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 許然特地起了個早牀,在樓下的超市裡買了些營養品,打車去了城北的療養院。上午正是親屬的探視時間, 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看着許然提了大包小包, 倒也熱情, 引着她去了吳霜的房間。
這一天氣溫有些回暖, 一大早便出了太陽。冬日暖陽下, 吳霜腿上裹着石膏,坐在輪椅裡曬着太陽,一幅靜謐的神色。許然把營養品放在了一邊, 慢慢走過去呆呆地看着吳霜,不知道怎麼打招呼。
倒是吳霜先看見了她。許然不得已笑了笑, “阿姨, 我來看看您……”她受不了吳霜眼裡的漠然, 便補充道,“我是汐妍。”
話音剛落, 吳霜眼裡泛起了溫和的笑容,伸手招呼她來自己身邊。“前兩天剛來過的,週末了該在家休息休息。”
許然蹲在吳霜的輪椅邊,任她摸着自己的頭髮。有一刻,她像是入了戲, 真的把自己當成了杜汐妍, 但是一想到陸楠和杜汐妍在吳霜面前, 天倫之樂一般的畫面, 她的心像是浸在涼水裡。那畫面一派和諧, 就是容不下自己。許然強忍着露出笑容說:“阿姨,我不累, 我就想來陪陪你。”
“還叫我阿姨?”吳霜笑道,“楠楠可是當着我的面答應要娶你的,是不是該改口了?”
許然怔了怔,吳霜這話,她不知道該不該信。
吳霜見她不說話,笑了笑,在她耳邊低語:“汐妍,昨天楠楠來看我,我在他衣兜裡發現了一個漂亮的首飾盒,你猜裡邊裝的是什麼……鑽戒……”
許然腦子裡“嗡”地一聲悶響,眼眶不由發紅。按療養院醫生的話,吳霜的記憶雖然出了些問題,以前的事記得不甚明瞭,但近幾日的事情一般都記得清晰。她如今能在她耳邊繪聲繪色的描繪出陸楠兜裡鑽戒的模樣,她想這事多半不會錯了。
許然忽地覺得有些委屈,兩個人分手不過一週,怎麼竟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和杜汐妍怎麼一下子就開始談婚論嫁了。
吳霜見許然哭了,還以爲是被感動了,急忙幫她抹去眼淚:“汐妍,楠楠有時候害羞,趁他不在,叫我一聲媽,好不好?”
許然低着頭抽搐,眼淚“啪嗒——啪嗒——”滴在緊握着輪椅邊緣的手背上。
吳霜那邊還在心急地催促着,一聲聲“汐妍”叫得許然心裡一陣陣巨痛。她答應做陸楠女朋友那一刻起,無時不警惕着有朝一日將會失去他,只是沒想到那一刻來得突然不說,竟也如此之快。
許然咬着嘴脣,憋得難受,實在忍不住了,撲在吳霜懷裡,叫了聲:“媽。”
吳霜自然不知道許然在想什麼,她聽到了那個稱呼,心裡高興,把許然摟在懷裡,嘴上卻答應着:“好,汐妍,好!”
許然在吳霜懷裡哭了一陣,被吳霜拉住了手腕。
吳霜看着她笑得和藹,從自己手上褪下了一枚玉鐲,順着許然的手滑了過去,輕巧地掛在她的腕上。吳霜拍了拍她的手,道:“這玉鐲是當年陸楠的奶奶給我的,現在該給你了。”
許然臉上依舊掛着淚,她看着吳霜,意識到不妥,便伸手要摘去鐲子。吳霜卻一把按住她的手,另一手幫她拭去臉上的淚痕:“楠楠今後就交給你了,他要是欺負你,你只管來找我。”
許然點點頭,但隨即一想到吳霜的這些話其實都是說給杜汐妍聽的,許然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時間哭得更兇了。
吳霜把她摟在懷裡,安慰道:“這孩子,別哭了。不然楠楠還以爲我欺負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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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回城的出租車上,許然覺得左手手腕異常沉重,像是灌了鉛,又像是被人扣上了手銬。她腦子裡浮出杜汐妍的面孔,指着她的鼻子罵着“小偷”。
她輕輕拉起大衣衣袖,那枚玉鐲滑到手腕處。她的腕骨突出明顯,帶着玉鐲更顯得有些骨瘦嶙峋,總之不那麼協調,看着扎眼,又煩心。許然趕緊將大衣袖拉好,把鐲子藏在衣袖裡,眼不見爲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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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發起到籌備,歷經兩個多月,凌藥集團藥妝項目的推廣方案經由推广部認可,基本可以開始執行了。照例,內部推廣那邊還是牽頭弄了個項目啓動會,這次倒是不爲招標,純粹做得是前期宣傳。
啓動會前幾天,許然去機場送父母回英國。
沈清華這趟回來沒見到陸楠,心裡早已把所有可能性揣測了一遍,最終覺得大抵逃不過“分手”二字。她把這事兒和許元山一合計,許元山卻說:“年輕人的事兒,去管它幹什麼。兒孫自有兒孫福,再說然然還年輕,這麼早把她嫁人我還不捨得。”
在去機場的路上,沈清華幾次想問陸楠的事情,但都生硬硬忍住了。反倒是在安檢口,許然沒來由地哭了起來,抱着沈清華啜泣:“媽,我想和你們一起回去。”
沈清華心裡一冷,看來自己的猜測倒是八|九不離十。她看着女兒泣不成聲,也跟着抹眼淚:“在國內待着不高興就回來……”
沈清華後半句話還沒說,就被許元山打斷了。許元山摸了摸許然的頭,語重心長:“然然,你長大了,該有擔當有責任了。有時候自己做出了選擇,即便過程不如意,也不要輕言退縮,就算堅持不下去,退之前,也要對大家、對你自己有個交代。你不能一輩子就這樣躲來躲去……”
許然擡頭看着父親,抹了抹眼淚,又把頭低下,說:“我知道了。”
沈清華對許元山的態度不甚滿意,還想再安慰兩句,卻被許元山先推進了安檢口。
“然然,凡是不去強求倒是沒錯,但也不能不去爭取。”許元山拍拍許然肩膀,提起手裡的行李,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趕快回家,“好好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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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動會在漸漸逼近,許然跟着一起籌備,不免忙了起來。Deadline的前兩天,她被凌海彥叫到了辦公室,面前攤放着一式兩份的合同。
許然拿着合同細細看了一遍,詫異地看着凌海彥,問:“爲什麼?”
