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黑壓壓的站着很多人,但卻沒有一絲聲音發出,就算是呼吸也壓得極輕,生怕吵到房間裡面的人。他們的臉上充滿了悲傷,當看到蕭寒出來後,衆人下意識的湊前一步。
這些人裡面有一些是蕭寒認識的,蘇洪冰、練飛雨、夏俊風、葉嵐,還有邱墨,但大部分他都沒有見過面。看着每個人臉上露出的真切悲傷,蕭寒一時間多少有些愣神。
“會長現在怎麼樣了?”
第一個開口的是邱墨,這個頭髮已然花白的漢子此刻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擔憂之意以及傷痛之色,蕭寒的心情也沉重了起來。
看着他緩緩搖頭,邱墨低下頭,感覺鼻樑有些酸楚。夏俊風也不復往日微笑的面孔,他重重的嘆了口氣,揮揮手說道:“都散開吧,讓會長好好休息。”
“葉嵐,你等我一下……”
蕭寒低聲說了一句,兩人並肩走過長廊,然後在一座被玻璃圍罩着的涼亭裡坐了下來。外面雖然嚴寒,但亭子中卻溫暖如春,更有一座小火爐上面放着一個瓷壺,此刻正騰騰的冒着熱氣。
“你大概是想問我怎麼會認識蘇會長是吧?”
兩人剛一落座,葉嵐就開口問道,聲音中多少有些疲累,難掩悲傷。
“不光如此,我還想知道諸如練飛雨夏俊風等人又是如何認識蘇會長的,爲什麼你們在聽到會長病重的消息後都會如此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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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嵐怔怔的盯着面前的茶壺,沉默不語,此刻亭中極靜,除了屋外嘶吼的風聲外,就只剩下火爐上面的那個瓷壺發出“嘶嘶”的響聲。
良久之後,葉嵐纔開口說道:“很久之前,那時候蕭天龍都還沒出世,當然更沒有山流。江湖中勢力最大的是一個傳世數百年的大門派,名叫千門,和後來的山流相比,雖然行事沒有山流那般高調,明面上的影響力似乎也不如山流,但實際上,因爲年代過於久遠,所以其底蘊之深,實力之雄渾,根本不是後世的門派所能比擬的。
千門的創始人名叫蘇靈,聽着像是個女人的名字,但實際上卻是個男子。這個人生於亂世,與當時的太子關係極好,在奪嫡之戰中,爲了幫助太子一舉坐上皇位,他暗中招攬和訓練人手,成立了一個江湖組織,這便是千門的雛形。
隨後太子登基,那時候的千門已經發展的極爲壯大。太子一方面仍要藉助千門的勢力幫其鞏固皇位,另一方面卻也對蘇靈極爲忌憚。因爲千門網絡了各式各樣的江湖人物,雖不乏雞鳴狗盜之輩,但大多卻都有着各式各樣的專業技藝。
這樣又過了十數年,新皇位置已穩,便不再需要千門的支持,於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劇便不可避免的發生在了蘇靈身上,在‘蒐羅’了一大串有關蘇靈大不敬的‘罪證’之後,他便被皇帝秘密處決了,千門的幾個領頭人也全都被當時的朝廷一掃而空,千門中人大多被處死,或被流放,千門就此衰落。
但千門並未因此而消亡,只不過從明面上轉入了暗處,蘇靈在臨死前的幾個月裡早已有所準備,他將千門裡最核心的東西留給了自己的兒子,在隨後的抄家中,朝廷所抄沒的僅僅只是明面上的一些東西。
其後連着過了兩個朝代,千門紮根於江湖之上,暗中也將觸鬚延伸到廟堂之中,只不過他們從來都不會留給朝廷任何把柄。隨後歲月變遷,每朝每代發生的任何大的變動,其後幾乎都有千門的影子,這種隱性的勢力看不清、摸不着,但真真切切的存在。歷代當局者都想將其納入麾下,要麼使其消亡,但皆因無從下手而不得不放棄這種打算。
又過了數百年,千門的勢力愈發龐大起來,因爲人員過於繁雜,山頭主義不可避免的發生。前朝的時候,千門逐漸開始分裂,蒼黃最先叛出千門,成立了刺客聯盟;隨後,錢和也脫離千門自創盜門;練怡晨創太乙門,夏佩鬆創青宗,張柏月創潛隱教,葉知秋成立道藏山,也就是後來的歸藏門……凡此種種,幾乎全都是從當初的千門之中脫離而出,你可以想象一下,蘇家隱藏着的實力到底有多深,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蘇家幾乎是現如今江湖中各門各派勢力的共同主人,雖然這些門派如今早已脫離千門自治,但在聽聞蘇家二先生病重的消息後,這些世家又有誰敢不親自登門看望?
……你別這麼看我,對於這些江湖秘聞,若非我家老爺子講給我聽,像你我這等年紀,又哪裡知道的如此詳細?
但我之所以尊敬蘇大師,卻和他的家世無關。若說蕭天龍是這百餘年來最了不起的梟雄,那蘇大師無疑便是這百餘年裡最了不起的真人。他的真在於他的性情,也在於他面對事情時的態度。他是真正的謙謙君子,同時也是我所認識的人當中胸懷最爲博大的一個人。
當初蕭天龍帶着蘇丹珞離開蘇家時,曾和蘇大師有過一次交手,他被蕭天龍重創,但隨後卻又因爲蕭天龍的行事而對他讚賞有加,這種胸懷氣度可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擁有的。在此後的無數年裡,他暗中幫着山流做了不少事,但從來都不曾表過一次功……這些年來,他舊疾復發,每天都要忍受常人無法承受的痛苦,但很少有人見他有過絲毫抱怨……這樣一個人,在病重即將離世之時,瞭解他的人又豈會不心生惻隱?”
