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頭頂的沙土紛紛下灑,轟鳴聲震耳,行過站在狹窄低矮的小道里,以手遮額,有些困惑地擡頭望了望。

王宮大興土木,拆房子?

這密道不要被震塌了纔好,他考慮着要不要倒回去。

有傳言說北遲王新近得了幾樣奇珍異寶,他只是來看看、碰碰運氣,瞎貓碰死耗子的可能性不大,沒必要爲此把自己埋在地裡,還得花好大力氣才爬得出去。

正這麼想着,手裡執着的夜明珠往前照了一照——

迎面赫然一張鬍子花白、面容驚恐的臉。

面面相覷,四隻眼睛瞪大了對視良久。迎面的老者“啊!!”地一聲枯啞的慘叫,嚇得行過往邊上一跳,那老者以與他花白頭髮絲毫不相襯的敏捷速度,嗖地一下從他身旁過,不一會兒跑得沒影沒蹤。

剩下行過眨巴着眼睛望着他跑遠的方向。

剛纔那個老頭頭上戴着王冠,又走這條通往王寢宮的密道,貌似是……北遲王?

……

身體又一次重重撞上牆,重重跌落。

披狼一邊咳着血一邊往旁邊掙扎着翻滾開,於是接下來的第二擊便直直擊在牆腳上,當即轟隆一聲巨響,爆出碎磚石屑。

完全不是對手。

對他來說,對方的古怪咒法和怪異力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以區區人類之軀,又怎麼抵擋得住。

怪物。他看着步步逼近的對方,絕望地想。

難怪說魔人危險,“那邊”不可進入。

左腿似乎是斷了,血沿着他掙扎爬行的方向蜿蜒。肋骨也不知斷了幾根,刺進了哪裡,呼吸困難,嘔血不止。

披狼二十餘年生命裡殺人無數,卻向來自負,不曾想過自己有被人殺得如此狼狽的時候。醒悟到今日有可能是自己死期,心下有些恍惚。

他不怕死,但畢竟太年輕,總有些不甘。

只覺得兩手空空,短短一生,不曾抓住過什麼。

甚至連死的時候也是心下一片空白,沒有可以溫暖逐漸冰冷的心臟的回憶。

如果真要說還有什麼牽掛的話,只是小堂妹寒瀟,答應了給她帶北遲特產的美酒。

還有崑崙與侖昆那兩個蠢材——其實也只是平時笨了點,正經事從來不會搞砸——現在隱隱能聽見外頭打鬥聲,想必是在阻止想要進來護駕的近衛軍,但又能撐得了多久。自己死後,他們估計也會被這兩人殺掉。

還有……還有那妖孽!

披狼臉色又一黑,本已經有些離散的眼睛猛然回神——那傢伙膽敢對他做那種事情!還把他當作窯子裡的女人!還沒把那混蛋撕成千條萬縷,他怎麼甘心死!

這麼一想,怒火中燒,燃得腦子裡一片轟鳴熱血,本已經喪失抵抗的身體又掙扎起來,往邊上一瞥,看見國王剛纔經由逃走的牀。

牀底有機關,他看着國王之前在牀頭摸了一下之後翻了進去。

於是掙扎着往牀的方向撲去,卻不料對方早已料清他的行動,他的手剛剛摸到牀頭的怪異突起,就聽到利器穿過骨肉的聲音,無比清晰。

他低頭,看着從自己胸前冒出的匕首尖。

一陣讓人戰慄的劇痛。

血從口中泉涌出來。

顫抖的手在同一時刻,按下了那個突起。

國王的牀中開了口大洞,然而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翻進去。

沉入無邊黑暗之前,他似乎朦朦朧朧看見了某個妖孽,只是血糊了眼睛,看不真切。

“哎?!”

哎什麼哎,你給老子去死……他掙扎地想着,終於完全混沌下去。

行過倒是真的在吃驚。他正在密道出口左摸右摸尋找怎麼打開通往上面的機關呢,機關自動開了,接着往外一冒腦袋,就是一蓬血衝他灑來,害他以爲是暗器什麼的,連忙縮頭避開。再定睛一看,那血糊糊倒在他面前的人真有些眼熟……

他倒是反應快,第一反應就是衝反手持匕站在披狼身後的那個黑衣男子一拳揮去。

對方也是被突然從密道里冒出的他驚了一驚,飛快地抽出匕首退後幾步。

插入體內的匕首冷不丁被狠狠拔出,已陷入昏迷的披狼哇地又嘔了一大口血,僵直的身體後仰,被行過連忙伸手拉住,接着扯進懷裡。

行過有些茫然地四下望了望,又看看出氣多進氣少的披狼。

“什麼狀況?”他擡頭問站在不遠處的那黑衣男子。

哪裡會有人答他,那男子沉默不言,面無表情,只擡手一揮,夾着靈力波的匕首迎面而來,空氣似有波動,白光刺眼。

行過抱着披狼就地一滾避開。那匕首便轟地一下擊到牀上,剎那間土石迸裂,金玉造的王牀霎時支離破碎!

