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的時候披狼第一個動作是往旁邊摸。
並未摸到什麼,心便涼了半截,一邊睜眼一邊急急要彈坐起來,耳邊聽得一聲尖叫,“老大醒了!”
對上崑崙碩大的淚流滿面的臉。
那臉上跟貓抓了似的,滿是撓痕,血跡淚跡交錯,包子似的紅腫,煞是嚇人。
披狼黑了臉,往旁邊一看,侖昆也是淚兮兮地腫着張臉,全神戒備地背靠着緊閉的房門站着,眼睛盯着屋角。
——屋角里蹲了行過一隻。
正拿着裹傷用的白布條玩,將自己渾身都纏得亂七八糟,陷在布條堆裡蹭來蹭去滾來滾去,一副貓見了線團的樣子。
“老大,”崑崙聲音抖抖的,那是十成十的激動,“您,您終於醒了,您都睡了兩天了!”
披狼先前腰上的傷口處理不及時,失血過多暈了過去,被他們弄到大蓉城附近的一座小城裡的客棧,急急尋了個老大夫。所幸披三少身體底子好,失血貌似也成了習慣,鬼門關前繞了一轉也就回來了。
披狼看着行過還在,心裡一顆大石安下,轉回頭沉着臉問,“你們倆怎麼了?”
“行哥他……”崑崙哭喪着一張臉。
他說到他二人這兩日的悽慘生活,就禁不住潸然淚下。一邊要照顧昏睡不醒的披狼,一邊要防着被首領那邊尋到,一邊……還要阻着行過逃跑、哄他吃飯和睡覺。
行過一開始尋着機會就要出去找“主子”,被他兩兄弟攔着出不去,就卯着勁一頓亂抓亂撓。他二人一不能放他走,二又不能傷了他,手下一顧忌,就給弄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時間長了行過總算明白了自己是出不去的,就窩在屋子裡找東找西地玩。飯不肯吃,覺不肯睡。兩兄弟一靠近他,就做出一副“你們跟躺着的那個人是一夥的,都是壞人”的樣子,一邊繼續踢抓打撓,一邊梨花帶雨地哭。
——兩兄弟只能一邊哄一邊流着鼻血。
披狼看着他二人苦大愁深腫脹的臉蛋就眼角直跳,擺擺手讓他們出去。自己一個人扶着牀邊坐起來。動作太大,傷口處的痛覺清晰明顯,逼得他咬牙抽了口氣。勉強把自己給弄下了牀,也不披衣服,**上身、赤着腳走了幾步,站到行過面前去。
正專心致志摳着布邊的線頭的行過,茫茫然擡起頭來,見是他,眼裡陡然有了懼色,縮成一團往後退了退。
披狼先前聽兩兄弟說了他這兩日滴水未沾粒米未進,現在一細看,果然見他臉蛋清瘦得嚇人,並不見多少血色,嘴脣乾枯發白。心裡抽痛,扶着牆角勉強單膝跪了下來,伸手便去撫他的臉。
行過哆哆嗦嗦地,靠着牆角再退就退不開了,一雙眼睛受了驚的兔子似的看着他伸過來的那隻手。
他知道這人可怕,抓他撓他是沒什麼作用的,除了發抖倒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但那手只是慢慢地覆在了他頰邊,觸感溫熱,微有些顫。對方看過來的眼神痛楚又心疼,讓他的心裡的怕變成了困惑茫然。
披狼摸了他一會兒,扶着牆又搖晃着站起來,向他伸了手去,啞着聲道,“起來,別坐這兒,冷。”
見行過呆呆地沒個反應,他皺了眉略微俯了身去,拉着行過的手臂將他拉了起來。
他拉着行過走到牀邊,將他按坐在牀上,接着去桌邊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行過縮着身子往牀頭退,不接那杯子,披狼便強拉了他過來,自己喝了一口,捏着行過下巴臉捱過去。
行過睜大了眼睛一把將他推開。披狼向後踉蹌了一步撞在牀柱上,被口中的水嗆得咳了幾下,腰上傷口處纏的布條浸出一片血。
杯子啪地一聲在地上四分五裂。
行過幾下將自己埋到牀上被子裡,腦袋縮在裡頭只露個眼睛出來瞧着披狼,低眼瞧瞧他的傷,怯生生地又往後縮了縮。
但他卻並未見對面那個可怕的人露出什麼可怕的表情,那人臉上仍是平平靜靜地,扶着牀歇了一會兒,起身又去倒了一杯茶,搬了根凳子放在牀邊,將茶杯放在上面,自己退開一步坐在牀角說,“我不過來,你別怕。你乖,自己喝。”
