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做殺手的,別的不說,首先得有一雙手,一雙好手。
這是小莊入行的第一天,老王告訴他的。老王不老,看起來跟小莊年紀差不多。但是他給人的感覺,卻簡直就像是小莊的爹一樣。
老王的那一雙眼睛,渾濁,滄桑,毫無神采,因爲他的這雙眼,才令他看起來死氣沉沉,彷如垂暮老人。
他本不是這樣的。
從前的老王,也同小莊一樣,年青,機靈,對人生充滿了希望,有着一雙明亮的眼睛,看什麼都覺得有意思。即使他是個殺手,每一次從瞄準鏡中看見目標的腦門被子彈炸開窟窿,老王的雙眼就閃閃發光,像是燃起兩盞大功率探照燈。
從生到死的絢爛,老王對此感到興奮。
可是,上一次任務,老王失敗了。
他本是組織裡排名前三的殺手,他要殺的人,從來沒有殺不死的。除了這一個。
做這行的,殺不死目標,要死的就是自己,以命換命的營生。
這是老王第一次失手,也是最後一次。
因爲他只有兩隻手,這一次就失了兩隻,再沒有第三隻手讓他失去。
老王去刺殺的目標是小莊。
小莊投了加入組織的帖,首領不放心,派老王去試探,也是刺探。
老王是高手,但還是沒有小莊手高。
老王的瞄準鏡準心還沒有對準小莊的時候,小莊察覺到了他,但是他並沒有發現。小莊近了他身他才驚覺,但已晚了。
老王用槍,而小莊使的是刀。
只隔三米,老王必死。
老王沒死。
是小莊沒有下死手。
我知道你是組織派來的。給你留一隻手,算是我的第二張拜門帖。
於是小莊順利加入了組織。他取代了老王的位置。
任務失敗,首領沒有要了老王的命,他只不過要了他一隻手。另一隻手。
你的帖子,爲什麼不自己送上來?
首領問小莊。
於是小莊出刀,老王僅剩的右手齊腕而斷。
小莊刀落下的那一刻,老王就死了,心死了。
所以他眼中的光芒也熄滅了。
你已沒有了手,所以你已再不是個殺手。而我是,我殺了你的手。
這是小莊入行第一天給老王的迴應。
是,我不是。
老王轉身離開。
你去哪兒?
去哪兒都行,只要不呆在這裡,這裡想要我命的人不少。
我有個去處,可以指給你。
老王頓了頓,又繼續走,只說了兩個字,不必。
從此再沒有人見到過他,也再沒有人提起他。
做這一行的,本就不願也不該被誰掛念。他們販賣的是暴力,索取的是人命,他們的手,分明是邪惡的爪牙。
小莊出手的價格不斷上漲,組織裡已沒有人能比他更貴。
最近幾年,已很少有人請他出手,能請動他的人已不多。值得他出手的人更少。
一個行業,像他們這一行,判斷其成功的標準,就是能夠自主選擇服務的對象。這樣看來,小莊已然是一個成功的殺手。這一點,連當初的老王都不能與他比肩。
但是,組織裡是不養閒人的,況且要養一個像小莊這樣的人,花銷絕不會太少。
所以首領決定放棄這個最貴的招牌。
所謂放棄,有時候也就是殺滅。
而小莊,也在這時候接下了一個活兒。
刺殺的目標不是別人,是首領。
首領不是一般人,能一手掌握這麼樣一個殺手組織的人,怎麼可能輕易就被別人殺死。
所以即使是小莊也得做足了準備纔可能出手。
他是個殺手,有人出錢他就殺人,絕不管殺的是誰,也不問爲何要殺,他要做的就是殺人拿錢。
這是最乾淨利落的一個行業。
沒有人見過首領出手,有人說他的槍法比當年的老王還好。也有人說他的刀法比如今的小莊要強。還有人說,首領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只會使陰謀,耍詭計。
小莊考慮了很久,才發現連他,都對首領所知不多。
小莊只覺得背脊發寒,是的,他並不瞭解他的首領。
這是大忌。
殺手獵殺目標的第一步,是瞭解獵物,成爲獵物。
小莊發現他連這一步,都邁不出去。
任務室友限期的,逾期首領不死,違約的賠償,小莊拿不出來。況且,做殺手這一行的,失手一次,招牌就毀了,再想擡頭,就難了。
這次的任務是小莊自己接下的,除了他和僱主,沒人知道要刺殺的目標是誰。
刺殺首領。小莊覺得不現實,不過刺殺僱主,卻不失爲一條可行之道。
殺首領,還是殺僱主?
小莊在權衡,順便尋找着僱主的蹤跡。
限期到來三天前,小莊找到了僱主,不是別人,正是首領。
他買兇殺自己?
小莊明白了,首領不是想不開,這是要毀了他。
見首領不得帶刀,小莊把刀留在了門外。
屋裡只有一個人一張桌子一**酒,玻璃酒杯木頭椅子。
這是間密室,沒有不重要的陳設。
小莊入座,正對首領。
爲什麼?
小莊決定剛正面。
你不賺錢了。
我明明價格最貴。
所以沒有人請得起你,你獨孤求敗。
我不求敗,我不能敗,做我這行的,敗就是死,你知道的。我並不老,我不想死。
你找到是我的時候,就該明白,你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
酒杯斟滿,酒紅勝血。
喝一杯,也算是這麼多年的老朋友。
老闆給小莊遞過一杯。
小莊接過,仰頭倒酒。
酒飲盡,刀出鞘。
小莊沒有帶刀,刀在門外,小莊就是刀。
有人倒下,不是老闆,是小莊。
小莊耳眼喉鼻全是血,他才明白,老闆之所以是老闆,不是沒有道理的。
拖出去。
老闆招呼人。
門開了,進來的不是手下,是警察,還不少。
領頭的不是別人,是老王。
首領被拷上帶走,小莊被擡上擔架。
來得真慢。
小莊抱怨,噴出一口血,染紅擔架上的白布。
剛剛好,你要不重傷,我來的纔是不巧。
老王說完,用斷臂撩開上衣,低頭用嘴銜出一柄刀。
嘴中有刀的老王,眼神不老反而有光,兇光,像他從前,還是殺手的時候。
小莊瞪眼。
你不能!我也是警察!
刀落下,穩又狠。
殺手最重要的是一雙手,小莊從此再不是殺手。他的雙手也被殺了。
我能,我也是警察。
老王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