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慶典, 一切都還算順利。訪談環節,凌海彥在臺上聊着凌藥集團創辦的故事和自己的心路歷程,許然仔細觀察着會場裡經銷商和客戶的反應, 心中緊繃的弦鬆了一半。訪談環節過後, 慶典的重頭戲就算演完了。
茶歇的時候, 許然端了杯茶水到屋外透氣, 正巧看見陸楠和張雅清站在門口。
張雅清昨天晚上才接到陸楠的通知, 要她早上過來負責媒體簽到。原本這事要歸給媒體部分管,但媒體部那邊還有一個重大項目,臨時被羅成抽調走了不少人。
中午飯點前, 張雅清才慢悠悠地到了現場,陸楠見了黑着臉, 當下沒有說什麼, 等嘉賓入場後, 便把張雅清拉到一邊數落了大半個小時。張雅清雖然平日裡嬉皮笑臉慣了,但也架不住被人這一通數落, 這時也有些紅了眼眶。
許然見狀,覺得不好多管,便要轉身離開,卻被陸楠叫住。
陸楠廢了這麼長時間的脣舌,臉色看上去更加不好了。“你這種工作態度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回去好好反思一下。”說着恨鐵不成鋼地擺了擺手。
見陸楠發話, 張雅清猛地點頭保證。離開時還和許然對視了一眼, 滿臉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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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雅清走後, 陸楠轉而問許然:“會場氣氛你滿意嗎?”
許然臉上同情的神色還沒有收住, 聽陸楠這樣問自己,隱約覺得語氣不善。她猶豫着點點頭, 說:“還可以。”
“什麼叫還可以?”陸楠點了支菸,順着風吐了個菸圈,“一百分滿分,你給幾分?”
許然想了想,躡嚅道:“八十分?”
“八十?那算得上良好了。”陸楠彈了彈菸灰,笑道,“你對自己倒是很寬容,要我頂多給個及格。”
許然不解,陸楠一直站在場外,何來如此論斷。“我剛纔在場內,覺得大家聽得都很認真……”
“你就沒有注意到有多少人離席了嗎?”陸楠打斷她,“去找賓館的人把會場空調開大一些。”
許然看了眼陸楠,應了一聲,轉身去找賓館的服務員。
她剛纔在會場內是覺得有些悶熱,但因爲專心於把控流程,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更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人離場。現在陸楠這樣一說,她不由留心了一些,從會場出來的嘉賓確實一個個都面紅耳赤,顯然是有些燥熱難耐。也難怪,六月的天氣,幾百號人窩在一個會場內,怎麼可能不熱。
調好溫度,陸楠還站在屋外抽菸,許然湊過去怯生生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站在屋外,自然有屋外人的視角。”陸楠說,“從會場出來的人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扯領帶,你說他們熱不熱?”
陸楠把菸頭掐滅,“你以爲做活動就是搭臺唱戲?這裡邊有的是學問。不要幾場活動下來就油了,光顧着陶醉在喜悅裡,對缺陷視而不見。”陸楠擡手看了看時間,茶歇差不多結束,拍了拍許然的肩膀,兩人往屋內走去。陸楠邊走邊道,“既然經驗有限,就要多動動腦子,認真一些。”
下半場,許然不敢怠慢,剛剛鬆懈下來的弦又緊緊地崩了起來。她外場內場來回轉悠,直到儀式結束。她本以爲做活動前的彩排纔是最累的環節,真當活動開始便是水到渠成,但現在她卻發覺,原來活動進行的時候也有這麼多細節要去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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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典結束後,薛銘鑫的內部推廣帶着經銷商和客戶去了餐廳,敦盛則留在會場負責善後。執行部那邊在撤展,陸楠這邊拉着策劃部站在屋外開小會。
大家簡要說了說活動上的問題,陸楠見氣氛比較沉重,便道:“活動也算做完了,總體還算不錯,後期的總結要抓緊。今天晚上就放鬆一下吧,老地方,老規矩。”
張雅清聽罷第一個歡呼起來,但見沒人響應,歡呼到後邊便訕訕止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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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楠所謂的老地方便是楚恆的酒吧,“紅旗飄飄”。
這是許然第二次光顧這裡,想着上次在這裡吃蛋炒飯的經歷,仍是心有餘悸。她直勾勾地盯着在臺上唱歌的楚恆,恨不得把他盯出兩個洞。
陸楠見狀,不由一笑,在她耳邊道:“別那麼記仇。”
張雅清小孩心性,好了傷疤忘了疼,早將下午被陸楠訓斥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此刻幾杯酒下肚,看見楚大帥哥,興奮得兩腮通紅,不住地尖叫,那樣子和B大的女學生沒什麼區別。她看見許然也盯着楚恆看,像是找到了同胞,高聲道:“許然,我說的沒錯吧,簡直是男神!”
