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神情衆人就知道,這個看似無賴的漢子也有過一段傷心的往事,於是衆人識趣的沒有再問。
“我倒是有些好奇。”
開口的竟然是一直沉默着的夫子。每次衆人一起做事,都會有意無意的忽略掉夫子,或者他們是下意識的和夫子保持一定的距離。對於這個傳聞中一夜之間連殺三十多人的劊子手,其他人都有些怕他。
杜雅豪也是有些驚訝,他不明白一向對任何事都不發表意見的夫子爲什麼會關心起這個。
“反正閒來無事,既然費先生想聽,那我就說說我的經歷……”
老杜也爽快,聽到夫子詢問,不知怎的他心中竟然有種莫名的激動。
“這件事還要從十五年前說起……”
蕭寒知道杜雅豪入獄至今已有十二年,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他還得再坐八年的牢房。此刻看着他目無表情的講述,蕭寒心中多少生出些惻隱。
“十五年前,我二十六歲,可以說得上是年輕氣盛。當時我學藝初成,也算是做了幾件較爲轟動的大事,從此便沾沾自喜,自高自大起來。總以爲這天下之物件,還不是任我去拿?
那年南方發生大規模洪災,有些爲富不仁的商人以及官僚竟藉此機會大發民難財,我一怒之下,連偷了十二家不法商戶。只要是能拿走的,幾乎全都偷走。珠寶、項鍊、手錶包括現金,有些富人家中竟然還藏着金條,沒說的,全都一鍋端了。我留下了一些金錢傍身,大部分全都匿名捐給了當時的‘抗洪救災部’。
說得好聽一些是劫富濟貧,其實也就是個大賊而已。那一次的行動影響極大,表面上這些被偷的商人官僚們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但暗地裡他們卻出了高價,買通當地幾個出了名的黑勢力進行查訪。
我情知這裡已經是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便趁夜爬上一輛北上的火車,輾轉到了北方。在那裡認識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說穿了無非也是一些身手高明的小偷而已。我們幾個合夥作案,所偷所盜盡是一些有錢的老闆和暴發戶,當然,偶爾也會光顧一下當官的,不過這種做法畢竟很少。
自古‘民不與官鬥’,所以對於那些當官的,雖然明知道他們有些人貪污腐敗,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我們也儘量不碰他們。
如此過了差不多一年,我輾轉流落到三臺市。無意中路過一棟大廈,結果發現下面聚集了一大羣人。心中好奇,我便湊了過去。一問才知道原來竟然有人想要跳樓,下面圍着的一羣人,大多都是看熱鬧的。
這世上一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既然人家要自殺,那就隨他去。老實說,我雖然心性並不怎麼堅韌,但這輩子最瞧不起的便是這種軟骨頭,尤其是跳樓的還是個成年男人,就更讓我覺得厭惡。
我轉身就走,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哭聲,聽聲音很是悽慘。我禁不住回頭,發現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正坐在路邊,旁若無人的大聲哭泣。旁邊也有不少人正在勸她。
原來打算跳樓的那個人是這個女孩子的爸爸,聽說他是三臺市某個研究公司的總經理,花了整整八年時間設計了某個很複雜的儀器,再過幾天便要開始申報專利。不成想昨晚設計圖紙竟然被人偷了,這傢伙傷心之下,便想一死了之。
我看那女孩子哭的可憐,多少動了些惻隱之心……好吧,我承認,當時其實是看這女子長得十分漂亮,於是心下便存了些別的心思。
裝作無意的靠近她,我壓低聲音讓她跟我走。這女孩子膽子也大,竟然一點都不懷疑。現在想起來,我那時候就是個白癡,當時還覺得這個女孩子很是單純,但實際上……
我帶她來到了一個僻靜之處,詳細的詢問了一番圖紙失竊的經過,然後答應她,一定幫他父親將失竊的圖紙弄回來。女子對我的話深信不疑,她當場就打電話給那個跳樓的男人,也不知道是怎麼說的,總之終於打消了男人的死志。
她約我去她家,父女兩人對我熱情款待,尤其是這個女孩子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很是受用,不自覺的便有些飄飄然起來。
隨後的幾天,我不停的託關係打探,然後一一‘拜訪’了本地幾個出名的大盜。所謂‘盜亦有道’,那些真正的神偷無不遵循某些底線,別看他們一生偷盜無數,但總有些道義是不會違背的。
但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些人全都不曾幹過這些事。我心中便有些鬱悶,懷疑是不是像我一樣的外地人乾的。隨後卻接到女子的電話,告知我圖紙已經有了下落。
