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羽凡從架子上跳下來,蹲在地上,伸手蘸了蘸地上那灘鮮紅的粘稠液體,放到嘴裡嘬了嘬,酸酸甜甜,確實是番茄醬。
他站起來,走進阿珠,彎腰湊近她的臉。
阿珠害怕地閉上眼睛,縮成一團。
趙羽凡伸手,把她嘴角的那圈“血跡”抹下一點,嚐了嚐,酸酸甜甜,是番茄醬。
趙羽凡鬆了口氣,繃緊了的身子一下子軟了。
肩膀一垮,往後靠在竈臺上,仰起頭,吹出兩口氣,穩了穩情緒。
他心裡半是慶幸,阿珠並沒有墮入魔道;半是不能言說的無奈和莫名其妙的好笑,阿珠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卻跑到廚房來偷吃,結果你說偷吃什麼不好,偏是一瓶番茄醬,而且吃相還不大好,嘴上沾了一圈,還順着下巴往下滴這傻孩子,大晚上的,趙羽凡乍一看真以爲她咬了人啃得滿嘴是血。
趙羽凡看着身旁抱着胳膊縮着腦袋抖成一團的小妖精,心裡五味雜陳,只能扯着嘴角,扯出一個苦笑來。
剛纔,他是真的害怕阿珠變成妖魔,渾渾噩噩只是本能想要喝人血的妖精趙羽凡根本不懼,但是一旦恢復了意識,還要殘忍嗜血的妖魔,趙羽凡真的不會手軟。
阿珠方纔的委屈疑惑全是真的,但是嘴角的一圈番茄醬讓趙羽凡不願意相信,甚至反而讓他更加提防,因爲妖魔最善欺騙,所以他起手就是混合的雷火符咒,幸虧最後沒有拍下去,只是燎了阿珠幾根頭髮。
趙羽凡擡手揉了揉鼻子,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旁邊阿珠身上依舊是甜甜的香味,不是血腥氣,雖是妖氣,還是那個惹人憐愛的小妖精。
趙羽凡擡起右手,強行止住法術,讓他的右手到現在還在顫抖,手掌通紅脹大一圈,手腕上是五個暗紫的指印,剛纔左手用力不小,掐得很重,現在開始疼了。他咬咬牙,抽了口冷氣。
小心地擰了擰手腕,還好,沒有傷到筋骨。
趙羽凡低頭看了眼阿珠,他突然發現,她身上的白裙子在晚上有微微的亮光閃爍着,她縮在角落裡,微弱的白光像呼吸,閃閃滅滅,不知道爲什麼,趙羽凡覺得現在她看起來像只螢火蟲,可憐又可愛。
最後沒有拍下去,是因爲心裡不確定阿珠有沒有入魔麼還是別的原因。
趙羽凡擡頭看天花板,上邊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應該不是,從乍見阿珠嘴角一圈“血跡”,他抽了符咒在手中,就是默認了阿珠入魔,聽到她能說完整的話,並且表情疑惑委屈,趙羽凡首先不是打消她已入魔的念頭,而是更加認定她完全地墮落成魔,變得狡猾,會利用同情。所以他是打算下殺手的。
但是他停了,自己按住了自己。
趙羽凡想了半天,他得出了答案,但是在這個答案出現在腦海的一瞬間,就被他拋開忘記。
就算是這個小妖精真的墮落成魔,他恐怕也是下不去手的。因爲她太像她了,一樣的澄澈眼眸,一樣的單薄纖弱,一樣的天然傻萌。像這種女孩兒,他沒辦法真的兩道符咒炸死她。
趙羽凡伸出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把這個答案踢出腦子。
“阿珠啊”趙羽凡輕聲說,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嗓子又幹又澀,說話有點兒發抖。
阿珠緩緩地擡起頭,偷看他,眼神躲躲閃閃,全是害怕。
趙羽凡把視線挪開,沒有和她對視。
他也不曉得怎麼說,先是苦笑一聲,才接着道:“我剛纔對不起啊。”
阿珠咬着嘴脣,不說話。
“我以爲,你又入魔了,又想要喝血你知道,我是捉妖人”
趙羽凡說出這句話,突然一愣,擡手啪就給了自己一耳光。
阿珠被他的舉動驚得呆了。
“呵,去他/媽/的捉妖人”捉妖人絕不會像他這樣,留着一個已經喝過人血的妖精在身邊。
“阿珠,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在你們那座山上”
“樑王山”阿珠小聲地插嘴補充。
趙羽凡笑笑,“你在你們樑王山上呆着多好,偏偏你又下山咬死了人。”
“但你是個好孩子,所以我不能看着你變成妖魔,然後被那些捉妖人追殺。”趙羽凡想到剛纔自己想動手殺死阿珠的樣子,晃了晃腦袋,剛纔他的表情一定很猙獰吧,阿珠到現在還對他畏懼不已。
“我會想辦法防止你變成妖魔的,這也是我一定要把你從樑王山上帶下來的緣故。也是你爺爺肯讓你跟我下山的理由。捉妖人協會正在往西南鋪展勢力,你們的自由世界正在被擠壓蠶食,你爺爺很清楚,一旦你入魔,過不了多久,樑王山就會被捉妖人協會發現,你是個妖魔,就逃不了一死。雖然我只是看過古籍記錄,能夠淨化沾染人血的妖精,不讓它們入魔,但是據說極度困難,代價很大,而且具體的法子並沒有詳細記載”
阿珠看着趙羽凡,靜靜地聽着他講,眼皮低垂。這些趙羽凡之前曾提到過的,她記着,是在跟那隻狼人講道理的時候,趙羽凡說,與其付出許多來淨化一隻沾血的妖精,殺掉它,纔是最方便的。阿珠喝過那令她噁心的人血,雖然覺得不公平,但是在趙羽凡找上她的時候,她就有一些覺悟了的,因爲趙羽凡很強,像遮天蔽日的烏雲,覆蓋住她。
在妖怪們的世界裡,弱肉強食,被殺死被吃掉,是正常的事情。
不過悲傷的情緒也是真實存在着的啊。
阿珠現在就覺得悲傷,因爲趙羽凡對她很好,她低頭看着腳上的小紅皮鞋,這雙鞋子柔軟,不磨腳。
“但是請你相信,我一定會幫你洗乾淨魔性,讓你重新恢復成可以無憂無慮地回你們樑王山找你的松鼠朋友燕子朋友還有爺爺的小蜘蛛。”
趙羽凡轉過臉,直直看着阿珠的雙眼,絲毫沒有閃躲。
阿珠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趙羽凡擡起手,輕輕地按了按她的腦袋,摩挲了一下她頭頂被燎焦了的頭髮。
趙羽凡的拇指撫過阿珠的額頭,她額頭正中那枚翅膀形狀的印記亮起了光。
“這是我和你的約定,是契約的內容。”趙羽凡輕輕地說。
這句話聽在阿珠的耳朵裡,不知道爲什麼,她心裡又酸又癢,她覺得想哭。
阿珠不停地點頭,“嗯嗯嗯!”
她選擇相信趙羽凡,她感覺到自己額頭中央的翅膀印記上生出微微的暖流,淌進了心裡,很舒服,剛纔心裡的委屈,也在慢慢地融化。
望着滿含熱淚不停點頭的阿珠,趙羽凡心裡也覺得溫暖。
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子,是阿珠,也是另一個傻傻的女孩兒,叫人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