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的黑暗中，透明的魂靈不斷從上面往下滲，然後被吸附在地上，漸漸消失不見。
李小福想深吸口氣，卻發現這裡無氣可吸。李小福感覺不到飢餓，感覺不到寒冷，也感覺不到痛苦，心裡彷彿空了一般，忘卻了父母，忘卻了妻子，忘卻了朋友，沒有任何感覺。
但李小福知道自己還活着，只是不知身在何處。看着那些上下飄蕩的魂靈，如水母一般，透明的魂靈內有許多發光的怪東西在衝撞。李小福低頭一看，還好，沒有變成透明，也沒有小東西在裡面衝撞。
遠處有人過來了，不，李小福也不確定那是人是鬼。倆個東西，一個牛頭人身，一個馬面人身，而且是飄過來的，這倆個東西根本沒有腳。
李小福心裡咯噔一下，心道那不是傳說中的牛頭馬面麼，我原來是到地府了，那麼我死了麼？
牛頭馬面飄到李小福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小福，然後那個牛頭喝道：“何方妖孽，居然敢到地府放肆，還不快快離去？”李小福說道：“老哥，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到這裡了，我剛纔只是昏了過去，醒來之後就到這了，我也想回去，你看——”那馬面說道：“那你就是死了，不過你的靈魂怎麼......，而且我怎麼看你這麼眼熟呢？你叫什麼？”李小福笑道：“我叫李小福。”
“什麼？”牛頭馬面同時往後跌退幾步，渾身瑟瑟發抖。李小福看着二鬼臉都白了，心道他們怎麼了，在害怕麼？牛頭把勾魂鎖抱在胸前，伸手指着李小福說道：“你......你怎麼又來了......我們這些年秉公執法，沒錯勾一個魂魄，害過一個魂靈，你......你不能......”李小福撓了撓頭，說道：“你說什麼啊？我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你們怕什麼啊？對了，鬼也會怕麼？”
馬面貼在牛頭耳朵說道：“別......別怕，看樣子他真的忘了，趕緊把他轟走再說。”牛頭看着馬面眼珠子都大了一倍，心道你怎麼不去說，不過此時不是計較的時候。牛頭堆起笑臉，也不顧李小福看不看得出自己在笑，說道：“那個，鬼是虛空，所以最怕實在的東西，你看你的靈魂跟金仙一般，刺得我們倆眼發黑，嘿嘿，我們當然害怕了。”李小福說道：“你的意思是人如果死了，就是虛無。那我就是沒死嘍？”馬面趕緊點頭道：“是啊，你怎麼會死呢？”李小福想了想說道：“那我現在是怎麼回事呢？我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牛頭馬面相視苦笑，然後說道：“我們哪裡知道，我們只是小鬼倆名，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你看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李小福又撓了撓頭，欲言又止。牛頭馬面此時如果有腿的話，那肯定想拔腿而去，看到李小福模樣，馬面戳了戳牛頭屁股，牛頭轉頭瞪了馬面一眼，心道怎麼又是我，馬面打了個眼色，意思就是下次我上，牛頭無奈對李小福笑道：“您還有什麼事麼？”
李小福有點不好意思，說道：“我想去地府看看，而且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回去，我聽說地藏王菩薩無所不知，所以想去問問，你們看能不能......”
