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時一驚,擡頭看去,從不遠處一個偏室裡步態優雅地走出一個高大男子,身披紫金王袍,額頭正中嵌着一塊冰凌狀的東西。
陵墓裡怎麼會有活人?!
那王者模樣的人一步一步走上前來,淡雅地笑道,“本王等了許久,才終於又有人進來,而且還是兩個。這下子熱鬧多了。”
天池郡王?!
女梳木的傳說竟然是真的,這天池郡王入陵百年,居然一直未死?!
披狼退後一步作警覺狀。卻聽得身邊行過很是無辜地道,“叨擾殿下,在下只是來找一個東西,聽聞在郡王這裡,在下願用其他寶物作爲交換,找到之後在下自會離去。”
郡王還在笑的臉突然之間扭曲起來,“……你來找什麼?是來找本王額上這枚寶物?”
行過還未答話,就被他一聲咆哮打斷,郡王那張臉霎時扭曲得不成人形,散發青白之氣,“你們都覬覦本王的女梳木!膽敢擅入本王陵墓,還想活着出去?!”
他仰頭怪異地大笑,眼睛已成赤紅一片,額上那枚冰凌狀的東西泛出耀眼的紅色光芒。
“你們都得留下來陪本王!”
話音剛落,就是雙手一擡,一道冰氣從他掌心射出,直逼行過而去。
而行過卻是不知道想起什麼,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看着那郡王額頭上那枚東西,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披狼還很後悔自己當時的舉動。
搞不清自己是被先前那一塊石頭砸在後腦勺上砸昏了頭,還是這段日子裡讓人崩潰抓狂的事情發生太多、精神被刺激得不大正常,纔會下意識地撲上去,一把推開了行過,擡左臂七煞甲盾去擋……
然後很倒黴地只覺周身一冷,視野再次黑暗。
那襲冰氣在碰觸到披狼身體的一剎那間將他整個包裹進去,不過眨眼,成了亮晶晶冰人一座。
行過被推得踉蹌幾步,有些驚訝地回頭望向披狼。
他之前救披狼純屬順手和一時興起,倒沒料到一直喊着要殺他的披狼會反過來救他。
“哎?”他張口奇了一聲,微微皺了眉,轉頭看向天池郡王。
一直漫不經心的臉上總算有了點嚴肅的表情。
他搖了搖頭嘆道,“你還是那麼固執啊,天池郡王。當初我就跟你說過,生死天定,不能逆轉,女梳木不是祥物,儘早毀了的好。沒想到,你竟留至今天。”
天池郡王登時神色大變,死死盯住他,“你……難道你是……”
“是我。”行過道。
天池郡王身子一抖。
“是你,”他雙目赤紅,顫着脣道,“是你,原來是你!神醫,快,你送本王出去,本王什麼都給你!這一整個陵墓裡的寶物,都是你的!”
“怎麼出去?”行過卻道,“你自己也清楚,一旦出得地面,女梳木效力消失,你將化爲白骨,魂飛魄散。你若要延命,就只能永遠待在寒冰地底,無人陪伴,孤獨千年。”
“孤獨千年……”天池郡王顫聲重複,“是了,是了,這陰冷的冰室,永遠只有本王一人!不分日夜,連度過了多少年都不知道!本王受不了了,本王受不了了!”
他跌撞着上前數步,顫抖着手伸向行過衣角,“本王求你!送本王出去!你一定有辦法!”
行過卻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他,搖頭道,“沒有。”
“不可能!你一定有辦法!你不是也活到現在!”
行過苦笑一聲,沒有答話。
天池郡王已然瘋狂,額中冰凌再次迸出紅光,嘶聲咆哮道,“既然你不願意,那就跟他們一起陪着本王罷!!”
雙手一抖,又是兩道冰氣射出!
行過這次倒是反應快,足下一點迅速退開數米。見對面天池郡王一臉猙獰,那臉上自額頭向下,暴出片片冰凌,張嘴一聲怒吼,渾身衣服盡裂,竟化成了門口石像那般鬼怪模樣。
“罷了,”行過看着他嘆了口氣道,“我幫你結束吧。”
言畢,擡起自己那隻還完好的手,摸至左耳上一枚耳釘,輕輕一拉。
幾滴血濺了出來。
黑色的血。
一片黑羽飄落,沒入浮於地面的寒氣裡。
……
兩邊牆上的冰塊啪啪往下掉落,地面氤氳的寒氣逐漸消散,整個地宮搖搖晃晃。
行過彎腰從一堆白骨中將幾片碎冰凌拾起。
“……不過百年罷了,你又怎麼懂真正孤獨千年的苦。”他看着那攤白骨道。
他在劇烈顫抖的地面上輕巧走着,足尖離地,飄若鬼魅。
天池郡王的收藏裡各類珍奇古玩,樣樣價值連城。他卻只是皺着眉頭挨個挨個看過去,像是在裡頭尋找着什麼。
良久,終於嘆了口氣。
“還是沒有。”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眼神黯淡。
……
兩兄弟趴在地墓門口向裡頭探頭張望。
“弟,你確定那人是之前害老大,咳,那樣的人……”
“我確定,哥……”
“他真的長得非常,咳……”
“哥……重點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我總覺得……”
“等等,弟,你有沒有感覺到!地面在抖!”
