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陳鳳喜的想法,這娘倆就算不把自己拉到軍區總院也得把自己拉到個協和之類的三甲醫院,萬萬沒有想到,索軍竟然把車子開進了一個城鄉結合部,而且還是沒有結合好的那種,七拐八拐地停在了一個盲人按摩店的前面。
“哥,我是粉碎性骨折,不是錯位……”看到盲人按摩那四個字,陳鳳喜就欲哭無淚地笑了起來。
索軍信心十足地說道:“在骨科方面,就算跑遍全中國,也沒有人能超過陳爺爺。再說了,你是被我爸踢傷的,普通醫生根本醫不好你。”
“哦……”陳鳳喜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在索軍和寧老太太的攙扶下跳進了這家散發着黴潮和中藥味兒的盲人按摩店裡。
天花板的牆皮已經剝落,藥櫃有好幾個格子門都已腐爛,一個穿着滿是孔洞的老頭衫的白髮老者正縮在大門旁邊那張已經露出海棉的老舊沙發上打着呼嚕。
後面時不時傳來的殺豬般地嚎叫聲和按摩技師說話的聲音讓人感到十分詫異,雖說這高人行事多不尋常,但是這也有點太不尋常了,就這地方,稍微講究點兒的人都不會來。
“陳叔,別睡了,快幫這孩子看看腿!”寧少秋一進門就上前推起了那個枯瘦如柴的老頭。
老頭髮出了風燭殘年的老人特有的沉悶拖沓之聲:“少秋來了啊,快坐吧。”
“坐?這屋哪有個地方坐?就那麼一張沙發,還被您佔了一半,您到是告訴告訴我坐哪兒?”陳鳳喜在心裡頭暗暗糾結着,他已經開始對索軍說得話產生了懷疑,也許這個老頭曾幾何時很牛.逼,但是都到了這要死不活的地步了,讓他給自己看腿,那不是越看越廢嗎?
寧少秋着急地叫道:“您快醒醒吧,幫這孩子看看腿,他被中南一腳把腿踢斷了!”
老人有氣無力地說道:“中南踢的?那還看什麼看,直接給他買副柺杖就行了。”
陳鳳喜實在是等不下去了,苦聲說道:“沒廢,就是碎了,現在抓點緊,還能接上。要是再晚一會兒,估計就懸了。”
老人懶洋洋地擡手指向了藥櫃旁邊的大黑缸:“碎了?那邊的缸裡有接骨膏,自己拿點回去糊上,別糊太多,從傷到的地方算往上最多不超過十公分、往下最多不超過二十公分,另外別喝酒、別吃辣、別吃腥、別同房,過半個月再把藥用黃酒泡下來就好了。”
寧少秋焦急地叫道:“哎呀,陳叔,你就幫鳳喜看看嘛,看完了你再睡!”
“鳳喜?”一聽到這兩個字,老人竟然一個猛子坐了起來,瞪着那雙都已經突出來的雙眼凝視起了陳鳳喜。
“起來了就好,快幫鳳喜看看!”寧少秋連忙上前幫着索軍把陳鳳喜扶到了老人身前。
老人面無表情地問道:“你姓什麼?”
陳鳳喜不假思索地說道:“陳,耳東陳。”
老人繼續問道:“你爹叫什麼?”
要不是看在索軍和寧少秋的面子上,陳鳳喜早就轉身走了,自己來看個腿而已,有必要查戶口嗎?陳鳳喜無可奈何地說道:“陳南生。”
“蹭!”
老人一個猛子就跳了起來,大步邁向了前邊的接骨室:“把他扶過來,不,把他抱過來!大瞎、二瞎,先把手裡的活放下,幫忙把鳳喜擡過來!”
“鳳喜!”
“鳳喜?”
正在按摩室裡給人做按摩的兩個中年男人掀開門簾竄了出來,兩人雖然戴着盲人墨鏡,但是無論是步伐還是動作都比正常人還要正常,幫着索軍擡陳鳳喜的時候,一絲一毫的差錯都沒有出,這讓陳鳳喜禁不住就懷疑這兩貨是不是爲了佔女人的便宜裝瞎的那種僞瞎子了。
被他們擡進接骨室的陳鳳喜看到那老爺子竟然在那裡一邊往手上抹着藥油一邊用油燈烤的時候不由就愣住了,這個動作他十分熟悉,以前陳南生在幫那些摔斷胳膊腿的人接骨的時候都會像現在這樣一邊往手上抹藥油、一邊用油燈烤手!這種方式除了可以讓手部各個肌肉更加敏感之外還有力於在幫人接骨的時候將手上的藥油透過汗毛孔滲入病人體內,對於骨折或者錯位的傷
患特別顯著。
“小心着點,別碰着他的腿!”此時此刻的老人完全沒有了剛剛那奄奄一息的模樣,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儼然一位在戰地醫院進行急救的醫生,提出的任何要求都無法讓人產生質疑。
“大瞎,拿剪刀,把他的褲腿剪下來,兩條全剪下來!”