行過舔了舔脣,猶猶豫豫地瞧了那杯子一眼。
“你那時答應我了,”披狼道,“‘你跟我走,我不殺他們’,忘了嗎?跟我走,就是什麼都乖乖聽我的。你要不聽,我就倒回去殺了他們。”
行過眨了眨眼睛仍怯怯地看着他,又猶豫了半晌,從被子裡伸出隻手來小心翼翼靠近那杯子,端起來一口一口地抿。
這威脅有效,披狼卻不併見得高興,反而眼裡不經意間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來。他坐在那裡看着行過喝完,回頭喚了侖昆進來,囑咐他去叫廚房煮些清粥,接着又繼續倒了一杯茶水,要行過再喝。
哄着行過把粥也喝了,補身的藥也喝了,澡也洗了,衣服也換過了,乖乖地躺進被窩裡了,披狼守在牀頭又看了他一會兒,這才疲憊地出了屋,將門關上。
崑崙侖昆守在外頭,很是焦急的樣子。
“老大,首領過不了多久就會查到這裡,我們怎麼辦?”
披狼定定地站着,臉上無甚表情,沉默了一會兒,道,“那便回去吧。”
“啊?!”
正好,他也有事想問,有話要說。
與其帶着行過躲一輩子,不如將話說個明白。
只是這一次,他即便是死了,也不會讓他們動他哪怕一根頭髮。
……
坐在回花都的馬車上,行過仍很不安分,披狼守在旁邊他就不敢亂跳亂跑,但縮在被子裡也能尋個線頭出來,摳個洞將被裡的蠶絲一縷一縷扯出來,褥子上的毛也給揪得光禿禿的。
他漸漸地不再害怕和討厭崑崙侖昆兩兄弟——橫豎殺人的事都是披狼一人做的,這後頭來的兩人又沒做什麼——而是對他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爲每次湊到他們面前,偏一偏頭眨兩下眼睛,就會見他們哭喪着臉一副想躲又不能躲的樣子、鼻孔下面淌兩溜紅,好玩得緊。
於是有時候趁披狼沒注意他就悄悄往車門的方向挪,去找他們。披狼只沉默地看着窗外,裝沒看到。行過一個人挪啊挪啊,挪到車簾子邊上就探頭出去東瞧西瞧,再衝趕車的崑崙或侖昆天真無邪地笑一個——每每總弄得馬聲嘶鳴、車體搖晃,往路邊的樹上哐噹噹地撞去。
披狼不攔,是因爲他也想放行過到外頭曬曬太陽吹吹風,免得臉色一直那麼蒼白。外頭有崑崙侖昆看着,車又在快速奔走,並不用擔心他跑掉。
再者,他知道行過怕他,想離他越遠越好。每當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的心臟總冰一般的寒、撕裂般的痛。
——但他知道,這是他欠他的,他活該。
行過到後面膽子越來越大,見披狼並沒太大反應,就試着將身子完全探出去,再到後面乾脆鑽出去,蹲在駕車的崑崙旁邊,仰頭看看太陽,偏頭看看路過的花花草草林林木木。
他在韜略樓裡的日子,成日被關在房裡,最多不過是在個小院子裡活動,沒見過這外頭什麼樣,對天上飛過的每一隻鳥都充滿了好奇。車行的時候,瞧着路邊田裡的一頭牛都能瞧得把大半身子全探出去,吊在外頭萬分驚險,直到披狼小心肝顫顫地手忙腳亂把他給扯回來;車停下來的時候,旁邊經過一個賣糖葫蘆的他都能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瞧上半天,直到披狼小心肝抽抽地下車去給他買。
啃着披狼買的糖葫蘆,還是怕披狼,車又開始行了就一邊舔一邊偷偷瞄着披狼,坐在車板上的屁股往外蹭。
披狼很是遂他願地、“疲憊”地閉了眼休息。
他便蹭蹭蹭地挪出去,坐到外頭崑崙旁邊,衝崑崙笑一笑,一邊東張西望一邊繼續舔糖葫蘆。
崑崙不堪地別開了頭,專心趕他的車,一邊心裡咒罵着他老弟,該換班的時候還躲在後頭老不出現。
他這頭一別開,並未看見,前方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塊石頭。於是車子徑直往那石頭上去,轟哐哐一聲驚響,整個車身劇烈一抖!
