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
凌晨第一縷陽光滲進洞口的時候,突然洞外濤聲如雷,與之前崖頂時的狀況一般。
披狼猛然睜開眼,全身繃緊,將行過抱得更死,擡眼看去——
卻只能看到白花花的浪迎面打來,轟地一聲巨響!
視野又黑了。
“碰咚!”
巨浪將兩個人影丟落在月神峰頂,接着迅速下墜退去。
峰頂上空無一人,煉西等人早已匆匆離開,神壇邊的小碟被收拾乾淨,只地面上隱約粉末,能看出些許昨晚施法請神的痕跡。
溼漉漉的二人中,先擡起頭來的是行過。
披狼靜靜地臥在他身邊。
他昨晚被行過接連兩次打得夠嗆,又下水救人,加之一夜未眠,再好的身子也受不住。此刻雙目痛楚地閉着,嘴角還滲着血。
行過一臉淡然,雖然比木呆呆的情況好了些,但仍是沒什麼表情。只湊近了些去,先探了探披狼的鼻息——
然後將他橫抱了起來。
……
“先生?”
“先生,您回來了嗎?”黃右提了聲喊道。
“我在這兒。”行過從屋後繞出來道。
他身上只着了還有些溼中衣,並未披斗篷,頭髮溼溼地貼在臉側。
“剛回來。”他道。
他臉上沒有往日的淡笑,清冷冷的樣子與平時不同,粘身的溼衣隱隱透出曲線,出水芙蓉一般,在別人眼裡又是另一番的風情。小小丫頭哪裡抵抗得住,黃右臉又開始發紅,低了頭道,“小姐讓我給您準備了更換的衣服……”
她將手裡抱着一個包裹與食盒舉起,又道,“先生,您要的東西找到了嗎?”
行過臉上無甚表情,恩了一聲,將衣服與食物接了過去。
“小姐還說,送先生離開的船明日早晨會在東港口等先生。本來想多留先生幾日,但首領提前回來,只能對不住先生了。”
“無妨。”行過淡淡地應了一句。
他站在屋子門口,並未開門請她進,也並未做出要多說幾句什麼的樣子。黃右一時間覺得他樣子古怪,但不好再說什麼,只低頭禮了一禮道,“那先生好生歇息。”
行過一直看着她走遠,才推門入屋,將食盒隨意放在門邊,進裡屋將衣服蓋在睡在牀上的披狼身上。
接着他又繞到屋後,把搭在火堆邊大石上、已經烤乾的披狼的衣服與自己那件破破爛爛的斗篷收回來,從火上別處“摸”來的鍋裡、用別處“摸”來的碗,盛了一碗湯,端進屋內。
“小狼?”拍了拍披狼的臉道。
“起來喝些熱湯罷。”他接着又道。
渾渾噩噩中被喚醒的披狼用了很長時間纔看清自身所處的狀況——小木屋的牀、自己上身赤裸裹在被子裡、行過坐在牀邊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
他猶記得是在月神洞裡被突然打入的浪花捲走,而現在……是已經回來了麼?
“這裡……”他看着行過遲疑道,“你……”
“怎麼了?”行過眨了眨眼道,牽牽嘴角,終於露出個淡淡的笑容來,“快喝吧。”
披狼被那笑衝擊得一陣暈眩,腦中混亂了好一會兒,被行過扶起來,接過了碗,才終於皺眉問,“你好了?”
“什麼好了?”行過臉上茫然無辜,彷彿昨夜那些瘋狂莫名的舉動從未發生過。接着又端出另個碗,裡面放着一把洗淨的藥草,“喝完了嚼一嚼這個,時間太倉促了,我沒找到藥罐。”
“有些苦,忍一忍就好了。”他低着眼說着,長睫覆了瞳,看不清眼色。
披狼斂着眉沉默地看着他,聽話地喝完了湯,嚼了那苦得他忍不住嘆氣的草葉子,眼睛卻一直沒從他身上挪走過。
行過對一直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彷彿並不在意,也沒有要解釋昨晚事件的樣子,似乎是把什麼都給忘了似的。只伺候完了披狼,就在牀邊坐着發呆。
“行過?”
“哎……”他眨了眨眼回過神,將披狼手裡的碗接走放在一邊,“感覺好些了麼?”
哪能好那麼快。披狼黑着臉。
——只不過暖和倒是暖和了許多。一直昏沉沉的頭也好受些了。
行過笑了笑,臉上露出疲憊來,說,“還有湯,你要再喝一碗麼?”
“不用。”
“那我睡一會兒,明日早晨會有船送我回大陸,你……一起走麼?”