行過再擡頭看向那男子的時候,眼神有些微變,皺了眉道,“你不是人類……”

迎面又是一匕,打斷他的話。

“那便沒什麼好顧忌的了。”行過足下一彈跳出幾米道。

他將披狼輕放在腳下,一邊站起,一邊扯下篷帽,摸了左耳邊的耳釘,輕輕一扯。

耳釘劃破耳垂,帶出幾滴黑色的血,啪啪濺落於地。

一片黑羽在空中飄零。

那黑衣男子再次襲來的一擊,就被騰空彈起的金色防護罩擋個正着,當下靈力波四射,發出金白交織的劇烈光芒,接着轟然一聲巨響,這次換那黑衣男子被彈出數米,落在地上踉蹌幾步,勉強穩住身形。

行過牽脣牽出一縷冷笑,彷彿換了個人似的,只冷着臉再一擡手,掌中化出一個金色的光球,翻手一推向那男子襲去。

那男子也迅速一手結印化出防護罩。然而僅僅被那勢頭兇猛的光球一碰,半透明的防護罩瞬間崩裂!

那男子反應極快地擡手反匕去擋,哪裡抵擋得住,頓時又再次被擊出數米,跌落在地,勉力撐起身體,卻是單膝跪地,一手捂口,再也站不起來。

“滅!!”一直站在旁邊看熱鬧的白衣男子驚叫道,一邊向他跑去一邊口中唸咒,剎那間化出原形,高高扎於腦後的長髮陡然變得雪一般白,眸色化淺,耳頂變尖,身子高大了幾分。

“滅!”他撲到那黑衣男子身邊又焦又急地又喚了一句。那黑衣男子痛苦地咳着,一邊捂着嘴竭力不讓血溢出,一邊推開他。

白衣男子轉頭看向行過的眼神恨恨,盡是殺意,一手已作出施召喚陣的模樣。

卻在看清他的瞬間猛然一愣,眸間殺意稍減,不敢置信地道了一句,“是你?!”

行過的眉皺起,想了好半天才微舒了眉,道,“我記得你,異塵。”

是那時在天池郡春樓裡衝進來大呼“美人”的那人,而那黑衣的是當時守在他房門外的侍衛。

“難怪你說你不是異族……”異塵有些驚地看着行過的模樣,道,“但你出現在這裡是什麼意思?爲何阻我們?難道你是他同夥?”

“哎?”行過一愣,又恢復平日裡那種閒散散的表情,頗無辜道,“那倒沒有……只是這人我認識,不能任你們殺。”

異塵看着他,暗灰色的眸子裡陰晴不定,像是在思考着什麼,良久才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是你朋友來刺殺我們僱主在先,我們要殺他,理所應當。現在雖然你朋友傷成這樣,但你也傷了我家滅,算我們扯平了。我們各自回去,這事就這麼算了,權當交個朋友,如何?”

行過很爽快地道,“好。”

看着異塵扶着那黑衣男子離開,他蹲下來去查看披狼的狀況。

披狼當胸被穿了一個血洞,一條腿也扭曲地歪折着。整個人幾乎泡在血裡,雙目緊閉,氣息微弱,臉色死人一般的慘白。

也虧他身體素質好,纔沒當場死絕。只不過離死也不遠了。

“怎麼傷成這樣,”行過搖搖頭嘆道,伸指在他臉上戳了一戳,道,“還活着就吱個聲,哎?”

“……”

……

披狼還活着。

雖然他很驚訝於自己居然還活着。

他依舊在血海沉浮,不過是以被裹成木乃伊狀的青蛙的狀態,成大字型漂浮。

天空中降下一張妖孽的臉,湊到他身前,衝他彎脣微笑。

“噗。”

“怎麼連睡覺也流鼻血……”守在牀邊的行過很是困惑地道,認真探了探披狼的脈門,想着莫不是有什麼怪病。

披狼一雙劍眉極痛苦地擰着,嘴角抽搐,微微搖着頭,像是被夢魘住。

“哎,”行過一邊尋了溼毛巾替他捂住鼻,一邊俯下身去拍拍他的臉,“哎,該醒了。”

“妖孽!”披狼憤然睜開眼吼。

正對上一張與夢裡一模一樣的某妖孽的臉,茫然地眨着勾魂的狐狸眼,問,“什麼妖孽?”