許然聽到“男神”二字,嘴角不由抽搐,拿起一瓶啤酒,喝了一口,心裡嘀咕着:“糙人。”
多少晚爲了她在此買醉,而此刻她就坐在身側,陸楠心中有些動情,他想了想,舉起手示意楚恆。
楚恆心裡正琢磨着怎麼推陸楠一把,看見他舉起的手,心下笑了笑,嘆道:經驗值高又怎樣,還不是竟想一些隔靴搔癢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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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楠上臺後,場下一片歡呼。尤其是B大女生,看見前幾天深情飆歌的男人,如同打了雞血一樣亢奮。
陸楠和樂隊說了幾句,調了調話筒,輕聲道:“《光陰的故事》送給我生命中的人。”說着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許然的方向。
許然聽到歌名心中便是一凜,更不用說後半句話給她的震撼了。許然心跳加速,想着:是自作多情了吧?不過是首歌……什麼叫生命中的人?過客算不算……
她腦中如同被電擊了一樣,一片空白。張雅清這時忽地站了起來,抓起她和張放,歡呼道:“說我們呢,說我們呢!”說着把兩人的手舉過頭頂,隨着韻律有節奏的搖擺着。
許然身不由己,舉着手卻絲毫沒有興奮的感覺。她心裡想:夥伴也是生命中的人,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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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時候,她最喜歡這首歌。
新管理社團迎新的時候,一羣人去了KTV。許然記得,那是十月份的一個晚上。
陸楠洗完澡被哥們兒拽了出來,由於走得倉促,只套了一件戴帽子的運動衣,頭髮還溼溼地垂在額前。他那不修邊幅的樣子在許然看來卻是神清氣爽,帶得她的心情都跟着爽朗起來了。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許然便覺得這個師兄有些不一樣,帥氣的外形自是不必說了,他玩世不恭,卻又字字珠璣,不由讓人覺得他並非庸庸碌碌之人,而有一些才華橫溢的感覺。相形之下,許然便顯得有些慌張。
去KTV的路上,她和社團另外幾個新人走在前邊,故作鎮定地有說有笑,背後卻像繃着一根弦,有些炙熱難耐,走起路來都不那麼自在。她知道陸楠一個人揣着兜跟在最後,她想,也許他正在看自己。
到了KTV,有人提議,讓每位新人唱一首歌。許然就選了這首羅大佑的《光陰的故事》。唱完之後,有人起鬨道:“小小年紀就傷春悲秋了,這首歌的意境你弄得懂?”
許然訕訕,眼睛偷偷瞄了一眼陸楠,陸楠躺在沙發裡,捧了把瓜子,吃得津津有味。
“我就是覺得歌詞寫的很好,旋律也好聽。”許然笑笑。
“光陰的事啊,等你經歷了就知道了!”起鬨的人笑道。
許然見這位師兄說得像是個過來人,便問道:“師兄,那你經歷過嗎?”
聽了許然的問題,大家哄地笑了起來,“小丫頭,你找個人談場戀愛就都知道了!”
許然臉一紅,不自覺地又偷瞄了一眼陸楠。陸楠這時換了個姿勢,依舊是懶洋洋地躺臥着,臉上帶着些笑容。
許然當時就想,不知道陸楠體會過光陰的滋味沒有?
後來,她成了陸楠的女朋友。陸楠沒少嘲笑過她喜歡這麼老氣的歌,但每每只要她去吉他社找他,他都會給彈唱這首歌。
直到有一次,陸楠唱完這歌,撥弄着吉他,心不在焉地說:“這首歌意境不吉利,以後不給你唱了。”
許然撅撅嘴:“遺憾的青春,挺美的啊。”
“似水流年,物是人非,有什麼美的。”陸楠說着,伸出修長的手指彈了彈她的額頭,道,“你是想把我變成光陰裡的人嗎?”
許然“咯咯”一笑,已做好落跑的準備。“做一個塵封在記憶裡的人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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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詞,仍然印在許然的腦海中:
“再次的見面,我們又歷經了多少的路程,
不再是舊日熟悉的我,有着舊日狂熱的夢,
也不是舊日熟悉的你,有着依然的笑容……”
她不由跟着陸楠的聲音輕聲哼唱,唱着唱着竟有些哽咽。也許,正應了師兄們當年起鬨時說的話,那時的自己僅僅是沉醉於這首歌的意境,而絲毫沒有這樣的體會。而如今,時隔多年,再見到陸楠,回味着舊時光,卻不免有幾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的感觸。許然似乎對歲月的無奈有了些許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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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然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擡頭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
因爲昨晚沒有睡好,臉色稍顯蠟黃,頭髮在腦後隨意抓了一個髻,散散的亂髮蓬着,活脫脫一隻小獅子。她對着自己笑了笑,也許這也是光陰的故事。
許然從兜裡摸出支口紅,旋出一截,塗在嘴上。塗了一半,她愣了一下,陸楠唱歌前說的那句話又浮現在腦海中。“生命中的人…”許然心裡一邊默唸着這句話,一邊蓋上口紅,抿了抿脣。她想起在滄州的那一晚,陸楠對她說,他已是單身,甚至還提出了重修舊好的意圖。
許然不是保守的女人,但也不那麼隨便。原本那樣的魚水之歡是要等確立了關係後才能享受的,但那晚她卻逾矩先嚐了和陸楠之間的禁果。
平心而論,他依舊像在大學時那般帥氣,才華自是不必說,有增無減。除此之外,她甚至還覺得他多了份可靠。她不討厭他,甚至現下還有些喜歡。若是當年她沒有去英國,或是沒有遇見蘇朗,也許她當下就會同意與陸楠複合。但如今,披荊斬棘,好不容易擺脫了些舊的記憶,卻膽怯於陷入另一段記憶。
說到底還是不夠勇敢。既然註定將來會失去,又何必曾經擁有?蘇朗已是前車之鑑,陸楠這裡,大抵也逃不過。許然自認沒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灑脫,便只能努力剋制着自己不要那麼貪心。
許然收起口紅,離開衛生間時又照了照鏡子。在鮮亮的脣色襯托下,鏡中的她似乎有了些好氣色。她看着自己又不禁想,等到容顏遲暮,孑然一人,那該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