“好!”
當那個身體又高又壯的大瞎子跑出去的時候,陳鳳喜直接就肯定了他是假瞎子的身份。
但是,當拿着剪刀回來的他摸摸索索的將手放到了陳鳳喜的腰帶上時,陳鳳喜的臉瞬間就綠了,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大哥,您是真瞎還是假瞎?”
大瞎不假思索地說道:“真瞎!你別動,我要剪了!”
陳鳳喜緊張地叫道:“哥,別鬧了,你萬一剪不好,剜着我的肉還好說,要是一下子剪到我的老二上,我找誰說理去?”
老人漫不經心地走到了近前:“放心好了,他眼瞎,心不瞎!”
“刺啦……”
陳鳳喜剛欲反駁,大瞎手中的剪刀裂開了陳鳳喜的褲腿,完全就是沿着褲縫一剪到底,這傢伙,完全就是高級裁縫的功底!
準備給陳鳳喜看腿的老人在看到他腿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時不由就愣在了原地:“鳳喜,你的腿……”
“鳳喜,你這腿上怎麼這麼多傷?”寧少秋亦是一臉心疼地問了起來。
陳鳳喜不以爲然地笑道:“爹媽沒得早,小時候沒人管,就自己到山裡捉雞逮蛇,常常被野狗、野狼還有野豬攆的到處跑,所以就落下了一身傷。”
老人聞聲之後雙目驀然瞪圓,聲音奇怪地叫道:“一身傷?脫衣服,我看看!”
寧少秋關切地說道:“脫吧,你陳爺爺在去疤方面也很厲害。”
陳鳳喜哭笑不得地脫掉了衣服,當那如同鬼畫符一般的93道傷疤出現在衆人視線中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住了,寧少秋的眼眶更是在第一時間就變得紅潤起來,她這樣也就罷了,畢竟是個女人,陳鳳喜又是晚輩,還能理解。
可是這老爺子卻是潸然淚下,這就讓陳鳳喜很是不解了。
陳鳳喜傻笑着說道:“都是些陳年老疤了,不好去,要是能去我早就去了。”
老人咬牙切齒地說道:“不好去也得去!二瞎,去院裡頭把那盆去疤膏挖出來!”
“是!”瘦弱的小瞎子小腿相當麻利的跑了出去。
寧少秋高興地說道:“鳳喜,你有福了,還不快點謝謝你陳爺爺,他那去疤膏可是有市無價的寶貝!”
陳鳳喜畢恭畢敬地說道:“謝謝陳爺爺。”
陳老爺子沉聲說道:“叫三爺爺!”
“嗯?”陳鳳喜一臉茫然地看向了老人。
老人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情緒激動地說道:“我叫陳岐黃,是你父親的三叔!”
“嗯!”聽到這話,茫然的不僅僅是陳鳳喜了,寧少秋和索軍兩人也是目瞪口呆地看向了陳岐黃。
寧少秋驚訝地叫道:“陳叔,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他是陳二伯的孫子?”
陳岐黃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你沒聽他說,他是陳南生的兒子嗎?”
“唏!”寧少秋情不自禁地倒抽了口涼氣,一臉驚奇地看着陳鳳喜說道:“剛剛我着急沒往那塊想,現在看看,還真是有點像南生啊!”
陳岐黃悻悻地說道:“像什麼像,比他爹長得好看多了,應該是像素英。”
寧少秋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嗯,是有點像素英。”
陳鳳喜弱弱地舉起了右手:“那個……誰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了嗎?”
陳岐黃沒好氣地叫道:“什麼發生了什麼!我是你爹的三叔,也就是你的三爺爺,快叫聲三爺爺!”
“呃……”陳鳳喜無比糾結地咧了咧嘴,半晌都不知道應該如何來面對這位有那麼點上趕着認親的三爺爺。
“算了,我先給你治腿,一會再給你去疤,等弄完了再和你說!”陳岐黃着急地跑出了房間,不一會的工夫就捧着一大捧散發着腥臭氣味的黑泥走了進來。
“蓮花膏!”