來到她家,他的父親告訴我,圖紙現如今正被自己的競爭對手所掌控,他懷疑正是對方使人偷走的。
我不虞其它,便笑着對他們說,只要清楚了圖紙的下落,要想弄回來簡直是易如反掌。當晚這個女孩子便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我酒足飯飽之後,回賓館換了衣服,趁黑趕往他們所說的那家公司。
因爲圖紙是存在電腦裡的,我對電腦卻不是很懂。無奈之下,我直接卸下硬盤,交給了他們父女……”
杜雅豪說到這裡,臉上表情似笑非笑,看着很是詭異。蕭寒等人沉默,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很可能會有極大的轉折,要不然老杜也不會流露出這樣一副表情。
果不其然,頓了頓,杜雅豪接着講了下去。
“嘿嘿,枉我自稱義盜,竟然一時不察之下,着了此等宵小之人的道。隨後一個星期,那女的對我幾乎百依百順,她人長的漂亮,此刻又是刻意奉承,將我迷得神魂顛倒。我甚至在想,是不是該考慮向她求婚?畢竟自己年齡也不小了,好歹成個家,也算是報答了父母的養育之恩。
誰知一個星期後,這兩人竟然全都失蹤了。隨後傳出消息,‘星光科技’歷時十年的研究成果被盜,現如今警方正在全力通緝偷盜之人。星光科技正是我幾天前光顧過的那家公司,而他們的圖紙也是我盜走的。
我直覺此事大有蹊蹺,於是便暗中打聽,隨後得知的消息讓我的心直沉到了谷底——我那晚所盜取的並非什麼設計圖紙,而是某種珍稀藥物的配方。據說這個配方是星光科技全體科研人員,歷時十年的研究成果,是一種極爲有效的抗癌藥方。
得知這個消息,我既是愧疚,也是憤怒,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夾雜在內。我發了瘋般的尋找這兩人,隨後更是不計風險,四處託人幫忙查訪,但這兩人竟如突然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了絲毫蹤影。
愧疚、無奈、痛苦,我吃不香睡不好,渾渾噩噩的又過了差不多兩年。某一晚我酒後潛入到某個書記家裡,沒成想這傢伙的屋子裡竟然藏着一頭哈士奇(一種名犬)。我不慎之下,被人活捉……
判決書上說我因不小心打碎了他家的某個珍貴花瓶而獲刑,實際上……嘿嘿……小偷偷出貪官的還少麼?本來因爲這件事他們是要判我死刑的,但不知道是什麼人在背後幫了我一把,最終被判了二十年……”
故事終於講完,杜雅豪嘆了口氣,神情變得委頓下來。夫子目光閃了閃,卻沒有說話。倒是蕭寒,看待老杜的眼光中不免帶了些許的同情。沒想到杜雅豪這個人長得獐頭鼠目,爲人倒也不算太壞。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難道這事就這麼算了?”
袁浩畢竟年輕,在聽到老杜的這番話後心中便有些不平。
他問的雖然有些直接,但杜雅豪卻聽出了這小子多少有些替自己抱不平的意思,所以他只是笑笑,說道:“還能怎麼辦?先把牢底坐穿。我要想出獄,還要八年,不過咱倆倒算得上是難兄難弟。你小子才進來一年多,以後有的是時間受罪了。”
袁浩撇撇嘴,說道:“老杜,你這也太沒志氣了。要我說,等你出去了以後,再接着找這兩個騙子。哼,我就不信,他們還能藏到天邊去?這倆人害你難受了這麼多年,你的被抓也和這兩個騙子有着間接的關係。如果換成是我,我出去後非將他們剁碎了喂狗不可!”
杜雅豪自嘲的笑了笑,說道:“我被抓那是自己學藝不精,再者說,這十多年的牢坐下來,心性反倒開闊了不少。想起以前自己乾的那些事,就當是贖罪了。我說小袁,你別成天滿腦子的打打殺殺,你還年輕,得考慮往正道上走……”
“得得得,千萬別對我說教,怎麼和我老爸似地……我說老杜,既然咱們同在一個囚室,而且一起還要相處個五六年,能不能把你那手絕活傳了我?”袁浩突然換了一副諂媚的嘴臉,笑嘻嘻的對着杜雅豪說道。
“你真的想學?”老杜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那是當然,這種絕活誰不想學?”袁浩覺得有門,語氣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想學?想學我也不教你!”
說完這番話杜雅豪起身拍拍屁股,徑直離開了。留下袁浩滿臉通紅的呆立原地,其他人卻是哈哈大笑。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再熬七八年的……”
這句話是夫子說的,因爲聲音極小,好像是喃喃自語。若非蕭寒聽覺極爲敏銳,這句話怕是誰都沒有聽到。
蕭寒心中一動,再次看向夫子時,眼中便帶了些探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