牛頭馬面心道這是什麼世道，進了地獄還要參觀，還提要求，不過又不能違逆他。牛頭低頭閉上眼睛，馬面心道這就是現世報啊，趕緊眯着眼睛笑道：“這個，地府也沒什麼好看的，還是不去的好，你要見地藏王，那我們現在就帶你去，你看行麼？”
李小福見二人言語間甚是和藹，心想世間志怪小說皆將二鬼寫的惡不可言，害的自己還有點心悸呢。地府不能看了，見見地藏王菩薩也是不錯，李小福便笑道：“那麼有勞二位了。謝謝。”
牛頭馬面轉身之際，馬面低聲說道：“他確實忘了一切，不然怎會對咱倆如此恭謹，以後說出去也是大大長臉啊。”牛頭哂道：“你的臉再長也還是馬臉，小聲點，別讓他聽見。”
牛頭馬面路上也不跟李小福說話，只是在前面帶路，也不知走了幾萬裡的黑路，來到了地府的深處。
一道無邊懸崖，懸崖外，看不到盡頭，似是無盡虛空。
李小福往懸崖底下看看，只見黑的讓人心寒，轉頭問道：“沒有路了？”
那牛頭說道：“這就是了，你跳下去就能見到地藏王了。”馬面附和道：“是啊，地藏王就在底下。”
李小福仔細打量了二鬼，把二鬼看的毛骨悚然，心道壞了，他看出來了。李小福卻突然笑道：“謝了二位，再見，哦，希望能不見就不見。”說完轉身縱下。
牛頭馬面目瞪口呆，牛眼對着馬眼眨巴了幾下，半天才反應過來。牛頭說道：“他真的跳下去了？”馬面面無表情，點了點頭說道：“真的跳下去了，我們居然把他騙了，說出去有人信麼？”牛頭搖了搖頭，說道：“我不信，我覺得有些蹊蹺，我心裡怎麼就這麼不安呢？我們會不是辦了錯事啊？”馬面說道：“我也覺得有些不對，不過這件事就咱倆知道，千萬別說出去了，不然他那麼多仙朋鬼友，咱幾個腦袋都不夠砍得。”牛頭點了點頭，心以爲然。
李小福現在還在下落，他不知道自己所處之地乃地府的最深處，根本就沒有鬼來過，也沒人知道那懸崖的最深處到底有沒有底。李小福哪裡知道那牛頭馬面乃是誑他，讓他陷入如此境地。
也不知落了多久，李小福才覺出不對來，大聲喊道：“喂——”一聲喊出去，立刻消失在虛無之中，根本聽不到回聲。李小福突然醒悟，莫非我是在做夢，我曾經有過這種感覺，在虛空之中永無止境的下落，直至被驚醒。其實不止李小福有過這種夢境，大多數人都做過這種夢，西方近代解釋說是缺乏安全感的暗示。
李小福放鬆身體，滅去一切想法，只等自己醒來。又不知過了多久，李小福睜開眼睛，還是無盡的黑暗和無盡的下墜。慢慢的李小福連下墜的感覺都沒有了，彷彿自己存在於宇宙之初，萬物不生的時候，一切都是虛無。李小福感覺不出上下左右，直到最後快要連自己都感覺不到了。
“我是誰？誰是我？”
虛空中傳來聲音：“我終於來了。”
謝天都快急死了，那光頭居然住進了楊詩家裡，還有事沒事跟在楊詩身邊，謝天只覺得那個光頭晃得讓人心煩。楊詩家裡本來也不想讓木頭住進來，只是楊詩百般哀求，說他身世如何如何悲苦，對楊家有如何如何大的恩惠，如果不這樣報答，倒顯得楊家不義了。楊家父母見了木頭之後，倆句話說下來，便知道原來這貨是個半數，說話做事一點都不着調，根本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也就隨他去了，諒他也翻不出個天來。楊家父母看出謝天的心意，也滿意謝天的人品和家境，只是孩子尚小，倆家父母還想讓孩子自己發展，不欲施予太大壓力。
謝天覺得奇怪，爲何楊詩能和那個光頭說到一起，而和自己說倆句就沒詞了，不過謝天也看出那個光頭確實對楊詩無男女之情，要不是如此，謝天早就把那個光頭趕出永清了。
“木頭，你整天要我小心，小心的，到底爲什麼啊？你還怕有那天晚上的事情發生麼？嘻嘻，我跟你說啊，那個人已經被抓住了，你就不要擔心了。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了麼？”
