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普翁愣住了,跟着他的這羣人也全都一陣愣神。來的時候,他們部落的大祭司再三叮囑,務必要將這個姓龍的哄得歡歡喜喜。做爲一個酋長,他從來都不曾見過大祭司露出過如此緊張的神情。在這十萬大山之中,琅琊部落雖然算不上最強,但在諸部落之中也絕不是最弱,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他很是不服氣。待得知道來人是誰後,他立馬改變了態度,親自率人前來迎接,卻沒想到,這個龍先生只是簡簡單單的問了兩句話,然後扭頭就走,弄的自己這幫人倒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現在怎麼辦?”
身後一個身強體壯的漢子湊在他身邊,悄聲問道。
郎普翁嚥了口唾沫,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有極不好的事情發生,但此刻卻沒有絲毫頭緒。
強自按捺住心中的這種不安,他略一猶豫,然後揮揮手,說道:“回去。”
這些人在叢林之中的行走方式和山外人也完全不同。他們總會抓着樹幹上掉下來的藤蔓在大山中飛速穿越,幾乎是腳不點地,速度飛快。所以在短短一個多小時以後,郎普翁便帶着這些人來到了部落之中。
“怎麼樣?龍先生怎麼說?”
一見到他,大祭司就馬上湊了上來,有些緊張的問道。
“他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郎普翁也有些莫名其妙。
“什麼?”
大祭司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爲凝重,他沉聲說道:“把你們見面時的情形說一遍,尤其是龍先生說的話,要一字不漏的重複一遍。”
郎普翁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他根本不敢有絲毫隱瞞,仔仔細細的將所有的細節全都複述了一遍,期間也夾雜了一些自己的猜想。
聽完郎普翁的話後,大祭司臉色一片煞白,他頹然的坐在地上,說道:“完了!”
……
……
夜已深,無絲毫星光,天色陰沉的好似要滴下水來。寒風怒號,無數林木在北風的吹拂下發出一陣陣滲人的聲響。在這種夜裡,別說是人,就算是鳥獸也全都蟄伏於林中。偌大的森林竟然還不到一隻野獸的蹤影。
此時此刻,龍先生卻正慢悠悠的沿着山道而上。大風在經過他身旁時,會極爲詭異的分開兩股,擦着他的身體而過。人說勁風撲面,但如此強勁的北風卻連他的衣衫也吹不起一絲。
和白天一樣,此刻他仍是揹負着雙手,神情不喜怒不怒,但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血腥氣卻更濃了一些。在如此漆黑的夜裡,他那雙不算明亮的眼睛似乎可以將周遭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腳下不停,看似閒庭信步,但速度卻是極快,而且看其神情,似乎對這裡極爲熟悉。前方是一個三岔路口,他頓也未頓,沿着中間的那條小道徑直走了上去。
他做任何事都是先禮後兵。當然,這只是他自己的看法。他總會事先給對方打聲招呼,就像今天這件事。若是那個名叫郎普翁的一開始就告訴他司徒的所在,他也絕不會難爲對方,但遺憾的是郎普翁並不是一個識趣的人。既然自己給了對方機會,人家並不領情,說不得,他只有自己動手。
這許多年來,他很少出手。一來沒有什麼機會,二來也很少有人值得他動手。自己銷聲匿跡了數十年,看來是有些很多人忘了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大哥當年曾說過,以殺止殺、以暴制暴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爲了對大哥表示尊重,所以很多年來他都修身養性。直到大哥失蹤以後,他突然發現,這麼多年來自己其實一直都沒變。他仍像二十多年前那樣喜歡飲酒而不喜歡喝茶。他心中始終都有一團火,風吹不滅,雨澆不熄,唯有鮮血,才能讓這團火焰稍稍變的小一些。
山路很崎嶇,走着走着便沒路了,但他卻不管不顧。無論是一人多高的雜草還是數丈寬的溝壑,在他面前就像是不存在一般,輕輕擡腿便過去了。
他爲人方正耿直,從來都不會拐彎抹角,就如同他的走路一樣,從來都是直的,因爲直線最短,最純粹,哪怕前面就是萬丈懸崖,若有必要,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
琅琊部就在前面。龍先生眯着眼睛四處打量了一番,然後在這個寨子前面坐了下來,微閉雙眼。過了半晌,他睜開眼睛,嘴角卻露出一抹微笑。
這抹笑意很淡,卻充滿了不屑。而在這笑容的背後,卻是濃濃的殺戮之意。
血腥味越來越濃,寨子門口的那隻大黑狗一開始還“汪汪”的叫了兩聲,隨後卻加緊尾巴匍匐在地上,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連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龍先生卻是看都沒看這隻狗一眼。他今晚的目標是人,不是狗。
起身後活動了一下手腕,他順手操起腳下的一塊石頭,看也沒看,朝着寨子便砸了進去。
劇烈的摩擦聲產生了一連串的音爆之聲,這顆不起眼的石頭在他的手中就如被勁弩發射出去一般,呼嘯着砸在寨子中的一塊空地上。
“咄咄咄……”
無數道聲音響起,三排竹箭,沿着不同的方向射出。但在距離他三米遠的地方就已經失去了力道,紛紛墜落在地上。
很顯然有人在這裡佈置了陷阱,但看他的樣子,似乎早就知道了這一點。
“司徒,你成名多年,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躲着算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你真要我殺光了這些蠻子你才肯現身?”