披狼愣了一下,道,“好啊。”
“那麻煩你明日叫醒我。”行過道,掀開被子越過披狼躺到裡側,雙目一合,竟然真的睡了。
披狼轉頭看看從窗口灑落進來的陽光——此時烈日當空,正是正午時分。
“……”
再看看行過沉靜的睡臉,很是無言。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牀,回身又看了看蜷成一團的行過——再次確認,這傢伙真的是一挨枕就馬上睡熟了——更是無言。
神情扭曲地又看了他一會兒,將自己的衣服穿上。
奇怪……一邊穿一邊在自己胸口按了按。昨日明明那麼多擦傷,又被行過打中胸口,似乎連肋骨也斷了幾根的樣子……可此時偏偏全身上下完完好好,半點傷痛也沒有。
他坐回牀邊重又看着行過的臉,良久,伸手將搭落在對方頰邊的一縷白髮撩回耳後。
不經意間看到他左耳上嵌的一枚黑色的耳釘,樣式古樸,沒什麼花紋。
他還記得昨晚行過有個扯下它的奇怪動作。
那時候似乎有落了幾滴血下來,但現下看,白玉般的耳垂在陽光下泛着茸茸的光,並沒什麼傷處。
——無論怎麼想,也只能是什麼都想不明白。
披三少爺嘆着氣,摸了摸行過的臉,指尖的觸感柔滑冰冷,“你究竟是什麼人?”
“……只怕你說了你是誰,我也不明白罷。”他嘆道。
他居然在不明白對方底細的情況下,就陷進去了。而且陷得極深,不可自拔。
這不該是帝克斯披三少爺犯的錯誤。
然而他不可避免地犯了。不知道倒了幾輩子黴運地犯了。
英雄末路的悲壯感突然涌上心頭,披三少爺一時間感慨萬千,無力撫額,幾乎能預見自己日後如何如何悽慘的生活——儘管在遇見這妖孽的這幾年裡,已經夠悽慘了。
但感慨歸感慨,正事還是要做。他起身,從藍衣夾縫中摸出一折圖紙,擱在窗臺上展開仔細看了看,特製的紙張並未滲水模糊,露出滿意的神色。接着便收了圖紙,戴了七煞甲爪出門。
明日啓程回大陸的話……時間並不充裕,他得儘快。
門關得輕巧,並未吵醒熟睡的人。陽光沿着地面蔓延到牀邊,再爬上牀,鋪展在行過臉上。
細長斜飛的眉在夢中微微皺起。似乎是一個很憂傷的夢。
……
雖然不再是月圓之夜,這一晚的月色也仍是稱得上好。
但讓整座夕傷島亮如白晝的不是月光,而是四處熙熙攘攘的火把羣。
島上一片混亂,哭號和喊叫聲不斷,爭吵聲與刀劍相擊聲混成一團。
即便連遠在林深處的小木屋,也能聽見隱約聲響。
披狼進了屋,輕輕帶上門,將囂喧阻隔在外。
藍衣帶紅,七煞甲爪上滲着新鮮的血腥氣,他將它們全部脫掉卸掉,僅着了中衣,坐在牀邊上。
行過仍睡着,神情安靜,一手死死抓着被子,像是拉着誰不放開,又像是要找什麼依靠似的。
披狼掀被上牀,剛一在他身邊躺妥,就感覺行過自發地向邊上蹭啊蹭啊,沒幾個動作就蹭到了他身上,一手環到他腰上,腦袋在他肩窩上繼續蹭了蹭,尋到個舒坦位置,就擱在那裡不動了。
披狼無力地擡手遮了眼。可算是明白這傢伙前幾日半夜怎麼爬上來的了。
半晌,他大着膽子偏過頭。正對上行過輕顫的睫毛。
月夜給了狼人力量,披三少腦門一熱,不過眨眼,極迅速地完成了低頭、狠狠啄一口、回頭、捂鼻子等一連串動作。
……再過半晌,將捂鼻的手擡起來對着月光看了看——
唔,很好,沒有失血!
夢中無辜被吃了豆腐的行過舔了舔脣呢喃一聲,手抱得更緊了。
……
晨光熹微,夕傷島東港口靜靜地泊着一艘再普通不過的貨船。幾個水手在船上來去操作着,已有人開始提錨拉帆。
行過仍披着自己那件破得快不成形的斗篷,在甲板上站了不多時,看見遠處一抹黃色影子急急奔來。
“先生,昨晚出了些事,脫不開身,小姐就不來送了,請先生快快離開!”她跑到岸邊一邊喘氣一邊道,對船頭的水手喊,“阿四!開船!”
行過對她點點頭,微微笑了一笑。
“先生再見!”黃右眼紅紅地道,“黃右會想您的,再見!”
行過擺了擺手。
水手拉起帆,帆布在風中鼓鼓作響,船體晃了一晃,向海中傾移。
但正在這時,近處突然響起雄渾的一聲喝,“不準走!”
