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若弄醒了被嚇暈的姑娘,指揮着樓裡幾個夥計收拾了屋子,折騰了老久,這才轉去自己的主屋。
行過剛洗了澡、更了衣,正倚在她榻上悠悠地喝着茶,渾身帶着清新的水氣。散了一榻的長髮,竟是如百歲老人一般的蒼白,無半分雜色。
聽見其若的腳步聲,他擡眼看了一看,牽脣一笑,“這麼急招我回來,不會只爲幫你趕走剛纔的麻煩吧?”
他的笑對於早已司空見慣的其若來說,殺傷力並不大,後者只是柳眉一皺,哼了聲,“你那古怪規矩,給老孃招的麻煩還少了?”
行過頗無辜地笑道,“帝克斯我打過招呼。可能時間太長,下頭的新人就忘了。過些日子我再去提醒一次……找我回來究竟什麼事?是有了消息?”
其若正了色答了句,“是。”
聞言,行過只挑了挑眉,“哦?”了一聲。
其若奇怪地看着他,“你倒是一點不激動?不是一直在找麼?好不容易有了消息。”
行過搖搖頭,“以前有過很多次,找過去才發現不對。這次又能有多少可能……”
他的笑完全收了起來,看着牆角的眼神有些飄忽,像是在想什麼,卻又竭力也想不起來似的。
良久,抿了口茶,苦笑一聲。
“……只不過哪怕只有一點點可能,我都要去。”
……
蹲在路邊樹上,遙望對面一間酒樓二樓的崑崙,突然壓低聲音道,“其實我覺得……看了男人的**,咳,流鼻血……也不是什麼特別丟臉的事情……”
蹲在他旁邊的侖昆神情扭曲地點了點頭。
“尤其是在那個男人,據你所說,長得那麼……咳……的時候……”
點頭,點頭。
“不過你說他年紀輕輕,卻頭髮全白,難道是‘那邊’的人?”
侖昆偏頭仔細一回想,頓時兩縷紅水又順鼻孔外涌,極認真地說,“不像,他耳朵、眼睛什麼的,看起來和咱們一樣……也許是生了什麼病吧?”
“那便好。”崑崙也點點頭。又探頭瞧瞧對面酒樓二樓靠窗獨坐的他們的老大,推了他老弟一把,“所以我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去吧。”
“你去。”侖昆推回來。
“會死……”
“難道我就不會死?”
人有千萬種死法,但如果只是因爲觸了老大的黴頭而死,那就真的太不值了。
“可是……”崑崙又嘆了一聲。
雖然說,可以理解——他們老大平日裡爲人行事都又狠又絕,在道上出了名的冷酷無情,卻在昨天晚上形象盡毀不說,還看一個男人的**看得鼻血狂噴,到要撞櫃子和用七煞甲爪自殘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的地步——向來心高氣傲的披三少爺,實在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可以理解。
可是,從昨晚到現在,夕陽西下。他們老大已經喝了一天的悶酒,發了一天的呆,臉色黑了一天,處在一有人靠近他、就當場狂化的狀態一天……
再拖下去,就算沒喝酒醉死,那手臂上腦門上他自殘出來的傷口感染惡化,也夠要命的。
“要不給首領發信求救?”侖昆兩隻指頭捏着鼻子提議道。
“要怎麼說?老大看男人**流鼻血、打擊過大?”
“要不……改成女人……”
“有什麼區別!”崑崙掩面。
“哥,”侖昆突然警覺地半直起身,“你看那邊那個鬼鬼祟祟的小子,是上次那傢伙,又跟過來了。”
他握住了腰間的劍就要起身。
崑崙不動聲色地按住了他。
“?”
“正好,”崑崙壓低聲音道,“讓他去觸黴頭。殺了他,老大一解氣,說不定就正常了。我們不要打草驚蛇。”
於是兩個不負責任的下屬靜悄悄在樹蔭裡蹲着,看着下頭一瘦瘦乾乾的青年。那青年東看看西瞧瞧,東躲躲西藏藏,先是抓過酒樓小二,亮了個鐵牌子出來小聲威逼一番。接着摸上二樓,挨個在假山、花盆、桌子、椅子後面通通藏過一遍,一點一點接近披狼獨坐的那張桌子——
猛然躍起,拔出一柄又窄又長的刀,大喝一聲,“帝克斯披三少!還不束手就擒!”迎面撲上。
披狼早在他踮起腳尖上樓的時候就發現有人,此時正一肚子殺意沒處泄,擡腳將旁邊一張凳子踢了過去。
那青年乾淨利落一刀下去,將凳子正中劈個兩半。
哐當!
下頭酒樓老闆聞聲驚喊起來了,“不要壞了我的東西!”
酒樓門口嘩啦啦涌進十幾個穿着與那瘦幹青年類似的人,將那可憐的老闆往邊上一推,爲首兩個舉高兩塊鐵牌子,“百國公會!在此捉拿要犯!不幹人等速速退開!”