凌海彥靠在轉椅裡,抱着懷看她,像是看着什麼稀有物種。“你不是想要籤戰略協議嗎?現在又變卦了?”凌海彥說着就要把合同搶過來,“不願意籤就拿來,排着隊等着和凌藥籤協議的公關公司多着呢。”
許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把合同藏在身後:“我是說附加條件,爲什麼要加上那一條,讓他做VP。”
凌海彥笑笑,“想要包攬凌藥的所有推廣項目,策劃總監這個職位低了點,溝通起來太費勁,VP勉強合適。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要讓他做VP嗎?”
許然覺得有些慚愧,這些小心思無不被凌海彥洞悉。她擡頭看着他,鄭重說了句:“謝謝。”
“光是嘴上說說?”凌海彥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來點實惠的。”
許然咬咬嘴脣,身子不由又往邊上側了側,問了句:“你說要怎麼謝?”
凌海彥一聲哂笑,“看把你嚇得,你說過把我當大哥,我還能拿你怎麼辦?”見許然表情緩和了些,他又說,“後天啓動會當我女伴,就這麼簡單。”
許然回到工位,把合同的事情告訴了張放,免不了被他恭維一陣子。她聽着這些誇獎的話,卻高興不起來。陸楠做了VP,分管的就不只是策劃部了,她和他之間的距離也就更大了,以後再也看不到磨砂玻璃背後的那個身影,那種跟着他做項目,與他並肩作戰的日子估計也是一去不復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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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妝項目的啓動會安排在了週六的晚上,CBD的五星級酒店,請的嘉賓照例都是凌藥的大客戶和合作夥伴。這次啓動會的檔次較凌藥十年似乎更上了一個臺階,不同於上一次,許然早已不是陸楠的女伴,敦盛也不再需要依靠偷偷摸摸的法子去弄到邀請函。半年而已,卻如同隔世。
許然那日穿了件青灰色的吊帶長裙,輕施粉黛,卻抹了紅脣,輝映着裙裝,多了幾分嫵媚和妖嬈。她挽着凌海彥,跟在他身後在VIP休息室裡和他的座上賓寒暄着。
說不到幾句話,許然便開始心不在焉,望着窗外燈光輝煌的長安街,卻開始想,不知道今晚陸楠會不會過來,如果過來不知道手裡挽着的女人是誰。答案似乎早就不神秘了,她心裡嘲笑自己,不由發出嗤笑的聲響。
徐柏國應凌海彥邀請,帶着徐柏珊來了啓動會。這會兒正聊着融資的事情,略一停頓,便聽見許然的笑聲。
徐柏國也笑了起來:“許小姐可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
許然一陣尷尬,搖搖頭,低頭抿了口杯子裡的茶水。
徐柏國卻不依不饒:“許小姐這樣可是有些自私,有趣的事情應該說出來分享分享的。”
許然陪着笑了笑,扭頭去求助凌海彥。
凌海彥剛想開口替她解圍,徐柏國身邊的徐柏珊推了推堂哥,嗔道:“哥,人家許小姐不願告訴你,你還追問,怪不得別人都說你只知道賺錢,不解風情。”
徐柏國“哈哈”一笑,道:“我這個堂妹心直口快,這一點我可真是害怕啊!”
幾人嬉笑着說了兩句玩笑話,薛銘鑫敲門進了VIP休息室,“凌董,啓動儀式還有五分鐘開始,您看是不是方便過去了?”
凌海彥點點頭,站起身理了理衣服,頗有紳士風範地伸出手請徐家兄妹二人先走。
徐家兄妹出了門,凌海彥拉起許然的手挽在自己的臂彎上,問道:“準備好了嗎?”
許然怔怔看着他,心裡還在想着一會兒會不會見着陸楠,掐指一算,自從上次凌府一別,他們也有兩、三週沒見面了。
“走出這扇門,你就站在了風口浪尖上,不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露怯。”凌海彥輕輕拍了拍她挎在他手臂上的手,說,“做好準備。” 說罷推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