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大羣人,爲首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和幾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手一揮,數個人撲通下海,不多時攀上船,大刀比在幾個水手脖上,硬逼他們將帆繩放了下來。
海面上也同時出現了兩艘船,擋住去路。
“這是做什麼?”行過看着甲板上上來的幾個人道。
最先爬上來的一人面露兇色,二話沒說舉刀就衝他砍了過去,卻被他輕巧一勾奪了刀,再一腳,直接蹬下了水。
剩下幾個人怒喝一聲舉刀也撲了上來。
“都住手!!”女子的喝聲打斷了他們,那幾人低頭往下望見是煉西,都有些猶猶豫豫,再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只圍着行過。
人羣中紛紛讓出條道,煉西帶着一撥人和紅左衝上來,“阿綠!你們這是做什麼!”
那五大三粗的漢子見是她,只冷哼了一聲,手一揮刀指向船上的行過,“小姐,我倒要問問你,你這是做什麼?此人是什麼來頭?你將此人帶至夕傷島目的何在?!”他回頭面向衆人怒喊道,“首領昨晚在自己的營裡、自己的牀上突然遇害,兇手就是這人!”
他此言一出,周圍的人都是大驚,看向煉西的眼神各異,頓時一片嘈雜議論之聲。
煉西處在風頭浪尖猶面色不改,只冷聲喝道。“阿綠,你說話可要有證據!大哥屍骨未寒,你這樣胡說八道,挑撥我兄妹關係,不怕遭了報應!”
“哼!”那漢子道,“證據?!數日前你便將此人秘密帶至我島,昨夜首領剛剛遇害,今日凌晨你就要送這人走!這還用證據?!哪個明眼人看不出來?!”
周圍嘈雜聲更甚,那漢子振臂一呼,“兄弟們!殺了他!爲首領報仇!”跟着他的那一撥人便都狂吼起來。
“誰敢上前!”煉西喝道,紅左黃右在她身邊拔出雙刀,她身後的男子也是手按刀柄,她帶來的那一撥人也全都亮出武器,擋在其他人前頭。
“誰要上前!便要從我煉西的身上踩過去!”煉西接着又高聲道,“阿綠!我大哥昨晚剛剛遇害,你今日又要逼死我?!你居心何在?!”
衆目睽睽都看着,那涌上來的一堆人自然不敢對她下手,都站在周圍晃着刀卻不敢上前。
煉西又看了一眼漢子身邊的幾個老頭,道,“今日衆長老都在,我也不怕說清楚了!此人是父親的至交好友,這次來不過是想與保夕做個生意,這生意是父親生前獨獨交代於我的,大哥並不知情,如有隱瞞,那也是父親的意思!先生即只爲生意而來,且與父親交好,又怎會對父親的兒子不利!此事絕非他所爲!”
那漢子卻仍是冷笑道,“前首領生前從未提起此人,小姐如今一張嘴兩片皮,說是便是,說不是便不是,叫衆兄弟如何心服口服。我們只消將此人擒回去,首領是不是他所害,一問便知!”
他二人在下面爭論激烈,倒是上頭的行過終於聽不下去了,嘆了一聲,道,“二位……可以不必吵了。”
所有人都齊刷刷擡頭去望他。
行過向前走了一步,站到甲板邊上,面朝所有人,接着拉下蓬帽,散出一肩白髮,一張勾魂攝魄的臉,往人羣中望了一望,對那漢子旁邊的一個老頭道,“衡長老,是我。”
那長老瞪圓了眼睛,深呼吸了好幾下,顫顫巍巍地向前跌撞了幾步,“先,先生?!”
他一邊走一邊點着頭喊道,“是先生!是首領的老友!彭長老,你也見過他!”
“是……是先生!哦咳咳!咳!呼!是先生!”另外一個老頭捂着胸口一邊喘一邊道。
行過向衆人掃了一眼,狐狸眸子一眯,嘴角牽出一縷傾國傾城的笑,“如此,我可以走了麼?”
站在最近的叫阿綠的那漢子仰頭看着他,已經是呆呆地說不出話來,一邊鼻孔淌出一溜紅。
行過又笑了笑,回頭衝甲板上持刀的那些人道,“諸位,可以下去了麼?”
那些人跌跌撞撞地應着,捂着鼻子連連後退,全都直接向後一仰栽進水裡去了。
眼見着那些人撤得歡快,被架着脖子的水手也恢復了自由。行過重披上篷帽正要回身,突然又聽得下面一個女孩子的尖叫聲。
“咦?!他不是先生!”
紅左心直口快,指着他就叫了出來,“紅左以前見過的那個‘先生’,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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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覺得哪裡需要改的or看不懂的盡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