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個室訓場裡只有那牆皮脫落的聲音,所有人都是用複雜的眼神看着陳鳳喜,有詫異,有恐懼,有崇拜,有好奇。
陳鳳喜慢慢鬆開了攥着蒙惠的手,面無表情地看向了呆若木雞的人羣,輕聲問道:“如果讓你們用一個詞來形容剛剛發生的一切,你們會用什麼詞?”
“驚爲天人!”
“神蹟!”
“牛.逼!”
“無敵!”
“霸氣!”
“犀利!”
各種各樣的詞彙此起彼伏的在人羣中響起,陳鳳喜的臉色沒有因爲這些人的恭維發生任何改變,面無表情地看着蒙惠說道:“你呢,你會用什麼詞?”
蒙惠不由自主地嚥了口唾沫,呆呆地說道:“不可思議。”
陳鳳喜微微一笑,歪頭看着一旁胡正心問道:“你呢?”
胡正心一字一字地說道:“匪夷所思。”
陳鳳喜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朝着陳凡相揚了揚頭,笑道:“凡相,你怎麼說?”
陳凡相面色沉重地說道:“你就是個悲劇。”
“悲劇?”
“這……怎麼會是悲劇?”
“這是驚悚劇好不好?”
人羣對陳凡相的評價提出了意見,不過陳鳳喜卻是因爲陳凡相的評價而情緒低沉地說道:“他說得沒錯,我確實是個悲劇。”
“爲什麼?”蒙惠和胡正心異口同聲地問道。
陳鳳喜掏出煙點燃,使勁嘬了一口之後才聲音充滿悲涼地說道:“我不是軍人。”
“什麼?”
“不是軍人?”
“這怎麼可能?”
一片譁然,所有人都不相信陳鳳喜這句話。
“我是三流醫學院畢業的一流醫生,爲了提高醫術,我在上大學期間就到戰火紛飛的國家當戰地醫生。在那裡,沒有人會因爲你是一名醫生而手下留情,我常常需要一邊提防着判軍的攻擊一邊爲病人做手術。簡單點說,我不像你們那麼崇高,是爲了國家、爲了人民而當兵、訓練,我單純就是爲了活着而不得不去學習生存之道。我所會的一切,並不是我的戰鬥技能,而是我的生存技能,因爲如果我不會的話,那我就會莫名其妙的死在戰場上。”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理解戰場的,在我眼裡,戰場就是死神的鐮刀,想要在戰爭中活下來,運氣佔了九成,實力僅佔一成而已!你們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在戰爭中活下來嗎?是我這樣的人!”
“在災難來臨的時候,大多數人的選擇都是與親戚朋友在一起,或者說是與自己的同胞在一起,這些人會組成一個小團隊或者一個組織用來對抗天災或者人禍,知道我管這種行爲稱爲什麼嗎?組團等死!”
“如果是一個人,那麼他只能靠自己,活下來是運氣,死了是他的命。可是如果和別人在一起,那麼他就會對別人產生依賴,他就會放鬆警惕,而且出於人的本能他還會爲自己留一絲奮死一博的力氣。大多數在戰爭裡湊到一起的人,都是抱着這種依賴和僥倖以及利用心理才湊在一起的。我不否認有的團隊能安全活下來,但是十之八九都是死在了炮火之中。”
“像凡相剛剛說得,我雖然能夠在戰爭中活下來,但我就是個悲劇。因爲我沒有戰友、沒有值得依賴、信賴的人,我什麼事情都只能靠自己!我告訴你們這一些,不是想讓你們像我一樣成爲一個單打獨鬥的人,而是想讓你們知道,人只有在獨自面臨危險的時候,才能爆發出強大到令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力量,這就是求生的慾望。”
“縱觀古今各國的戰爭,取得成功因素最關鍵的原因就是團隊精神。但是有團隊就意味犧牲,犧牲的是什麼人?不是林司令這種高高在上的指揮官,而是所有所有拼殺在第一線上的官兵。現實不是抗日劇,沒有人可以憑着一腔熱血在戰場上活下來。你們也許可以說,我爲國家戰死值得驕傲,但是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戰死的人永遠沒有活着的人驕傲!死
了的人是烈士,活着的人才是英雄!”
