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喜沒有跟着王虎牛他們一起離開,而是特意讓李早知帶着自己去了一趟茶秋雲的家。
茶秋雲的家在西大王莊的最西頭,緊挨着祖宗墳和鐵路,再往西就是一片麥子地了。
很難想象,一個身上穿着香奈兒,哪怕是過時的香奈兒的女人竟然會住在這種只有連毛坯房都不算的土坯房裡。
院牆壘的很高,上頭還有很多碎玻璃,對於這對孤兒寡母來說,確實需要在住的地方加強一下防範。
陳鳳喜敲了半天門也沒有應聲,所以就直接推開虛掩的大門走進了院子裡。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有塊寶……”
一進門,陳鳳喜就聽到茶經雲那輕輕哼唱的聲音,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世上只有媽媽好,從她的嘴裡唱出來的時候卻讓人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
“茶經理。”陳鳳喜輕輕朝着南屋叫了一聲。
聽到陳鳳喜聲音的茶秋雲嚇了一跳,她小心翼翼的給王知了蓋好被子後披了件睡衣就走了出來。
“你怎麼進來的?”茶秋雲警惕地問道。
“門沒關。”陳鳳喜指了指大門。
“媽,你又忘關門了!”茶秋雲沒好氣地朝着已經熄燈的北屋叫了一嗓子。
“沒關嗎?我記着關了啊!”
“關什麼關啊,人都進來了。”
“哦,那估計是忘關了,誰啊!”
“沒誰,你快睡吧。陳主任,你這麼晚過來,想幹什麼?”
茶秋雲的眼神充滿了警惕,說話的時候不停將睡衣勒緊。
站在門外的李早知拖着長音叫道:“嫂子,是這樣的,陳主任答就了老書記幫咱們查當年被騙的事兒,陳主任想來找你瞭解點兒情況。”
茶秋雲一聽到這話,臉色登時就拉了下來,冷冷地說道:“沒什麼好說的,我什麼也不知道。”
茶秋雲的態度和王虎牛他們所說的有些不符,這讓陳鳳喜不由就有些疑惑起來:“茶經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王老書記可是讓我來問你啊!”
茶秋雲玉牙緊咬着嘴脣,委屈的眼睛裡頭都泛起了淚花。
“你別激動,你要是不知道的話就算了,我先走了!”
見到茶秋雲想哭,陳鳳喜逃命似的跑出了她的家門。
一從茶秋雲家出來,陳鳳喜就不解地看着李早知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她和你們說得好像不太一樣啊!”
李早知無可奈何地說道:“陳主任,您別生氣。這事怎麼說呢,她也是被騙怕了。”
“被騙怕了?”陳鳳喜一臉疑惑地看着李早知。
李早知一臉爲難地說道:“嗯。陳主任,我這人糙,我就直說了。你也看到了,茶秋雲都這歲數了,身材、長相還是保養的那麼好,她年輕的時候更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她不是安南人,她是上海人,是當年王哥在上海上學的時候認識的她,也是個文化人。王哥死了之後,她一直想給王哥證名,所以就四處託人。可是這嘴上說能幫忙的,基本上都是惦記她身子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陳鳳喜默默點了點頭:“嗯,我明白了。對了,你弟弟沒事兒吧?”
李早知不以爲然地說道:“沒事兒,那小子除了腦子軟點哪都硬。倒是我,得謝謝你手下留情。”
陳鳳喜不假思索地說道:“謝不着我,要謝也應該謝你爺爺。”
李早知面帶自嘲地笑道:“哎,我也就是貪了個好爺爺,不然的話,啥也不是。說實話,我挺嫉妒你的,我嫉妒的不是你年紀輕輕就能當官,而是嫉妒你這麼有本事。我要是有你這本事,我爺爺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看到李早知這副模樣,陳鳳喜還真是有些同情他,同樣都是軍三代,看看於雅瑩再看看他,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關於這一點,估計是遺傳,那李老爺子應該也不是當官的料。
“其實只要認真完成好上級交給的任務就行了,像我這樣無組織無紀律的人完全就不應該出現在黨的隊伍裡,我只不過是特殊時期、特殊使用而已,你也別放在心上。既然出來了,就別回去了,走,我請你們哥倆喝點兒去!”
李早知誠惶誠恐地說道:“怎麼能讓你請,要請也是得我請!不過……都這點兒了,正經的地方都關門了,你要是不嫌棄,咱們就在鎮上的燒烤攤喝點,他家的羊肉都是每天現殺的,新鮮!”
“是嗎?那敢感情好!”陳鳳喜欣然接受了李早知的建議,不得不說,這個李早知還真是王虎牛說得那樣,除了沒本事之外別沒啥毛病,一個連不三不四的地方都不敢去的幹部,再壞能壞到哪裡去?
