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藥高層的會議室, 這會兒已經快要炸開了鍋。凌董這一休息就休息的沒了蹤影,一羣人坐在會議室裡乾等了半個多小時,也不見人過來。
謝忱無聊之際, 回了幾封郵件, 又翻了翻網頁, 正主兒仍不見身影。他有些不耐煩, 這會兒正抱着懷環視會議室, 最後目光落到了身邊空着的位子,不由起了疑心。兩人一起消失,蹊蹺啊蹊蹺。
正巧, 謝忱的目光和陳如蘭對了個正着。
陳如蘭這會兒也在狐疑這事兒,她看見謝忱, 趕忙收住了神色, 點點頭。
謝忱笑笑, “麻煩蘭姐跟凌董聯繫一下,我們這樣等着也不是事兒。”
陳如蘭訕訕笑了, 她若是能聯繫得上,還用等到現在?
但謝忱開口,陳如蘭無奈,只得試着給小趙打個電話,興許凌董有了什麼急事, 臨時出門了。
小趙這會兒正在醫院的婦產科門口候着, 別人都是出雙入對, 就他一個人杵在那兒, 彆彆扭扭的。這裡還不讓抽菸, 小趙覺得難耐得很,掏出手機玩遊戲, 正巧接到陳如蘭的電話。
“凌董……凌董臨時有事出來了……”小趙小心措辭。
陳如蘭追問道:“在哪兒呢?”
小趙自然不會透露說凌海彥陪着許然來了產科,但一時又不知道編個什麼理由,只得乾着急,圍着婦產科門口來回轉悠,“蘭姐,凌董的行程您還是別打聽了。”
陳如蘭這邊,十幾雙眼睛盯着自己看,等着給回覆,她也不好這樣善罷甘休,只好硬着頭皮刨根問底:“什麼急事兒開着會就跑了,什麼時候回來?這會還開不開?”
小趙往裡探了探頭,琢磨了一下現下的情況,壯着膽說:“散了吧,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
電話剛掛斷,凌海彥從裡邊出來,一手拿着一沓繳費單,一手在西服兜裡摸了半天。他把繳費單塞在小趙手裡,又摸了摸褲兜,皺了皺眉頭,說:“剛纔出來急,沒帶錢包。去跑趟財務,讓醫院先出單,事後補上。”
小趙拿過單子鬆了口氣,總算不用在這尷尬的地方生耗着了。
凌海彥見小趙走了,這才嘆了口氣,往科室裡邊走去。他本來沒打算讓小趙上來,要不是醫生說許然現下離不開人,他也不會讓別人有機會了解到這種不清不白的事情。
在治療室門外,凌海彥想了想,還是敲了敲門。正巧一個護士從裡屋出來,對他點點頭說:“凌董,許小姐在裡屋。”
凌海彥依言往裡邊走去,看見許然正躺在一方白牀上,臉色煞白,簡直如牀單一樣白。凌海彥忽地有些討厭醫院這種蕭素的格調,喪氣。
許然看見他,忙支撐着身體坐了起來,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肚子,倒是不像剛纔那樣疼了。她下了病牀,邊穿鞋邊問:“檢查結果怎麼樣?”
凌海彥一時語塞,倒也不忍心告訴她真相,只說:“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許然穿好鞋,像是忽地想到了什麼,擡頭看了他一眼。她在檢查之前被人紮了一針,她那時就有點懷疑,只是不多會兒就沒了意識,現在回想,多半是麻藥。只不過是檢查,用得着打麻藥嗎?