“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今天下是無數無烈打下來的,但是他們的子孫後代是什麼處境?你們再看看那些在戰爭活下來的人,他們又是什麼處境?我敢和你們打賭,你們當中所有校級以上軍銜的人家裡都有一個被人奉爲英雄的親人!你們摸着胸口問問,你們對得起自己的軍銜嗎?少校,營級,指揮四百人的戰鬥,不是我瞧不起在座的校官們,真讓你們帶着四百人上戰場,那結果只有一個,全營都成了烈士!你們別不服氣,指揮戰鬥不是像電視裡面演得那樣下個死命令就能完成任務的,那都是送死!如果真的上了戰場,陳凡相一個人就能把你們擊垮!”
“蒙少校,你先前說我瞧不起你們女人,我沒好意思反駁你。我並不是瞧不起你們女人,而是瞧不起你們這些關係兵。服兵役,本來是一件神聖又光榮的事情,可就是被你們這些關係兵而將其弄得烏煙瘴氣!如果戰爭真得來臨,國家能指望你們這些到部隊裡鍍金或者在部隊裡發展的人嗎?答案是肯定不可能,最終指望的還是千千萬萬草根,千千萬萬被你們瞧不起的農民兵、山區兵、窮兵!”
“陳教官,夠了。”遲軍聽不下去了,冷聲打斷了陳鳳喜。
陳鳳喜不屑一顧地瞥了遲軍一眼,悻悻地說道:“夠了?遠遠不夠!左輪是你們廣州軍區唯一拿得出手的行動隊了吧?可他們是什麼下場?死無葬身之地!他們的家人是什麼下場?中年喪子之後還要想辦法攢錢養老!你們喝着特供、抽着特供、用着特供,是不是真覺着別人供你們都是應該的?”
“陳鳳喜!”林震南也聽不下去了,厲聲呵斥住了陳鳳喜。
陳鳳喜冷笑一聲:“這才說了一半而已,就聽不了了?你們越是聽不了,我越是要說!你們一方要想要強兵,一方面把各種機會留給了關係戶。就羅飛這樣的有什麼資格當特戰隊長?這蒙惠這羣女人有什麼資格被稱之爲反恐部隊?中國八百年都遇不到一次恐怖襲擊,你們反個屁的恐?特戰隊天天除了在學習的時候表現一下自己有多作秀之外還有人才能用?我就不明白了,在行情都已經這逼樣了,你們讓我來訓個毛?讓我來訓什麼?訓出來一羣在演習場上給你們爭光的人嗎?扯蛋,老子要訓練的是軍人,不是演員!老子的兵是要上戰場殺敵的,不是在演習場上扮俘虜的!我懶得跟你們廢話,就一句話,想讓我訓兵,只有一個要求,不參加演習、不參加任何非軍事武裝行動、只參加真正的戰爭。要麼答應,要麼別在這裡瞎耽誤老子工夫,凡相,走了!”
陳鳳喜怒不可遏地走出了室訓場,陳凡相和胡正心兩人目不斜視的緊隨其後。
陳鳳喜在這裡的時候,衆人沉默。
陳鳳喜離開這裡之後,衆人更加沉默。
陳鳳喜所說得每一句話,都在他們耳邊不停迴響着,對於那些普通士兵來說,這些話就像是一句句良言。而對於那些關係兵來說,這些話就像是一個個耳光,扇得他們的臉火辣辣生疼。
“還愣着幹嘛,還不快點去攔住他!”林震南沒好氣地朝着羅四海吼了一嗓子。
羅四海這纔回過神來,快步追了出去。
“這個臭小子!”林震南憤憤地離開了室訓場。
遲軍等人均是像他一樣氣沖沖地走出了室訓場。
但是在出門之後,在遠離那些士兵之後,這些大佬們的臉上卻是露出了無可奈何和無地自容的神情。
羅四海攔住了陳鳳喜,他能做得也僅僅只是將陳鳳喜攔住而已,因爲他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跟陳鳳喜交談,他甚至都不好意思看陳鳳喜,因爲他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關係戶。
林震南倒揹着手走了過來,恨恨地說道:“小子,你是要鼓動他們造反嗎?”