李早學的身子也確實夠皮實,陳鳳喜那一腳雖然留了勁兒,但換一般人也得在牀上躺個三五天,可是這傢伙沒兩小時就又活蹦亂跳了。
見識到陳鳳喜本事的李早學徹底老實了,自始至終都乖巧的像個小綿羊,除了敬酒、上火之外就
沒幹別的。
而這酒品出了名壞的李早知,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喝酒罵街,而是和陳鳳喜掏心窩子的聊起了家常。
李早知這個街道辦主任,完全就是個掛牌而已,下面的人幹什麼他根本就不懂,每天開會的時候基本上都是書記講話,他也就是跟着附和附和。不過好在他做事認真,雖然很多事情不懂,不過他也會多個心眼的有人讓他籤文件的時候先放着,找人看過之後再籤,這讓沒有鬧出什麼大事兒來。
至於李早學,更是個廢,都已經二十四五的人了,成天竟然只喜歡打網絡遊戲,所以李早知就給他在村口開了個小賣部,李早學倒也樂意,畢竟這樣他就能自己賺錢買裝備了。
這哥倆,真是對不起李半鬥給他們起的名字,不過沒辦法,這就是命,不認不行。
通過閒聊,陳鳳喜也對王虎有了個認識。
王虎是西大王莊近三十年來唯一一個考上覆旦大學的高材生,畢業之後本來有機會到更好的城市任職的,不過是靠着鎮委資助纔讀完大學的他,畢業之後一心想要回家建設家鄉。沒出事之前,這西大王莊在他的帶動下各種建設也是搞得有聲有色,特別是這鎮上的大學生,一年比一年多。就是因爲出了那麼檔次事兒,才逼得王虎走投無路選擇了自殺。
李早知恨恨地說道:“說實話,我們誰都沒有想到虎哥會自殺。那會兒我剛參加工作,在鎮裡頭對我最好的就是虎哥了。虎哥是個有大志向的人,他說過,早晚有一天要讓我們西大王莊的人家家戶戶都住上樓、都開上車。沒想到,後來被那幫缺德玩意兒給逼死了。”
“說是自殺,到底是怎麼死的還兩說着呢。”小臉喝得通紅的李早學聽到這個問題,也陰陽怪氣地發表起了意見。
“爲什麼這麼說?”陳鳳喜好奇地問道。
李早學看了哥哥一眼,得到李早知的示意後他才神神秘秘地說道:“我們莊裡頭有個老光棍,當時死活不肯搬家。天天拿着把獵槍在門口呆着,這玩意誰敢拆他家的房子?虎哥死的第二天,他也死了,是被工程車碾死的。聽說這他中午頭喝酒的時候跟人說他看到了王虎他們回來。這事兒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道真假。”
“真的,我爸還說那天老王頭來我家賒帳的時候還唸叨過這事兒呢。那會兒不就我們家和老王頭他們幾家搬得最晚嘛!老王頭說是看到了兩輛轎子車拉着王虎回來的,當時還說要把情況給鎮裡說說呢,下午這不就死了嘛!”燒烤攤的老闆在上肉的時候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也拿了個板凳坐了下來。
“我爺爺也說聽老王頭唸叨過這事兒。”
“王四他們家不說也看到王虎當時跟人回來了嗎?”
“這事兒啊,十有八九是被人滅口了。”
這一聊起當年的事兒來,周圍的食客紛紛來了興趣。
這大夏的沒啥事,大家本來就在路邊打牌、下棋,這三弄兩弄的,人越圍越多,都針對當年的事兒發表起了意見。
基本上有一件事兒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王虎是個替罪羊,俗話說哪死哪了,所以這事兒基本上查到王虎這兒也就斷了。
雖然這西大王莊的人都知道王虎沒有坑村民,但是誰的心裡都邁不去這個檻,畢竟他們的家是因爲王虎才被拆的,要不是他四處遊說,這西大王莊的人也不會搬的那麼痛快。那年頭,錢多值錢,房子拆了又建,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拉下了饑荒,有些困難點兒的,到現在還沒還上當年蓋房的錢。
陳鳳喜越聽,越覺着這事兒有些詭異。
按照常理來說,這搞經濟開發區這麼大的事情,這大大小小的事情斷然是輪不到一個鎮長去跑的,這又不是鎮裡頭自己搞開發,這可是國批的省級重點項目,哪輪的到王虎一個鎮長去找工程隊?
再一個,在那個年代,地方政府受騙的事兒確實經常發生,基本上都是像開發區一樣最後內部消化了,沒辦法,這種事情要是鬧大了,別說是開發區了,就連安南市委都得受到牽連。可問題是,你不管再怎麼內部消化,總不能把所有的事兒都推到一個死人身上吧?可這事兒還真就全推到王虎身上了,誰讓這建築工司是他找來的的呢。
最最讓陳鳳喜感到反常的是,就是王虎的死。
按說,這開發商捲了政府的錢跑了,那麼紀委應該第一時間把王虎控制起來纔對,怎麼還會讓他四處活動?
各種各樣的迷團向陳鳳喜表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這件事兒絕不是王虎被老同學騙了那麼簡單。
特別是那個李滿堂,都說人走茶涼,可是他卻把南環路的KTV幾乎以贈送的形式給了茶秋雲,這又是爲什麼?
