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清晨, 手機鬧鐘驀然響起。
許然伸手按掉,翻了個身,呢喃了幾句, 鑽進了一個安適的懷抱。她旁邊的男人伸了伸胳膊, 把她攬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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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前的一天晚上, 陸楠送許然回家, 到了家門口, 他猶豫着問她:“然然,要不搬來和我住吧?或者……我搬也行……”
許然歪着頭看他,他眼眶紅紅的, 眼底佈滿了血絲,一看就是睡眠不足。她心裡一軟, 第二天就去了陸楠家。
陶旻知道了這事, 一個勁兒地寒磣許然:“你也太不矜持了, 這才一個多月就同居了?”
許然撇撇嘴,“時間有限嘛。”
本來就是, 在北京這樣繁忙的城市生活,誰不是待在公司的時間遠遠超過在家的時間。原本兩個人一起工作,朝夕相處倒沒覺得思念,可現在她去了凌藥,兩家公司離得又遠, 白天見不到面, 只有晚上才能在一起。而且, 兩人也並非天天晚上都能抽得出時間, 加上週末還有活動要跟, 一週下來,在一起的時間竟然屈指可數。
許然想, 再不好好珍惜,就要人老珠黃了,那時候陸楠萬一不喜歡她了……
所以,還是要今朝有酒今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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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身剛睡了幾分鐘,許然的手機又響了。
她本不想搭理,陸楠卻拍了拍她,“去接電話。”她這才坐了起來,從牀頭拿過手機。
電話號碼是英國的。許然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她伸手抵在嘴脣上,示意陸楠不要說話。
“然然,還沒起?”沈清華的聲音順着聽筒從歐亞大陸對過的小島上飄了過來。
“媽……剛醒……”許然心裡撲通亂跳,結結巴巴地回答。
“我剛和你爸商量,準備過兩個月回國一趟,看看你。”沈清華說,“就這事兒,你接着睡吧。”
許然這時反倒沒了睡意。
陸楠見她示意自己不要說話,玩心大起,伸手把她拽到懷裡,不安分地在她身上亂摸。許然被他撩得難受,但又不能罵他,只得任着他胡來。而這男人絲毫沒有手下留情,手已經鑽進了她的睡衣。
許然拍掉陸楠的手,惱怒地踢了他一腳,那邊支支吾吾地迴應着沈清華。
“對了,也正好可以見見小陸。”沈清華笑着說。
許然眉頭一皺,心道:這纔是你們回來的真實目的吧。她看着面前滿臉色相的“小陸”,沒好氣,毫不留情“啪”地一掌拍到他後背。
沈清華那邊聽到聲響,問:“什麼聲?”
“有蚊子。”許然狠狠地瞪了一眼陸楠。
掛了電話,陸楠早已逃到了屋外。“早上別做飯了,我下去買點。”
許然二話不說,扔過去一個枕頭。陸楠側身一躲,輕鬆躲過襲擊,一溜煙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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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還早,許然倒回牀上,翻了個身,趴在了陸楠的枕頭上。他的氣味還殘留在那裡,許然聞着舒心,不由翹了翹嘴角。
沒多久,門鈴響了起來。
許然爬起來去開門,邊開門,嘴裡還邊嘀咕着:“怎麼不帶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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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站了一個器宇軒昂的中年男人,他看着許然,微微一愣。
許然看見他,也頗爲驚訝。她怔了片刻,急忙躲到門後,下意識伸手拽了拽身上的睡衣。說睡衣也許並不準確,這不過是一件陸楠的T恤衫,昨晚歡愉過後,隨手拿來套在了身上。
男人面色尷尬,站在門口問:“陸楠在嗎?我是他父親。”
許然她雖沒見過陸楠的父親,但也聽說過他父親陸展風在市裡擔任了要職。看着男人歲數、氣質相仿,長相也與陸楠有幾分相似,她也能猜到大半了。許然把門大打開,請陸展風進來:“他一會兒就回來,叔叔……叔叔進來坐吧。”這話儼然主人心態,說得她臉上發紅,不過除了這樣說,似乎也沒有更合適的說辭了。
陸展風進來後,許然急忙躲回臥室,在寬鬆的睡衣下套了條長褲。
再從臥室出來時,陸展風正襟危坐,倒像個客人一樣略顯拘謹,全然不似到了自己兒子家的樣子。
許然和他笑了笑。她對這事向來沒什麼經驗,也不知道怎麼打招呼,需不需要開口寒暄,怎麼討好男方的家長。
陸展風從兜裡掏出香菸,點燃,吸了一口,纔想起來,問了句:“介意嗎?”
