一種活法而已。”
“她這樣的人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仙,這濁世中的俗人,根本沒有人能夠學得來。”
“你倒是將她給瞧了個通透。”宗政鑰話音中帶着幾分嘲諷。
“從今日起,後宮的事情由你來協同母后共同管理。”宗政鑰主動改變了話題,顯然是不想再談論唐韻。
蕭嫵眸色一閃:“是。”
……
亥時三刻,天地之間都陷入到了一片濃郁而深沉的黑暗當中。連四下裡的空氣似乎都跟着暗夜的混沌一起渾濁了起來。
龍彰宮裡面如往日一般只點瞭如豆的一盞燈火,這會子被穿堂風一吹。那唯一一盞的燈火也給吹的將滅未滅,整座大殿便顯得詭異而陰森。
昏睡了數日的北齊帝這一刻卻異常的清醒,他只覺得渾身都是軟的,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輾轉着想要睡去,卻不知爲何怎麼都睡不着。心裡頭就浮起了莫名的一股怒火,偏偏身邊沒有一個人,一股子怒火在胸口憋悶的難受。渾身上下便如同蟲子在爬。
“來人,來人!”
終於,忍受不住的北齊帝一聲怒喝。他以爲自己已經使盡了憑生的力氣,但出口的聲音卻只不過如同蚊子哼哼一般細微。
“來人!”
北齊帝不死心,仍舊扯着脖子喊着。這麼一折騰頓時覺得嗓子眼都冒了煙。
“水,水!”最初那一股子心力過了,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北齊帝的聲音再度如同蚊子一般哼哼了起來。
這一次卻並沒有叫他失望,幾乎就在話音剛落便有一隻如玉長指端着青花瓷的茶盞遞到了他的眼前。
北齊帝眼睛立刻就亮了,掙扎了半晌纔將手伸了出來,一把扯住了那人的手腕。就着他手中的茶盞喝了起來。
他喝的極快,堪稱牛飲。那個架勢哪裡還有半點帝王的風骨?幾乎是頃刻之間,滿滿一杯的水就被喝了個乾乾淨淨。
“還有麼?”北齊帝舔了舔嘴脣,顯然很有些意猶未盡。
“這可是上好的春茶,萬金一兩。皇上這麼個喝法,可真真是暴殄天物。”男子的聲音柔糜而慵懶,落在人的耳朵裡面幾乎是頃刻之間便能叫人的骨頭都酥了。
“你?是你!”
許是對這聲音記憶太過深刻,北齊帝幾乎是頃刻之間就清醒了過來。
“樂!正!容!休!!!”這名字幾乎是從北齊帝牙縫裡面蹦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浸透了血腥。
“看來,皇上的確是清醒了。當真是可喜可賀。”絕豔如妖的男子脣畔含着笑,如遍地花開。
“誰許你進來的?出去,滾出去!”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北齊帝整個上半身都支了起來,滿目都是怒火。
“本尊若是出去了,只怕皇上渴死在了這裡都不會有人知道呢。”
樂正容休並不惱怒,將手裡面的茶盞放在桌案上。酒色瞳仁含笑盯着對面的北齊帝。
“朕當初真是瞎了眼,居然沒有瞧出你的狼子野心。”
“皇上這話可真沒有說錯,您何止是眼瞎?連心也跟着一起瞎了。”樂正容休淡淡說着:“若非如此,怎麼將當初對自己長姐的承諾給忘了個一乾二淨?”
“你大膽!”北齊帝瞪着眼。
“及不上皇上您。”樂正容休微笑着說道:“您連您自己當初紅口白牙立下的誓言都能夠給拋在了腦袋後面,還有人能大膽的過您麼?”
北齊帝喉結滾動了半晌,突然就沒了聲音。但,從他昏黃的眸子當中你能夠清晰的瞧出那一抹根本無法掩飾的恐懼。
“若有朝一日違背了誓言,定然叫我不得好死,妻離子散,江山落在他人之手!”
北齊帝瞳孔一縮,手指也跟着一縮。便如有人突然拿針紮了他一下,整隻手都在明顯的顫抖着。
“皇上您可還記得,這誓言您是對誰發的?又是因爲什麼?”