木頭的臥室裡，楊詩坐在牀上，木頭左手酒瓶右手雞腿。這個形象楊詩已經習慣了。
“反正你小心點總是好的，別去人多的地方，放學之後就回家，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多讀讀佛經，多做好事善事。”木頭十分慎重的說道。
一般啃着雞腿，一邊正色教育自己，楊詩看着這滑稽的場景，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這番話你說了不下百遍了，你能說點新鮮點的麼？我跟你說的事呢，你怎麼又給岔開了？”木頭摸了摸自己光頭，悶了口酒，然後面露難色，說道：“那事還是算了，我不想讀書。”楊詩走到木頭旁邊，搖了搖木頭肩膀，說道：“你爲什麼不讀書呢？讀了書以後才能找個好工作，找到好工作才能賺很多的錢，賺了很多的錢才能娶老婆......”說到最後，聲音已經低不可聞，楊詩臉都紅了。木頭咬了口雞腿，然後奇怪問道：“爲什麼要娶老婆呢？我一個人挺好，而且師父以前跟我說過，女人終究是個麻煩，還是不娶的好。”
木頭說完之後，卻沒聽到反應，轉頭一看，楊詩趴在自己腿上好像哭了。木頭臉色一下變了，甩掉雞腿酒瓶，趕緊扶起楊詩肩膀，看着楊詩滿面淚痕，說道：“你怎麼又哭了呢？我又說錯什麼話了麼？你快別哭了.......別哭了好不好，我看着......心裡難受的很。”
木頭進了楊家的門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沒酒喝沒肉吃更可怕的事情：女人流淚。
楊詩聽到木頭說出心裡話之後，止了哭泣，抽了抽鼻子，說道：“你不是說女人都是麻煩麼，那我也是個麻煩，你幹嘛還要理我。”木頭這才明白自己哪裡得罪她了，趕緊道歉：“那個，那個是我師父說的，我本來就不同意的，你快別哭了，女人怎麼會是麻煩呢，女人是個寶貝呢。”寶貝這詞是木頭跟楊詩學的，楊詩一見到喜歡的物事，便會說起這個詞，一來二去的，木頭便聽熟了，此時順口就說了出來。楊詩一聽如此曖昧的用詞，嬌嗔道：“就會亂說，那你說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寶貝？”木頭心裡計較，我該怎麼回答呢，想了半天也沒想到答案。楊詩見他支支吾吾就是不答，嘴一鱉，便嚇得木頭趕緊說道：“是——不是，不是！”木頭此時難得聰明瞭一回，看見楊詩表情臨時改了答案。楊詩此時臉都快紅到脖子了，心道不能再說下去了，轉移話題道：“不跟你計較了，你還沒說你爲什麼那麼嘮叨，老是讓我注意這注意那的，你爲什麼這麼關心我啊？”
木頭眼神中突然轉過一絲不忍，楊詩看不明白。木頭說道：“我不能說，說了你會傷心的。”楊詩卻突然來了興趣，緊追問道：“到底爲什麼啊？我又怎麼會傷心呢？”木頭還是搖了搖頭，楊詩在心裡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也猜不到木頭說的原因，見木頭不肯說，眼淚又要下來了。
木頭閉上眼睛，說道：“你哭我也不說。”楊詩眼淚一下就回去了，哼了一聲，說道：“你到底說不說？！”木頭搖了搖頭。
楊詩湊到木頭面前，說道：“你不說我就要親你了，我真的要親你了，你還不說，不準搖頭，唔——”
木頭倆眼突然睜圓，彷彿見到不可思議的事情，嘴上柔軟彷彿打開了木頭心中某種東西，木頭只覺得全身舒暢，飄飄欲仙，妙不可言。
楊詩臉都快紅的滴出血來，頭都快低到胸前了，低着聲音說道：“你......你還不肯說麼？”說完轉身就要走。
木頭反應過來，輕輕說道：“你很快就要死去。”
楊詩頓時呆立，木頭看着楊詩背影，說道：“我能看到因果，你很快就會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