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狼有三個殺某人的理由。其一,這傢伙讓他蒙受極大的屈辱。其二,他高興殺。其三,這人的臉再在他眼前晃,讓他回憶起那日被子下的風情,就要血淹墓道了。
但他又有很多個不能殺某人的理由。比如,此人剛剛救過他一次。比如,墓道里空氣稀薄,激烈打鬥不宜。比如,此人看起來對此地很有研究,可以利用。再再再比如,他得保存體力,爲應付後面的種種突發狀況做準備……
再者,這人雖沒說,但想必也是爲了女梳木而來,而且,還似乎是從尚其樓那邊得來的資料,或者就是尚其樓的人。二人既然目的相同,不妨先合作,等寶石到手,再鬥個你死我活不遲。
總之他竭力讓自己冷靜,雖然七煞爪還在不受控制地兀自磨得刮刮作響。
現在那個讓他奇恥大辱地三次失血的人正舉着顆鴿卵大的夜明珠在前面走着,大方方將背部展露在他前面,似乎吃準了他不會從後面偷襲。
長及腰的白髮蓬散散地在頸後紮了扎,就像他的人一般,一副悠悠閒閒、懶洋洋的樣子。
任憑披狼在後頭黑森着臉,殺氣騰騰。
還得捏着自己多災多難的鼻子。
他二人結伴而行,雖然沒多少默契,但身手都是絕佳,勉強也能配合得上來。接下來又接連過了釘板陣與冰箭陣,有驚無險。
穿過一條有着綠熒熒光芒的墓道,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扇石門。
森森寒氣從門上透出。
門上嵌了一左一右兩個真人大小的石像,與墓道進口出的石像似乎一樣。都是脖掛骷髏,額配冰凌狀的頭冠,張嘴露出獠牙,面目猙獰。
而門邊地上,赫然十幾堆白骨。
先前一路過來,每處機關也都有白骨殘餘,是以前妄闖的人留下,但大多留了具完屍。只有這裡的屍骨,只能以堆爲計算——都是零散散的斷骨、破碎的頭顱。
披狼警覺起來,環顧四周,只覺得最古怪的就是那兩尊石像。
腳步聲起,行過舉着夜明珠上前幾步,似乎有些好奇地,往左邊那尊石像的頭那裡照了一照。
然後他伸出手,像是要去摸對方頭上的冰凌。
石像空洞的眼睛裡突然泛出紅光!只聽得喀喀巨響,那尊石像竟瞬間活了過來!從門上脫落出身體,一拳衝行過錘了下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披狼目瞪口呆,行過擡頭一看,也不退身躲閃,竟然直接握掌爲拳,也是一拳上揚,以肉體直接接了那一石重擊!
轟得一聲碎石飛揚!
披狼眼睜睜地看着那石像碗口粗的拳頭,甚至整隻粗壯的石臂,在與行過拳頭相碰的剎那間,玻璃一般支離破碎!
這人是怪物嗎??
那日在尚其樓裡跟他一掌相接,他還只感覺到虎口發痛,難道是這人手下留情??
來不及讓他多驚訝回想,地面猛震,另一尊石像也同時復活,徑直衝他砰砰跑了過來。
披狼沒有跟石頭硬碰硬的力氣,因此只是在旁邊牆上借力輕巧一蹬,避開石像兇猛的一錘,從對方肩頂踏過,迅速回身一爪擊出。
七煞甲爪是上古寒鐵所鑄,自是堅硬非常,轟哐一聲巨響,那石像從後背入胸被擊出一個大洞,上半身從中斷裂,轟然倒地。
“好身手!”行過還在被那隻沒了右臂的石像追着跑,只在跳躍躲閃中回頭笑了一句。
披狼冷哼了一聲。
行過卻突然又收了笑加了句,“小心。”
身後風聲呼呼。
披狼回身一爪,七煞掠過石面刮刮作響。臉色就變了,閃出一步回頭一看,竟是剛纔那斷成兩截的石像,此刻哐噹噹全身貼合回去,重新組成一個完整的石人!
這些是什麼玩意?披狼面色扭曲。
行過那邊那隻石像也恢復了右臂,一拳一拳錘得十分賣力。行過懶得再打,只飄着步子四處躲閃,兩邊牆上全是石像錘的洞,一時間塵土漫漫。
“哎。”他蹲在那石像頭上,突然衝披狼喊了句。
披狼望向他。
“辛苦一下,你先擋着。”盪漾的狐狸眼一眨,笑道。
披狼第一個動作是迅速撇頭,免得再次血崩。回過頭了才反應過來剛纔那句話……
什麼??
他再回頭只見行過一腳把下頭那石像的腦袋踹掉,那石頭腦袋不偏不移向他胸口射來。他連忙下意識地揮爪一拍,當即碎了一地,接着就看見沒頭的石像咚咚咚衝自己奔過來了!
他身後那隻剛組合回去的石像也步步緊逼。
披狼等於是被兩隻石像前後夾擊,狹窄墓道里土石淅瀝,他一襲藍影在煙塵裡翻飛,激動得手腳發抖——那不是怕的,是氣的——“混蛋——!你到底想做什麼?!!”