許然心裡一個激靈,再看看凌海彥,似乎答案已經有些確定了。
凌海彥看了她的神色,倒也不再瞞她了,一手彎在她身後,護着她往外走,邊走邊小聲說:“□□缺乏,已經停止發育了……沒辦法……”
許然腳步頓了頓,只頓了片刻,又恢復了原樣。
過了幽暗的走道,到了醫院大廳裡,光線敞亮些,凌海彥纔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如止水一般。哭一哭、鬧一鬧都算正常,這樣憋着倒有些難以理解。
凌海彥不會安慰人,想了半天,憋出了這樣一句話:“許然,看開一些。”
許然一路上如行屍走肉一樣被凌海彥拉着往醫院外邊走,表面上波瀾不驚,心裡卻早已折騰了幾個天翻地覆。好歹是條生命,好歹也是她和陸楠的結晶,就算陸楠不想接受,她仍情願是自己放棄,而不是被迫放棄。
許然有點自責,覺得有點對不起陸楠,更對不起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爲是生命的那個小東西。
想到這裡,許然扭過臉,飛快地擦掉眼邊的淚水,帶着哭腔,低聲說了句:“沒什麼看不開,反正他也不想要……”話是一句豁達話,但話雖這麼說,她心情卻更沉重了,眼底的淚水止不住,直往外涌。
正巧這時一對夫妻從她身邊走過,女的挺着六、七個月大肚子,男的則託着女人的腰,小心呵護着。許然只瞥了一眼,再看不下去,捂着嘴失聲哭了起來。這種場景,她原來不敢幻想,今後更是不敢奢望。
她此刻只覺得陸楠連同她肚子裡原本的那個生命正一起離她越來越遠。
凌海彥這會兒真的是不知所措了,只巴望着小趙趕緊把車開過來,遠離這是非之地。他見許然哭得傷心,想把她擁在懷裡,卻又覺得不妥,只能拍拍她的後背,說:“爲了這種人,不值得。”
這種話,她自己能說,卻不願意別人說出來,尤其是凌海彥。“他不是不願負責,他是不得已。”許然抹掉眼淚,下意識爲陸楠辯解,說到最後卻又覺得在自欺欺人,現在,連她自己都很難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願意負責。
“那打電話告訴他,讓他來對你負責。”凌海彥惱了,語氣有些生硬,“到現在了,還袒護他。這種事情,你一個人扛着,值嗎?”
打電話又能說什麼?他知道了還能有什麼彌補?許然猛搖頭,吸了吸鼻子,說:“現在告訴他,好像沒必要了……”
“你這麼願意爲他付出?這麼愛他?”凌海彥不甚理解,爲了一個人,苦着自己,這種感情,何來的?
他扭頭看許然,等着她回話的間隙,小趙已把車開到了兩人面前。凌海彥長嘆一口氣,給許然拉開了車門。
上了車,凌海彥跟小趙說:“先送許小姐回家,再回公司。”
凌海彥話音剛落,小趙還沒來得及應承,許然忙說:“我不回家。”
家裡還有許元山和沈慕華,看着她這個樣子回了家,還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許家二老雖然是豁達的人,對她的私生活一向不怎麼幹涉,但在這樣的事情面前,卻難保不像別家父母一樣大發雷霆。
“不回家,去哪兒都行。”許然撇過頭,抵在玻璃窗上,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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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裡氣氛沉悶,暖氣開得又很足,許然經歷了早上的變故,頭腦有些麻木,在這種昏沉的氣息裡不覺犯困。一覺睡醒來時,車已停在北郊的別墅區。她坐直了身子,才覺得小腹開始疼了起來,想來是麻藥效力過了。
凌海彥把她扶下車,還沒走到門口,房門就開了,裡邊站了箇中年女人。
許然不知道如何稱呼,聽凌海彥喊她“姑媽”,就只好跟着他喊。姑媽人倒是和藹,看着許然只是笑,也不多問,就把她扶進了屋裡。