“你……你……。”北齊帝瞪起了眼,眼神如同見到了鬼。
“當年有個傻女人,原本有大好的幸福在眼前她卻不知道珍惜。偏偏要相信一個披着rénpí的虛僞小人,居然犧牲了自己的幸福替他去敵國當細作。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他善待自己的家人。那男人爲了讓這個傻女人上當,便在她面前演了一場戲,說了方纔那一番誓言。”
北齊帝抿緊了脣畔,猛然閉上了眼睛。
“可是,那個男人卻並沒有實現自己的諾言。因此,只怕誓言就要應驗了呢。”
“呵呵。”樂正容休淡笑着:“皇上覺得本尊這話有問題麼?”
“不知道本尊到底該如何稱呼皇上呢?”樂正容休緩緩直起了身子,柔糜的聲音已經徹底冷了下去:“舅父?皇上?還是仇敵?!”
“你給朕閉嘴!”北齊帝睜開了眼睛,眼底分明帶着一絲怒火。
“朕乃是一國之君,朕是天子!你不過是個下賤骯髒的男寵!”
樂正容休抿脣,酒色的瞳仁半眯着。
“你可是忘記了,當初爲了活命,你都爲朕做過什麼?”
樂正容休顰眉。
“除了沒有真的躺上朕的龍牀,你什麼低賤的事情沒有做過?在朕的眼裡,你就連最卑微的小太監都不如!”
“當年的司禮監掌印周連福沒少疼愛你吧。”
北齊帝勾着脣角:“朕可給你找了一個好師父。雖然周連福性子殘暴,手段狠辣。卻是最喜歡相貌清秀的小太監,聽說,他可沒少招了你去過夜呢。”
“可惜了,那人居然能莫名其妙的自己將自己給氣死了。聽說那一日有人給他獻了一道菜相當的美味,不同於他以往吃過的任何一種東西。後來他才知道,那居然是用他的寶貝做成的。他竟然親口吃了自己珍藏了一輩子的寶貝,結果,一口沒上來給氣死了。”
北齊帝嘆了口氣:“你可真真是將周連福的手段給學了個十成十,甚至青出於藍。他的死只能怪他居然輕易的相信了旁人。死了活該!”
這話便是在暗示,殺死當年宮裡面紅極一時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周連福的人,正是樂正容休。
大約這會子說的高興了,又見樂正容休始終沒有反駁。北齊帝整個人都帶了光。
“你以爲朕在周連福死了以後,爲什麼給你那麼高的權利?不過是叫你替朕好好辦事罷了。”
北齊帝呵呵笑着:“朕知道你恨不能殺了朕。但是,你爲了叫朕對你放心,卻不得不費盡心思的替朕來守着朕的江山。你知道爲什麼憫鈺長公主那麼早就會喪命麼?”
“哦。”北齊帝低笑了一聲:“朕忘記了,你不能人道。怎麼可能會知道?”
樂正容休猛然瞧向了他。
“她是石女。”北齊帝咬了咬牙:“朕的女兒,堂堂北齊的長公主,怎麼能是這麼一個怪物?所以,朕賜死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她的生母便也自然而然難產死了。然而,朕卻並沒有賜死那個妖物。只是以一種特殊的藥物控制着她,叫她不得不定期來找朕拿解藥。外面的人不明真相,只當她是自幼體弱。”
“你知道,朕爲何偏偏留下了她麼?”北齊帝微笑着:“只因那時候朕就已經想好了,與其將這個女兒殺了,不如訓練好了送到你的身邊去。到了那個時候,即便叫你出了宮,你的一舉一動照樣沒有法子逃過朕的眼睛。”
“可惜,女人就是女人。到了最後,居然還是叫你給發現了。”
“憫鈺不是本尊殺的。”
樂正容休幽幽嘆了口氣,對那個可憐的吃藥比飯還多的女子的印象已經相當模糊了。他當然知道北齊帝將這個女人放在自己身邊一定沒安好心。但是,他仍舊沒有想過要殺了她。
“她只是自己不想活了。”樂正容休擡起了頭:“臨死前那個月你派人給她送的解藥,她並沒有吃。”
北齊帝眨了眨眼睛,對於樂正容休說的這話很是意外。之後便狠狠咬了咬牙。
“沒用的東西!居然愛上你這麼一個不陰不陽的男人。死了活該!”
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二次說死了活該,大約在北齊帝的腦子當中,所有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死了都活該。
“你狠朕又如何?”北齊帝吸了口氣:“即便你恨不能讓朕現在就死了,也總是礙於當初答應你母親的事情,到底不能向朕下手。不但不能給自己報仇,還要替朕,替你最恨的那個人鞠躬盡瘁的保護好他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