行過也不答話,只一個箭步竄到那堵厚重的石門前,四下摸索一下,沒有發現任何機關按鈕,連絲門縫也摳不出來。
於是乾脆退後一步,深吸一口氣。
右手握拳,一拳衝石門擊下!
砰!!
披狼眼珠子都快掉出眶來,看着那石門從正中四崩五裂,蛛網般蔓延出裂縫——
轟隆隆隆——!!!
披三少太過震驚,處在無法消化這人行爲的呆滯之下,被因爲劇烈震動而從墓道頂脫落的一塊石頭正中後腦勺,眼前一黑,又一次昏厥過去。
……
再醒來時,只感覺四周寒意刺骨。
披狼睜開眼睛只見一口猙獰的石牙,黑着臉退後三尺,一看,那兩尊石像一前一後橫在他身前,碎成數塊,眼中再無紅光,已恢復成死石。
石像正好替他擋住了碎石土屑,前面是石門的殘骸和從墓道頂掉落下來的土石碎塊,積成一座小山。
視線躍過那堆石塊,可見門的那邊,一片晶瑩剔透,是一個高闊的冰室,紫金羅帳垂掛,裝飾富麗堂皇,兩邊列一排冰椅冰幾,儼然一個冰雕的宮殿內室。
四面牆上的冰塊都返出紅色的光來,將整個冰室照得通透明亮。
披狼掙扎着站立起身,拍拍身上土灰石渣,一邊驚訝地看着眼前奇景,一邊搖晃着向前幾步。
他突然頓下身子,想起一件事。
那人呢?
四下一看,只能見石門殘骸,土石之間隱隱一片灰白衣角。
躲閃不及,被埋了下面??
是了,他以肉體擊門,站得如此之近,又怎麼不被埋在下頭。
怕是死了罷。
披狼一時間心裡情緒翻涌,自己也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感覺,神色複雜地看着那堆石頭。
他連這人名字是什麼都不知道。
“啪。”
……是不是他眼花,好像最上頭的那塊大石動了一下。
“碰咚!嗵!”
那石頭搖晃幾下,直接被人從下推開。
行過一邊咳一邊從石堆裡爬出來。
他額上破了條口子,血慢慢地順着臉頰下滴。右臂軟軟地垂在身側,手背上血肉模糊,像是已經被壓斷了。
他輕巧跳下地,還完好的左手拍拍衣服,看着自己這身慘狀,臉上表情倒像是在看別人熱鬧似的,只嘆了口氣說了句,“哎,真狼狽。”
擡頭見披狼還一臉比見鬼還驚悚的樣子盯着自己看,“怎麼?走吧?”
披狼瞪着眼睛,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
冰室裡死一般的寂靜,無半分生氣。除了兩人低低的腳步聲,便是血滴落在冰上的聲音。
披狼忍了又忍,終究是忍不住,“你處理下傷口。”
這還是他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跟行過說話,後者“哎?”了一聲,回頭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沒所謂地說,“斷了,出去再接。”
“我說那兒。”披狼黑着臉示意他的額頭。
猩紅的血順着那張臉蜿蜒而下的感覺……就是個“妖”字。
僅僅是說話時候這樣對視一眼,鼻膜已經再次發癢……
行過很是莫名地看着面前這人先是還算平靜地說了兩句話,就突然“啊啊啊啊”一聲狂吼,憤怒地捂着自己的臉向前狂奔。
結果行過還是懶得包紮,跟在他後頭跑了過去。
到拐到下一個房間,二人都頓住了腳步。
冰氣氤氳更甚,霧氣及膝。一個持刀人影模糊站在不遠處。
二人頓了一下,見那人影毫無動靜,小心地湊了上去。
是個連刀帶人一起凍在冰裡的冰人。
披狼先還只是看那人的臉有些隱隱眼熟,待到仔細一看那把大刀,臉色一變,“九轉連環刀……這是方啓!”
“哦?”行過挑了挑眉,似乎也是對這人有所耳聞的樣子。
十幾年前除了帝克斯和保夕集團,大陸上還有一股江湖勢力與帝克斯針鋒相對,名爲九刀盟,但自盟主的獨子方啓莫名消失之後,盟主失子心痛,不久病亡,九刀盟自此沒落,大陸上帝克斯一家稱霸。
披狼還年少時見過他叔父,帝克斯的現任首領披解與此人對戰,印象頗深。這人一手九轉連環刀出神入化,功力莫測,與他叔父戰了一整日,鬥成平手。如此數一數二的身手卻突然失蹤,生死不明,當時人都只道是帝克斯用了什麼方法對他下手,帝克斯方面也懶得爭辯。沒料到是被凍在這裡。
看來他是除了他們之外,唯一一個成功進入冰室的人,卻還是沒能活着出去。
行過伸手去敲了敲凍在最外頭的冰,像是想搞清楚這是什麼材質似的。
陌生男人的聲音突然在不遠處響起,聲音飄忽,溫潤如玉,“小心些,不要碰壞了我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