大致安頓好之後,凌海彥說:“你不願回去就在我家待着吧,我先回公司了。有事跟姑媽說,別不好意思。”凌海彥又想了想,似乎也沒別的可囑咐的了,就和姑媽打了個招呼,出了家門。
姑媽人老實,話不多,看見許然坐在牀邊目光呆滯,怔怔出神,只是走過去給她鋪了牀,說:“小月子可不能不當回事,可得好好休息。你先睡一覺,我給你熬點粥去。”
許然依言躺下,怎麼也睡不着覺。麻藥效力過了,她肚子天翻地覆地絞痛,墜脹難耐。正疼得直冒冷汗,有人塞了個暖呼呼的東西到她手上。許然睜眼一看,姑媽灌了個熱水袋,塞給她:“貼在肚子上,會好過點。”
許然無力笑了笑,算是道了謝。
肚子上有了溫度,經脈似是活絡些了。就算做的是惡夢,好歹也是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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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然醒來時,屋外已經有點擦黑了,像是傍晚四、五點的光景,又像是清晨五、六點的模樣。她睜着眼,盯着屋頂的水晶吊燈,一時間有些無從分別自己身在何處。
等起身下牀,看到牀邊的椅子上放了套乾淨的家居服,她這才漸漸憶起了白天裡的事情,心裡又難受了起來。
她捧起衣服去了浴室,打開花灑,站在一邊盯着漸漸氤氳的浴室,纔想起來這種霧氣彌散的感覺似曾相識,宛如剛纔她夢裡的那種模糊不清。
剛纔的夢境,具體的內容離奇又古怪,一會兒是黑壓壓的萬丈深淵,一會兒又是亮堂堂的天外雲端。這些都讓她無動於衷,唯有連接着黢黑深淵和明亮雲端的一座橋樑,讓她覺得似曾相識,像B大校園裡池塘邊的小拱橋,但又不是那樣小巧可愛,又像是泰晤士河畔的倫敦橋,但又沒有那麼氣勢恢宏。
那橋分明是那樣結實,結實裡透着陰森。她站在這一端,有人站在對面。橋上起了霧,她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單憑身形,一味地覺得那是陸楠。
陸楠朝着她走過來,走得瀟灑,不緊不慢。許然雙足卻像是被禁錮住,動彈不得,她想讓他快點過來,也只能想想,說不出話。
陸楠走得近了,四周仍是帶着霧氣,她看得一點都不清爽,朦朦朧朧,讓人氣悶。許然揮了揮手要播散霧氣,陸楠卻往後退了一步、兩步……最後乾脆轉身,匆忙離開了。
許然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拼命揮舞着手臂,仍然說不出話。那背影自然是看不到她的舉動,無動於衷地前行着,最後漸漸變成霧氣裡邊的一個小黑點,讓她不得不懷疑,那人是否曾經靠近過,她是否曾經看清過、經歷過?
許然把身體擦乾,換上家居服,走到一樓客廳時,姑媽正在廚房裡忙活着,聽見身後有聲音,回過頭來打量了一下許然。“這衣服穿着還合適,阿彥找人送來的。”說完,姑媽扭過頭繼續洗菜。
許然看着姑媽忙碌的背影,有點過意不去,湊到跟前,就要上手,“我來幫您。”
姑媽趕緊把許然往邊上隔了隔。“你這孩子,剛剛小產怎麼能沾冷水。去客廳坐會兒,一會兒飯好了我叫你。”
許然怔怔收了手,依言往廚房外邊走,經過凌海彥書房時,她往裡瞥了一眼,沒忍住,又探了個腦袋。
凌海彥府上基本是歐式裝修,氣派非凡,唯獨書房裡氣息古樸,有點像中藥店的藥房,一面牆上密密麻麻排滿了藥房的那種小抽屜,每一個抽屜上都標記了藥材的名字,整間房間還彌散着一股濃濃的藥材氣味。
許然沒事可幹,鑽進書房,在藥材櫃前邊流連了一番,正準備離開時,卻被一旁書櫃裡的卡着放置的相框吸引住了。
相框是木頭制的,有些年頭了,玻璃好似碎了,已經被移去了,只留突兀的照片在裡邊鬆散晃悠着。她小心拿起相框,看了眼裡邊放的一張黑白照片,一家三口。
這照片有些奇怪,許然不由仔細看了一眼,腦子裡“嗡”地一個聲響,隨即蹦出了一個大膽又離譜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