蕭寒這下才是真正的相信了蘇別離的話,他說山流的發展,背後有蘇家的大力支持,開始的時候蕭寒仍是將信將疑,此刻聽得葉嵐這樣說,他算是徹底瞭解了蘇家勢力的龐大,難怪父親當初執意要娶蘇家的女兒,這裡面未嘗沒有利用蘇家勢力的想法。那父親對母親有沒有真感情?想到這裡的蕭寒心中有些悲涼,按照父親的性情,恐怕他對於母親,仍是利用的成分居多吧!
自己在監獄時曾聽杜雅豪提到過千門和盜門,卻是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切竟然全都和蘇家有關。
盜門、刺客聯盟、練家、夏家、葉家,若是自己所料不錯,那個神秘的張三應該屬於潛隱教的張家……這麼多的勢力竟然全都出自蘇家之下,得知這一切的蕭寒還來不及肅然,便已起敬。
“你說的……蘇大師的‘舊跡’,是否和他當初與蕭天龍交手有關?”
蕭寒在問出這句話時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葉嵐沉思了半晌,緩緩搖頭,蕭寒剛鬆了口氣,葉嵐卻又開口說道:“這件事沒有人知道,蘇大師也從來都沒有說起過,所以不好判斷。不過我家老爺子曾有過推測,所思所想和蕭兄弟你倒是不謀而合。他也認爲蘇大師的病應該和當年他與蕭天龍的交手有關。若非夜帝這等身手,這世上原也很難有人傷的了他。
蘇家的‘破軍棍’聽着雖然不怎麼響亮,但實際上,藉以修煉的內勁卻是非同小可,如若不然,蘇家又怎麼可能統率千門長達數百年?”
蕭寒已經說不出話來,自己的父親打傷了自己的親舅舅,而且當年他娶母親心思並不單純,這樣的認知讓他有些莫名的悲憤,心情難免便沉鬱起來。
“蕭兄弟,那邊有人找你,我先出去了,等會兒我們再細談……剛纔練胖子和蘇洪冰託我給你帶話,等年會結束之後大家一起坐坐,你可別忘了……”
蕭寒擡頭,卻看到夏柳靜正一臉淡然的朝自己走來,長風拂起她的衣衫,使得少女看似將要乘風而去,而她此刻的臉色,卻是蒼白的有些可怕……
……
……
丹珞飯莊,龍哲此刻正圍着一件白色的狐裘盤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放着一個火爐,男子搓着雙手,淡然問道:“蕭寒是不是也去了麒麟俱樂部?”
坐在他對面的仍是胖子李霖,聽到龍哲的話後,李霖點點頭,說道:“少主昨晚已經到了,根據小夏和胖子傳來的信息,蘇別離曾找少主談過一次,至於內容卻是沒人知道……聽說蘇別離病重,恐怕是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李霖邊說邊偷偷觀察龍哲的臉色,當他在第一時間得知蘇別離病重時,心中除了吃驚以外,仍禁不住有些淡淡的感傷。當年的故人一個接一個的離世,李霖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龍哲在聽到這番話後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李霖從未在這個男人臉上看到過如此奇怪的神色,他看着似乎有些緬懷,有些感傷,淡淡的愧疚之意從他的眼神中一閃而逝,很快便又變得漠然起來。
“要說這世上讓我真正心懷愧疚之人,便是蘇家的這兩個兄妹。蘇別離爲人謙和,知禮而大度;丹珞聰慧,溫柔而細膩。這兩人雖然都不曾說,但我心裡清楚,當年若非蘇別離和丹珞對我的大力支持,山流根本不可能壯大的如此之快。
在我的故事裡,從來都不曾出現過太多狗血的情節,但這兩個人卻是我這輩子傷害最深的兩人,他們至死都不曾說過我半句壞話,越是如此,我便越是不敢面對……”
“所以我潛意識中希望他們早點死掉……很矛盾是不是?你沒有親身體會,所以很難明白我這種心思。他們活着一日,我便會看到自己最卑劣的一面,但有些奇怪的是,如今聽聞蘇別離馬上便要離世,我心中竟然興不起絲毫快意,而這種罪惡感更是增強了不少,這是爲什麼?
丹珞當年難產,我原本以爲自己會鬆一口氣,但這些年來,我竟是每每都能想起她,越想心便越痛,越痛便越是憤怒……有時候我甚至會想,當年若我沒有叛出離宮,如今的生活想必會大不一樣,至少會平靜許多吧……”
“主上,您……”
這是龍哲這些年來唯一的一次自省,李霖心中大感吃驚,禁不住開口。
龍哲揮揮手,繼續說道:“你放心,如今箭已在弦,不得不發,只是突然間心中有所感慨而已。不過這樣也好,以後在對付那些人時我心中便再也沒有了羈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話音未落,窗外突然起了一陣大風,伴隨着風聲,龍哲劇烈的咳嗽起來,他剛纔的這番言語,或者算是自省,抑或是某種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