一聞到這熟悉的氣味,陳鳳喜就不由自主地驚叫起來。
陳岐黃興奮地笑道:“能認識蓮花膏,就說明你是南生的兒子不假了,這蓮花膏我只教給了他。”
蓮花膏,並不是由蓮花製成,而是由那些胎死腹中的胎盤配合百味中藥泡製而成,由於這些胎盤在浸泡過後的形狀神似蓮花,所以就將其稱之爲了蓮花膏。
這蓮花膏對胎盤的要求極高,必須得是嬰兒即將生產的時候胎死腹中的那種才行,在現如今這個醫學技術發達的時代,想要找那種胎盤可謂是百中無一。
陳南生以前做過蓮花膏,但是他做得還沒有陳岐黃手裡捧得多,而且那點蓮花膏也早就被兒時的陳鳳喜用光了。
陳岐黃一把就將那又黑又臭的蓮花膏糊到了陳鳳喜的雙腿上,糊上去之後,雙手便是動作一致的給他輕揉起來:“這蓮花膏看是看不出來的,看樣子你是聞出來的,怎麼,你爹教你制它了嗎?”
陳鳳喜搖了搖頭:“沒教我,不過小時候我爹制過一些,做的時候跟我說過,他也就是個三四斤的樣子,早就被我用光了!不過您這蓮花膏的味兒好像比他做的要衝!”
陳岐黃一臉得意地說道:“那是當然,我這蓮花膏是從我九歲的時候就開始泡的,到現在已經泡了八十九年了,能不衝嗎?”
陳鳳喜一臉不可思議地叫道:“嚯,八十九年了!民國的時候就給泡上了啊!”
陳岐黃悻悻地說道:“你以爲呢!你爹小時候斷了胳膊我都沒捨得給他用,這也就是給你!”
陳鳳喜一臉感激地說道:“謝謝陳爺爺了!”
“叫我啥?”陳岐黃一臉不悅地停下了動作。
陳鳳喜尷尬地笑道:“呃……一時有點不習慣……”
陳岐黃搖了搖頭,一臉自責地說道:“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要是當年我出獄之後馬上把你接來北京,你也就不用遭這麼多罪了。”
“出獄?”陳鳳喜一臉好奇地看向了陳岐黃。
陳岐黃恨恨地說道:“陳懸壺那個老王八蛋,怕我跟他搶家主的位子,把我給關了起來,一關就是十年和,等我出來的時候,你都已經上高中了!其實我那會兒想接你來北京的,不過後來一琢磨萬一陳懸壺那些龜孫子免不了會欺負你,就沒有接你來。再加上我那會身體也不好,所以就……一直沒有去看你,你不會怪三爺爺吧?”
看着陳岐黃那充滿自責的臉,陳鳳喜的心頭不由就是一暖:“三爺爺,我不怪你,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兒。”
“你叫我什麼?”陳岐黃一臉驚喜地叫了起來。
陳鳳喜故作糊塗地說道:“三爺爺啊,您不是讓我這麼叫的嗎?怎麼,您不喜歡?要不我還是叫您陳爺爺?”
“你敢!就叫三爺爺,哈哈哈……”陳岐黃大眼一瞪後就興奮地幫陳鳳喜揉起了雙腿。
看着陳岐黃那一臉興奮的模樣,陳鳳喜的心裡頭也有種說不上來的開心。
不過這種開心,很快就被憤怒所取代。
爲了一個家主的位子,把自己的哥哥弄去監獄,害得自己的侄子家破人亡,這個陳懸壺還真是向人詮釋了什麼叫沒有殺兒子的心就當不了皇帝!
“鳳喜,不要瞎想,現在不是你想這些的時候!”陳岐黃鄭重其事地警告着陳鳳喜。
“您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陳鳳喜驚訝地問道。
陳岐黃面無表情地說道:“氣與神是相通的,你心中所想的事情會影響你體內氣息流轉的速度,從而導致你身體周圍的氣流發生微弱的變化。你剛剛一動殺念我就知道了,我知道你想報仇,我也想報仇,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哎……我就是想想,沒想真怎麼着。不過三爺爺,您連氣功都會?”陳鳳喜故意扯開了話題。
陳岐黃驚訝地問道:“你爸沒有教你嗎?”
陳鳳喜一臉茫然地問道:“教什麼嗎?氣功嗎?沒教啊!”
“不是氣功,是導氣棄疾法,你爺爺的拿手絕活,他不應該不教你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