還蹲在他身邊的行過茫然地睜大眼睛,身子隨着這一抖,往旁邊一歪,竟直直地掉下去了。
旁邊是個向下的土坡,行過撲啦啦地就直接往坡下滾落。
崑崙伸手去抓他沒抓到,急得一聲慘叫。“嫂子啊~~~!”
叫完了才意識到自己叫了什麼,下意識地把嘴給捂了。
早在他嫂字出口的那一瞬,車廂裡一個影子一閃,跟着飛掠出去。
行過一臉呆呆愣愣,剛往下滑了一小段距離,腰上就一緊,一個影子撲上來遮住了他的視野,被對方緊緊抱着,一陣天翻地覆的混亂以後,聽得耳邊幾聲悶哼,最終重重摔在了平地上。
他趴在對方胸口好一會兒,纔有些醒神,擡起頭來,手裡還抓着那串沾了灰的糖葫蘆。下意識地要再去舔一舔,突然底下一個沙啞的聲音低低地道,“別吃,髒了。”
披狼伸手去將那串糖葫蘆丟開,又抱緊他,低喘着氣,問,“有沒有事?身上疼不疼?”
行過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並沒答話,接着轉頭看着糖葫蘆的方向,眼睛裡戀戀不捨的。
“你乖……等會兒再給你買……”披狼道,聲音卻越來越小了。
手還牢牢地抱着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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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裡衣衫厚實,仍蓋不住從他裂開的傷口裡滲出的血,他咬緊了牙不讓自己痛昏過去,直到聽到崑崙在近處的叫喊,才終於放心地閉了眼。
……
再醒來時,第一個動作仍是往身邊去摸。
這次摸到了冰冰涼涼的一隻手,被他碰到的一剎那顫了一顫。
他攥緊了那隻手睜開眼來,只見行過乖乖地坐在牀邊,抿着脣看着他。見他眼神炯炯地看着自己,身子下意識地退了一退,卻因爲手被他牢牢抓着,退不開。
披狼心裡頭嘆了口氣,將手鬆開。行過便縮到牀角去了,但仍拿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那雙斜飄的眸子裡清清澈澈的,仍是有些怯意,但不如之前明顯了。
兩人默默地對視了一會兒,行過突然站起身來,跑去桌邊拖了張凳子,把凳子推到披狼牀邊。
披狼一頭霧水,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光看着他。
他又跑回桌邊,笨手笨腳倒了杯茶,一路搖搖晃晃拿過來,灑了不少,拿到牀邊時只剩下小半杯。
他將杯子放在那牀邊的凳子上,又蹭蹭蹭縮回牀角,一雙眼睛巴巴地先看看披狼,再看看那杯子。
披狼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學着自己之前遞茶給他。
耳邊轟地好大一聲心跳,疼得指尖都發起癢來,披狼睜大眼睛看着行過,嘴微張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突然覺得眼角發酸。
這人失了憶,傻傻的,但誰對他好,終究會懂。
作者有話要說:
小心翼翼地問,算。。算甜麼。。。
那繼續吧。。。
不知道後頭會不會順手點。。
今天頂着大太陽,揹着一大包書嘿休嘿休跑去自習室。。坐了沒到10分鐘被掃地大媽趕出來,說,沒開學自習室不開放。
偶:不開放爲什麼還開着教室門啊?
大媽:通風!
orz。。。頂着大太陽又回來了。。。感傷得一天沒背進去書。。(衆:吼!別拿這個當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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