這男人聊這種事情的能力,絲毫不壓於女人聊東家長、西家短的本事,整整一晚上,這人非但沒少,反倒是越來越多,到了早晨的時候,那些早起的老爺子都跟着摻合了起來。
出來進去就是那些話兒,沒什麼新鮮的,這聽個兩三遍還
有點意思,聽的多了陳鳳喜也就有些煩了。
正當這時,他看到打扮利索的茶秋雲拎着菜籃子走向了菜市場。
現在的茶秋雲,完全就是一副農村婦民的打扮,只能用乾淨利落來形容,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地方,不過那被她的胸部高高撐起的藍色碎花襯衣,倒是爲這夏日的清晨帶來了不少趣味。
陳鳳喜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決定開車跟上去。
“上車。”
聽到陳鳳喜聲音的時候,茶秋雲不由就是一愣,很快她的臉就拉了下來,冷冰冰地說道:“你想幹什麼?”
陳鳳喜不動聲色地說道:“要是你想幫你老公證名就上車!”
茶秋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坐進了車裡。
陳鳳喜直接就開着車拉着茶秋雲來到了市招待所,看到來的地方是招待所的時候,一路上都是一言不發的茶秋雲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神情:“怎麼,你陳主任也缺女人嗎?”
陳鳳喜歪頭掃了茶秋雲一眼,淡淡地說道:“我昨天晚上在外頭的原因是我家裡有七個女人,其中有兩個是我未婚妻,三個跟我有直接關係,論年紀,比你年輕。論身材,比你性感。你的胸部雖然不小,但是和慕容美比還是差點。你覺着我找你會是爲了什麼?”
茶秋雲眉頭不覺一緊,懷疑地問道:“那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麼?”
“吃早餐!”陳鳳喜不假思索地回答完她的問題就下了車。
陳鳳喜一走進招待所大門,大堂經理就一臉諂媚地走了過來,說明來意之後,他二話不說就給了陳鳳喜一摞蓋早餐卷。
陳鳳喜也沒有拒絕,畢竟這些早餐卷也值不了幾個錢。
在招待所吃飯的大多是市政的人,這裡離單位近,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有餐卷。
這個點兒上班的人,能夠認識陳鳳喜的不多,但並不是沒有。
所以陳鳳喜進入餐廳的時候,不少人都起過來跟他客客氣氣的打聲招呼。
從大堂經理到這些市政工作人員的舉動,都讓茶秋雲吃驚不小,她只知道陳鳳喜在開發區厲害,沒想到這到了市裡頭還是這麼吃得開。
陳鳳喜直接把那摞餐卷給了茶秋雲,不動聲色地說道:“我來碗米粥再來兩個荷包蛋和一籠小籠包。”
“哦……”茶秋雲二話不說,拿着餐卷就奔着餐飲區而去,不一會兒的工夫就端回來了陳鳳喜要的東西。
“你的呢?”陳鳳喜見到她沒有給自己買飯的時候不由就疑惑地起來。
“老人和孩子還在家呢,我一會兒回家吃。”茶秋雲不假思索地答道。
陳鳳喜不以爲然地說道:“在這吃吧,一會兒回去的時候給她們帶點就行了。”
茶秋雲客氣地說道:“我不餓,一會兒走的時候給他們帶點就行。”
茶秋雲這麼堅持,陳鳳喜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說你的,我吃我的,有聽不明白的,我會問你。”
“嗯。”茶秋雲輕輕點了點頭,思索了片刻後,她才情緒低落地講了起來。
蘇茂林,茶秋雲和王虎的大學同學,是學建築的,畢業後就到美國,發展了幾年後就開了一間屬於自己的建築工司。
西大王莊改造的時候,王虎想到了蘇茂林,就託人幾經輾轉在找到了他。
爲了確定他有這個能力,王虎還特意去美國實地考察了一趟,這才帶他回國。
蘇茂林的團隊很專業,一回來就讓開發區以及安南市上上下下十分滿意,而且他還主動提出了先墊資兩億,所以這合同很快就簽了下來。
蘇茂林確實墊了兩億用來暫時安置村民好先拆遷,第一批工程款他也用來了購買材料和找施工隊上,可沒想到,第二批工程款接近十五億的款項一下來,蘇茂林就跑了。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爲這兒王虎還跑到美國他的工司去看了看,去了才知道,他早就申請破產了。回國後,王虎就被帶去調查了,後來他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老宅子裡。
事情基本上和村民講得差不多,但是茶秋雲對李滿堂的事情支字不提引起了陳鳳喜的疑惑,他試探性地問道:“那個李滿堂是怎麼回事?”
茶秋雲眉頭不覺一緊,本就面無血色的她臉色更難看了,咬牙切齒地說道:“李滿堂是老書記介紹我認識的,說是他能幫王虎,我就信了他。他要我的身子,我給了他。後來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個騙子。他怕我把事鬧大,就把太古KTV送給了我。我當時還留了個心眼,籤的是買賣合同。沒想到,還是被他騙了。”
陳鳳喜若有所思地說道:“你是復旦大學畢業的,這合同合不合法你看不出來?”
茶秋雲無可奈何地說道:“那會兒根本就沒想到這麼多。”
“一會兒我送你回家換換衣服,然後帶我去找李滿堂。”
“找他幹什麼?”
“要你應得的股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