許然搖搖頭,把菸灰缸遞給他。
他接過菸灰缸,眯着眼看着許然,回憶了一會兒,問:“你是空姐?”
許然不自在地笑了笑,“不是。”
“哦。”陸展風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於是,兩人陷入了一片死寂。許然心底盼望着,陸楠不要走遠,快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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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一會兒,“救星”回來了。許然本以爲可以鬆口氣了,不料陸楠進了門看見父親,卻繃起了臉。
“你怎麼來了。”陸楠把手裡的豆漿油條放在餐桌上,站在原地看着陸展風。
陸展風掐了菸頭,站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邁腳,也站在了原地。“來看看你。”他神情隱隱流露出歉意和愧疚。
陸楠冷笑一聲,把頭撇到一邊:“活得好好的,有什麼可看的。”
陸楠語氣生硬,和陸父的謙卑形成了鮮明對比。許然站在一邊覺得不妥,伸手拉了陸楠的胳膊。陸楠卻把她的手甩開,神色慍怒:“這人你認識嗎?你就放他進來?也不怕是壞人。”
許然微怔。看來這父子兩人之間嫌隙不淺。“別這樣,他是你爸。”許然低聲道。
陸楠把她拉到身後,道:“這事你少管。”
“陸楠,我聽汐妍說你媽病得又重了……”陸展風眉頭皺着,“如果需要,我可以幫她安排個好一些的醫生……”
“陸局長,您日子過得安分,就開始關心我們了?不需要。”陸楠走到門口,把門打開,“您日理萬機,不耽誤您時間了。”說着讓出了一條路。
陸展風看了看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臨走到門口還是回頭囑咐道:“有需要,一定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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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父離開後,陸楠用力把門一關,像是在宣泄內心的憤怒。許然雖能及時捂住耳朵,卻還是被聲響震懾住,嚇了一跳。
陸楠關了門,轉身看着她受了驚嚇的樣子,心生歉疚,道:“對不起,遷怒你了。”
許然不說話,緩緩垂下捂着耳朵的手。她想安慰他,卻又怕平添他的怒氣,更何況她不是杜汐妍,不知道箇中原委,即使想要說些什麼,卻也無從說起。許然只好低頭去佈置早餐,油條、豆漿,倒是簡單,三兩下就弄好了。
許然捏了捏裝滿了豆漿的杯子,像是下了決心一樣,把豆漿遞給陸楠,問他:“能和我說說嗎?”
陸楠接過豆漿,滯了片刻,長嘆一口氣,仍是把豆漿放回了桌上。“我沒什麼胃口,也沒心情。這事……改天再說吧。”
許然看着陸楠進了臥室的落寞背影,週末早上的好心情全都煙消雲散了。她突然有了這樣一種感覺,想要對一個人好,卻又力不從心。她想,自己真是沒用,如果是杜汐妍,一定知道如何去安慰陸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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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楠站在臥室的陽臺上,點了支菸。樓下黑色奧迪車邊的中年男人也在抽着煙。
陸楠看了一眼樓下的男人,背過身倚在陽臺的扶手邊。他還記得陸展風從前頤指氣使的樣子,沒曾想這幾年竟變成了現在的模樣。果真是遭遇了不同的女人,磨礪了不同的性格。
一支菸抽完,他再轉身去看樓下,奧迪車已然消失了。
陸楠捏了捏眉心,輕晃了晃腦袋,像是在掃去腦中令人泄氣的往事。
許然站在他背後,看着他苦惱的樣子,猶豫着,開口道:“阿姨病了?要不……一會兒去醫院看看?”