披狼呆了呆,定定地看着對方。

鼻血沁紅了毛巾,眼一閉,又暈過去了。

再醒過來時,房間裡蠟燭昏黃,行過坐在桌前把玩着一個小燈壺。

屋中無他人,他並未戴帽,披散着齊腰白髮,燭影晃在他臉上陰晴不定,百無聊賴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失落。

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那麼寂寞的表情。

披狼莫名地心尖顫了一下,嚥了口口水,啞聲道,“是你救我?”

行過怔了一下回過頭,笑道,“醒了?”

“醒了就好,”他接着說,“你等等。”

說完就戴上帽子出了門。

披狼等了他一會兒不見人,便掙扎着坐起身,只見自己身上已經換過一套乾淨清爽的衣服,拉開來能見胸口纏着厚厚的紗布,但聞不見藥味,也不怎麼覺得痛。等赤着腳站下地,才發現自己左腿也是完完整整,能屈能伸,再正常不過。

難道之前沒斷?他困惑地想着。

行過不多時端了一碗熱騰騰黑乎乎、聞起來味道極怪的東西進來,一邊開門一邊說,“你失血過多,喝這個補補吧……哎,你起來了?”

披狼正臉黑黑地坐在桌前翻看那隻翠玉造的小燈壺,並且發現這與北遲王牀頭那隻還真是一模一樣——

所以根本就是這傢伙從裡面順手牽出來的吧??

果然行過解釋說,“我本來是去王宮裡看看有沒有什麼新奇玩意兒,誰料遇上你了。”

接着又笑道,“真是有緣。跟你打架的那兩人是我上次在天池郡認識的朋友。”

可疑的說法。披狼回頭定定地看着他。

“怎麼了?”行過自認沒有半點假話,很是無辜地眨眼,“來,先把這個喝了。”

披狼又瞪他一會兒,收了目光。

……罷了,只要跟這傢伙在一起,所有的一切就都模糊不清,就算你想要理清,也是混亂且神秘。

無論如何,他救了自己這點,毫無疑問。

那麼便大度一點好了,饒了這傢伙的命,先前那混亂不堪的一夜,就永遠遺忘罷!

行過倒是想不到披狼肚子裡那些曲曲折折的盤算、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只是覺得披狼今日尤其安靜、無攻擊性——十分配合地把藥喝了,而後綠着臉一副要吐又吐不出的表情,抖着身子掙扎爬回牀上去休息。

披狼自己明記得當時受了很重的傷,卻聽行過說他其他都是皮肉傷,只是被刺穿的那刀嚴重些,不過幸好,那一刀插偏了些,未危及心臟。

行過也不知道哪裡找來的一些奇怪草藥,熬成味道奇臭的湯汁灌了他幾日,蒼白的臉色又被補回去了。

他一恢復精神,便出門去尋他兩個下屬,狠狠賞了那兩大呼小叫的笨蛋一人一腳以證明自己並非鬼魂重歸。

與北遲王儲的交易失敗,合作斷絕,只能以後再尋機會。

待他處理完這一堆事情,再回去找,行過已經不辭而別,只留了那草藥的配法,說是補血的,日後沒事也可以喝喝。

披狼臉黑黑地揉皺了紙,害他失血最多的人是誰?人都不見了,還用喝麼??

但馬上又面色古怪地把紙攤平了,確定沒被扯壞,折了幾折收起來。

而後的夜夢溫情許多,他坐在血海中央的島上,行過端着一碗藥盈盈從海上來,說你喝呀,補血的,什麼,不喝?不喝我脫衣服了哦。

……依舊是黑着臉驚醒。

而後感覺裡褲粘身,有些不大對勁,視線下移。

“……”

……

“哥,最近老大似乎不做噩夢了。”

“唔。”

“可他爲什麼早起沐浴更衣的時間比以往長多了?”

“咳……男人嘛,這種事很正常……”

“哦~~……那他爲什麼沒事老盯着一張紙發呆?”

“咳,弟,你看,外面是不是鳥語花香,陽光明媚?”

“……是。”

“這就說明春天到了。”

“……”

作者有話要說:匆忙打完匆忙發,今天有事陪朋友出門一天。。。時間來不及了。。要被趕去睡覺。只粗略改了一遍。

先發吧。。明天再回來看看有沒有大問題。

如果有的話,見諒。。

順道說,對此文有疑問或者建議請盡情說沒關係。。偶是個。。。喜歡把文改上十遍八遍,看上N遍,等到完結了以後自己看着都已經想吐了。。的人。。。非常不吝嗇於修文。。。。如果有結構情節BUG,想盡量把它扼殺在前十章之內,免得後面影響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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