崑崙回頭驚喊,卻只見他老弟雙手抱頭,淚流滿面。
“我的預感成真了,哥……”
“什麼?”
“……老大爲了殺那個男人,把郡王陵給拆了啊啊啊啊啊……”
……
不知道自己已經蒙上不白之冤的披狼,猶在噩夢中掙扎。
夢裡一片汪洋血海,他呈青蛙狀盪漾其上,天空中飄着朵朵狐狸狀的白雲,海的那頭回聲陣陣,“妖孽——妖孽——妖孽——……”
一臉黑線驚醒坐起。大口喘氣。
冷。這是他的第一個感覺。也不知道是真冷,還是給夢裡的內容嚇的。
正蹲在牀邊地上,單手撥弄着火盆的行過擡起頭來。
“噗……”
一聲輕響,草鋪的牀上熱血斑斑。
“你怎麼又不穿衣服!!”披狼捂臉咆哮。
只穿了中褲的行過,右臂還軟軟垂在身邊,額頭上的血已經止了,但並沒有包紮處理,眨巴眨巴眼睛,頗無辜地道,“我衣服在你身上。”
披狼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裡三層外三層蓋了好幾件衣服,除了行過的,還有一件獵戶的裘衣。
而他自己的衣服被架在火盆旁邊,正在烤。
披狼黑着臉環顧四周,這是一間獵戶的木屋,窗外寒風呼呼,隱約樹影婆娑。
“這是哪兒?”
“郡王陵後山,冰室裡有條暗道,出口通往這兒。”行過道。
“天池郡王呢?”
“死了。”
“你……”披狼瞪着他,“你殺的?”
“不小心打碎了他額頭上那塊冰,結果他整個人都碎了。”行過一臉無辜看着他道。
並且還指指那邊桌子上幾片碎冰凌。
披狼一看,那真的是原本嵌在天池郡王頭上的女梳木,頓覺眼黑。
這傢伙哪來的天生怪力,什麼都愛去打碎……
“你既然醒了我就走了,”行過道,將他被烤得熱烘烘的衣服取下遞給他,把自己的衣服抽走披上,又指着桌上另一堆用撕扯下的紫金羅帳包裹起來的東西道,“這次算我們二人合作罷,我挑了幾件中意的帶走了,剩下都是你的。”
他牽脣一笑,“謝謝你剛纔推開我。”
披狼捂住鼻子面色扭曲,強壓住翻騰氣血,冷聲道,“我只是報你之前救命之恩,現下我們兩不相欠。”
行過笑笑點頭。
他拉門要走,又聽得身後披狼喝了聲,“等等!”
“恩?”
“你叫什麼?”
“……行過。”
……
包裹裡亮閃閃一堆珍奇寶物,盡是天池郡王珍藏。雖然女梳木已毀,但得了這些,也不枉這一場驚險一場冷——雖然披狼並不明白自己爲何冷得這樣厲害,行過走後他又烤了很久的火,僵硬的手腳才勉強可以自由活動。
他也不能理解行過爲什麼不乾脆殺了他,獨享這些寶物。這人言行隨性,異於常人,活脫脫一個怪物。
他回到郡王陵墓口,賞了兩個邊哭邊挖墓找他的笨蛋下屬一人一掌,便令他們通知下去,查一個叫行過的人。
查了數月,卻進展不大,江湖上不曾有人聽過“行過”此人,連尚其樓都再不見他身影,似乎正如那天他自己所說,是個“路過的恩客”。
倒是……各地青樓的花魁都知道這名字,提及的時候一臉嬌羞,花容帶血。
“是個溫柔的大爺,”花魁甲說,“又長得那般……”捂鼻。
“哎呀,他說每個女人都是一朵花,需要好好呵護,呵呵呵呵……”花魁乙翹着蘭花指,以帕遮面笑道。
“我想他是身體不好罷,頭髮那樣……又有什麼關係呢,多好看啊……”花魁丙陶醉在回憶中。
“管他穿得古怪,有錢就是大爺!”老鴇娘丁甩了甩巾子,定論道。
總之那之後整整一年,披狼沒有再見過他。
本來嘛,天寬地闊,萍水相逢這種事純屬偶然。偶然的事情,又怎會發生太多次?
披狼本以爲關於那人的事情就那麼過去了,回憶起來也盡是讓他黑線滿臉、幾欲抓狂的內容,本應該早早忘記纔好。
但直到第一百零一次從青蛙狀漂浮血海的噩夢中驚醒,他纔不得不悲哀地發現——
妖孽這種東西,如何忘得掉……
這章依舊字數少。。主要是爲了斷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