陳鳳喜不置可否地說道:“如果有人剛剛真敢附和我說得話,那麼我會把他培養成第二個陳凡相。可惜,一個人都沒有。他們對權利的考慮多過了軍人職責,他們對軍人榮譽的守護還不如自己
的肩章。就這種軍人,無論軍銜多高,到了戰場上,就是炮灰一個。林司令,如果你真想要一支能打仗、能打硬仗的隊伍,我看還是從入伍不到一年的人裡挑吧,或者說直接從新兵連裡招,因爲他們還沒有利慾薰心。”
林震南不覺一愣,呆呆地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剛剛……”
陳鳳喜一臉失望地說道:“想要看看他們有沒有血性。不過很可惜,別說是血性,他們連人性都沒有了。他們考慮的只是自己的軍銜和上級對他們的看法,這種軍人永遠不可能是個好兵。”
遲軍沉聲說道:“話不能這麼說,你剛剛的話實在是……太讓人無法接受了,他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也是正常的。”
陳鳳喜心事重重地感嘆道:“遲政委,如果事情真是這麼簡單那就好了。我剛剛不僅是侮辱了他們,還侮辱了你們,甚至是直接侮辱了軍隊,可是根本沒有人站出來。他們都在等着看別人是什麼表現,這……不是一個軍人應有的行爲。好了,今天咱們就到這裡吧,我家裡還有事兒,就先回去了。你們考慮考慮我的建議,如果你們堅持,我沒有意見,只是你們自己別抱太大希望。如果不麻煩的話,找輛車送我們回去吧!”
“陳教官。”蒙惠面色陰沉地從遠處走了過來。
陳鳳喜眉頭不覺一緊,這個固執的丫頭還想幹什麼?“我要回去了,你還有什麼事嗎?”
“那我送你回去。”蒙惠不假思索地說道。
“好吧。”陳鳳喜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也沒有跟林震南他們告別,直接就跟着蒙惠一起走向了她停在遠處的吉普車。
從離開402駐地直到汽車在便利店門前停穩,蒙惠始終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你們先下去吧。”陳鳳喜朝着陳凡相和胡正心使了個眼色,兩個心領神會地下了車。
“想說什麼,說吧。”兩人下車之後,陳鳳喜這纔不冷不熱地看向了蒙惠。
蒙惠神情凝重地說道:“您說得沒錯,我確實什麼都不是,只不過是因爲家裡人才進了部隊,包括這個女子反恐隊也是因爲我才成立的。聽完您說得話之後,我想退伍。”
陳鳳喜語重心長地說道:“蒙少校,我剛剛說那麼多,並不是想讓像你一樣的人退伍,而是希望你們能夠良心發現,不要浪費這些別人做夢都想得到的機會。你們這些兵二代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合,毫不客氣的說,只要你們真是一心撲在軍事技術上,那國家的未來肯定要靠你們而不是那些草根。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生存法則!但是如果你們不把握機會,只是一昧的拿這一切當跳板,那總有一天,你們會死得很慘。”
蒙惠目瞪口呆地看着陳鳳喜,片刻之後,她的臉上露出了像初次見面時那麼燦爛的笑容。
“你笑什麼?”陳鳳喜不解地問道。
蒙惠笑道:“陳教官,你這算不算是個憤青?”
陳鳳喜意味深長地說道:“如果所有的憤青都和我一樣的話,天下就不是你們的了。好了,你回去吧。看在你送我們回來的份上,如果到時候上面聽了我的建議的話,我會招你進我的訓練營。”
“陳教官!”
“嗯?”
“最後一個問題。”
“說!”
“那是你的女朋友嗎?”
“不是。”
“那你有女朋友嗎?”
“有。”
“幾個?”
“還能幾個……”
“還能幾個是幾個?”
“勉強算是有四個吧。”
“那你介意再多一個嗎?”
“介意。”
“爲什麼?”
“女人多了麻煩。”
“可我是天生媚.穴哦!”
“嗵……”
陳鳳喜腳下一滑差點倒在地上,趔趄了半天才站穩,目瞪口呆地問道:“你剛剛說啥?”
蒙惠嫣然一笑,嗲嗲地說道:“你聽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