陸楠想事情想得專心,不知道許然什麼時候來的陽臺。他轉過身,擠了個微笑:“沒關係。”
沒關係?是指病情沒關係,還是說自己去不去看都沒關係?許然張了張嘴,沒再多問。陶旻說她不矜持,倒真像那麼回事。陸楠都沒想着把自己往家人面前帶,自己卻上趕着要去見他母親,確實不矜持。
陸楠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沉默了片刻,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老太太說話不好聽,你去了別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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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母吳霜住在城北的一家療養院。陸楠和許然驅車前往,到那裡時已經是中午了。
按說午飯時間是不允許探視的,但好在療養院負責接待的人和陸楠認識,她引着兩人往吳霜的房間走,一邊還在寒暄着。“按說午飯時間不能探視的,不過你母親情況特殊,還是多來陪陪她好。”
陸楠點點頭,“我工作忙,有時間都會過來的。”
療養院的負責人在前邊走着,不時回頭笑着說:“你母親命好,兒媳對她好得像對親媽……”她話還沒說完,看見陸楠身後還跟了個女人,兩人手牽着手。她想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時,已經來不及了。
許然聽了這話,低了低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裡卻想着,那個“兒媳”估計是杜汐妍。
正想着,陸楠捏了捏她的手,側臉看了她一眼。許然擡頭,僵硬地笑了笑,面前的人雖近在咫尺,但她忽然有了種遠隔天涯的感覺。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看來遠比許然想得要遠,她本以爲這些都能夠通過默契和感情來彌補,可現在才發現,一條橫跨了流年歲月的時間巨流橫在他們中間,如天險一般,難以逾越。
陸母吳霜雖然上了年紀,但依然不難看出她年輕時的風韻。兩人進屋時,吳霜正臥在陽臺邊的躺椅上曬太陽。她聽見門口的響聲,看了一眼,眼底露出笑意:“楠楠來了。”
“媽。”陸楠牽着許然進屋,走到吳霜面前,“我來看看你。”
陸楠說着,把許然往跟前帶了帶,笑道:“這是許然,我女朋友。”
許然看着吳霜的眉眼,覺得親近,她心想,吳霜這樣漂亮,怪不得陸楠生得這麼好看。“阿姨,您好。”許然走上前一步,把提前買好的水果放到了桌上。
吳霜擡頭看着許然,不由坐直了身子,臉上堆出和藹的笑容。她伸手招了招,示意許然到她身邊來。
許然微一遲疑,陸楠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她才笑着走過去,在吳霜的躺椅邊坐下。
吳霜拉着許然的手,眼睛一直盯着許然看,笑容甚是欣慰:“好,好。總算在一起了,在一起就好!”
許然向來沒有什麼長輩緣,之前與蘇朗家人相處,蘇母馮錦慧對她說好聽些叫做客氣,其實就是不冷不熱。後來蘇朗過世,馮錦慧乾脆就和她撕破了臉。出乎許然意料,吳霜對她竟是如此親和。而她那句“總算在一起了”,更是讓許然感動。
她眨眨眼,去看陸楠。陸楠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吳霜招呼陸楠過來,拉着陸楠的手搭在許然手上,說:“楠楠,汐妍是個好姑娘,以後在一起要好好對她。”
汐妍……
許然一怔,笑容僵在了臉上。
陸楠握了握許然的手,轉臉對母親說:“媽,她不是汐妍。”
吳霜仍是笑着說:“她是你女朋友,怎麼會不是汐妍?”
陸楠牽了牽嘴角,還是說:“她是許然。媽,我現在和許然在一起。”
吳霜眉頭皺在一起,嘴裡喃喃念着“許然”兩字,像是在拼命回憶着什麼。半晌,她忽地拋開陸楠的手,厲聲道:“不行,你們不能在一起,她那樣對你……”吳霜說着把許然護在身後,“我……我不許你這樣對汐妍!”
許然被吳霜擋住,有些哭笑不得。她意識到,吳霜可能是腦部受了刺激,此刻顯然是把她當作了杜汐妍。也難怪,對於一個能夠全心全意愛着自己兒子,又能盡心盡意照顧自己的女人,做母親的沒有理由排斥,而且一定會維護到底的。
許然低着頭,想到吳霜對自己的不滿,眼圈不由紅了。這倒不是因爲委屈,而是因爲內疚和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