樓裡的客人都驚叫着往外跑。
“他帶了幫手,下去!”崑崙神色一凜道了一句,拉了侖昆就往下跳。
那十餘人還未來得及上樓,就被突然從門口風一般旋進來的兩道黑影擊個大亂,匆忙應戰,霎時間大堂裡亂成一團,刀光劍影,血花四濺。
而比起樓下你喝我喊、乒乓打鬥聲不斷,二樓倒是出奇安靜。兩個人隔了數米站着,披狼右手甲爪指尖相磨,嘎嘎作響。瘦乾的青年則是握緊了手裡的刀,謹慎地向邊上移動着步子,企圖找一個好的攻擊方位。
“披三少,你只要束手就擒,供出帝克斯老窩,我就向公會長老們求情,饒你一條小命!”那青年邊挪步子邊勸道。
這小子披狼再熟悉不過,蒼蠅一般煩人,跟了自己好幾月,交手過幾次,腦子有點問題,但身手不容小覷。
此人外號三金,是百國公會聯盟下屬的護衛長。要抓披狼,自然因爲他是黑道的重要頭目之一。
這百國公會顧名思義,由天府國王提議,成立於兩百多年前,是大陸上百十個國家自發組成的聯盟,主要負責與“那邊”的貿易事宜、和保衛各國公共安全等等。最初幾乎是天府國在公會裡佔主導,以此爲間接干涉別國的工具。
但近幾十年來天府國國力式微,東領的東臨國、北疆的北遲國日益強大,都在公會裡爭做老大,以此控制整個大陸。公會內部渙散,勾心鬥角,早成了空架子,勢力日漸萎縮。
雖然在明裡,江湖勢力——東領帝克斯與南海保夕集團,是公會的眼中釘。但暗裡,不少國家與這兩家勢力互通款曲、互相庇佑。說要什麼找出帝克斯老巢、捕捉帝克斯頭頭一類的話,都是放在臺面子上說說,各國明裡協助公會安全護衛隊調查追捕,暗裡卻是睜一眼閉一眼。
只有這三金,傻呆呆地看不清形勢,以天下太平、維護正道爲己任,追着披狼到處亂跑。
披狼冷笑了一聲,懶得應他那番傻冒的說辭,只揚手做了個起勢。
下一瞬二人同時起身,不過眨眼,兵器相接,刮出一片火星。砰砰啪啪鬥作一塊。
三金功力不及披狼,但勝在手裡那把出了名的妖刀“狐火”。那刀刀身細長、柔韌且銳利,他的刀招則尤其的特異詭譎、千變萬幻。
相比而言,披狼的攻勢則向來直截了當,割喉摧胸、斬手斷足,招招致命。原本他比三金要強出老大一截,回回幾招逼退了這傢伙,但他此時不但酒喝得半醉,且失血過多、左臂又被自己抓得血肉模糊,一來二去,竟然只跟三金打成個平手。
這一平,更讓披狼心中火大不已。怒喝一聲,手下勢頭加快,接連幾招“撕喉”向三金逼去。
三金頓感吃力,踉蹌着後退幾步,被逼至窗邊,只能躍身跳了出去。
披狼正在火頭上,平日裡向來不屑追他,今日心裡卻洶涌着把這撞上門來的小子撕成十塊八塊的衝動,跟着也往外跳。
二人在大街小巷屋頂上一前一後疾奔,時值傍晚,大蓉城夜市正盛,小商小販很有激情地大聲叫賣,蓋過了他們一路啪啪的打鬥聲。
“老闆!”金石鋪的夥計突然拉了拉身邊的老闆,“你看對面屋頂,是不是有東西飄過去了?”
站在他們鋪前一個披一身斗篷、看不清面貌的男子,聞言也回頭望了一眼。
“沒看見,不知道!”老闆不耐煩地道了一句。
“你看你看,又飄過去了!”那夥計更激動地喊道。
老闆一擡頭,還是什麼都沒有,火了,“哎喲你煩不煩!有燈有火的怕個什麼!給我專心看店!”
“把這個給我包上吧。”鋪前的男子道。
他付了錢,將新買的那塊其貌不揚的小玉石收在肩上負的一個破舊的揹包裡,懶懶慢慢地走出一段,拐進一條小巷。
裡頭碰裡哐當殺得正激烈,兩邊牆上刀痕爪痕無數。
他拐進去的時候正逢上三金被披狼逼得慌不擇路,兔子似的往巷子口竄。
他往牆邊上一倚,待第一個影子過了,懶懶地一伸腿。
碰!
三金絲毫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兀自一溜煙跑遠。
只剩下披狼,青蛙似的匍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以如此醜陋姿態着陸,呆呆地一動不動。
行過彎了腰問,“哎,你還好吧?”
就是這個聲音,就是這個哎字。再熟悉不過,他到死也不會忘了……
昨晚,今晚,接連兩次,他畢生最大的恥辱——都是這個人……
地上趴着的披三少爺身子一顫,接着全身劇烈地抖起來。甲爪顫抖着在地面挖出五條深深的痕跡。
突然感覺到森冷寒意,行過挑了挑眉向後退了一步,接着就見披狼緩緩擡起與地面親密接觸過的、沾滿塵土的臉——高挺鼻樑下兩股紅紅的溪流仍歡快地流淌着,只是這次是被撞的——
“老子要殺了你啊啊啊啊——!!!!”他狂暴地吼了起來。
雙手一拍地面,身子彈起!
卻因爲實在太過激動,加之失血過多、起身用力過猛,兩眼一黑,瞬間昏厥。
……
醒來的時候是在客棧。崑崙侖昆兩兄弟一模一樣的臉蛋守在牀邊,都是一臉擔憂。
“老大,您睡了六個時辰了,”崑崙道,“感覺好些了嗎?”
披狼擡手遮額,“……我先前是在做夢吧……”
“是的,老大,”侖昆抹着淚,“您夢的內容太可怕了,還是忘掉吧。”
“那便好。”披狼疲憊地說,又閉了眼。
“老大……首領來了信。”崑崙遲疑道。
披狼又睜了眼,“說什麼?”
“給您的密信。”
坐在桌前喝了口茶,對着燭光覽了一眼信的內容。
“收拾東西,去北疆。”他又恢復了一向冰冷沉鬱的樣子,擡手將信就着火燒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可能是偶歷史上修改得最多的一篇文了。。。orz。。。不過放心。JJ一般放得是修改完成版的。。。
這文真的寫的好辛苦。。
而且看大綱。。估計它比屠城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