他開口喊道。聲音不大,但卻傳出了老遠。這句話以內勁迫出,寨子中間那鼎用於傳訊的銅鐘在這道聲音的衝擊下發出嗡嗡的聲響,聲勢着實驚人。
遠處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接着,被稱爲大祭司的那個部落首領緩緩走了出來,跟在他身後的是部落酋長郎普翁和四五個隨從。
“龍先生,郎普翁早已告訴過您,司徒於幾日前便離開了。我們素知您的爲人,在這件事上,又如何敢對您有所隱瞞?”
大祭司神情有些清冷,就如他剛纔所說的,有關這個中年人的所有來歷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正因如此,此刻的他心中已經有種淡淡的絕望。人若是在絕望之中,要麼變得瘋狂,要麼會變得極爲冷靜,或者說麻木。
“既如此,你們爲何還要在這裡設下埋伏?其實你應該很清楚,無論什麼樣的陷阱對我來說都是形同虛設,你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這麼做除了激怒我之外,還能有什麼用處?”
龍先生在說話的時候仍然面帶微笑,但無論他笑得如何真誠,在旁人眼中,他看起來似乎和惡魔無異。
“只是爲求點心安罷了。那些陷阱粗製濫造,根本入不了龍先生的法眼。部落的孩子們不知道龍先生爲何人,拙劣之技,貽笑大方了……”
老祭祀語氣有些沉重。琅琊部在整個十萬大山中也都是數一數二的大部落,但在面前的這個中年人面前,他們這數千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此人的對手。更何況,部落裡還有不少的婦孺孩童,又如何經得起對方的全力一擊?
三十多年以前,就是這個男人,以一己之力盡屠黑水部一千三百餘人,殺了整整三天三夜,整個秦海的水都被染紅了。那一戰之後,血尊之名響徹天下,**震驚,曾全力圍剿此人,但最終仍是無功而返。黑水部雖然素有反意而且邪惡無比,但好歹那也是一個部落,這個人竟然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展開大屠殺,心性之陰冷、實力之高強已經不似人類,倒像是從地獄裡放出的惡魔。
而在此之前,這個人一直都是默默無聞,也不知道最終是什麼原因使得此人狂性大發。“西北有雙刃,東南有血尊”,這句話在江湖之中流傳了三十多年不是沒有道理的。世人皆知其姓龍,但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來自哪裡,但此人實力之強橫,死在他手下的那一千多人早已經是明證。
大祭司看着面前這個一直面帶微笑的男人,心中複雜無比。無論是誰,在第一眼看到他是都不會想到此人竟然會是一個屠夫。但當他開始露出猙獰的犄角時,誰都能感受到那股濃的化不開的血腥氣。
大祭司說完後便一直沉默,龍先生似乎是低頭想了一會兒,當他再次擡頭時,臉上那絲微笑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瞳孔竟然都變成了詭異的血紅色。
大祭司心中一顫,知道命運或許就要到來。
“三十多年前,某人曾告誡我,說我殺心太重,有違天和,所以這數十年來我修身養性,唸經誦佛,直至某人失蹤,我才突然明悟到,大惡即是大善,大善也是大惡。一切應從本心出發,過於拘泥形式反倒是落了下乘。所以我很少出手,因爲很多事一開始會讓我非常憤怒,但仔細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今天這件事,我考慮了整整一個晚上,自認爲並沒有做錯什麼。
我歷來奉行的都是你不惹我,我就不惹你,但若是你先生事,就別怪我不客氣。若是司徒僅僅得罪了我,我或可一笑置之,但他心存不善,竟然想對付我一個故人的兒子,這件事我無法容忍。
歐陽,我知道你和司徒兩人情若兄弟,而且他還救過你一命,所以你想報恩,但你現在已經是整個部落的大祭司,你應該好好想想整個部落,犯不犯得着拿所有人去陪葬?我一般很少說這麼多話,但我知道的你的爲人,這才耐着性子好言相勸。若是現在交出司徒,我立馬走人,否則,就別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