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狼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是他久違了的血海之夢。紅汪汪的大海,藍湛湛的天幕,狐狸狀的雲。許久不曾夢到,披三少都禁不住有些感慨與懷念。
他在夢裡遊啊遊啊,游到海中央的小島上。躺在暖洋洋的沙灘上,瞧着天邊那朵狐狸狀的雲悠悠晃晃飄下來,化成行過坐在他身邊。
斜飄的眸子流光異彩,微眯了眨一眨,牽脣淺淺一笑。
披三少特不屑地回他個白眼。你少來這套,老子早習慣了!
行過吃吃地笑起來,哦了一聲,眨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接着擡手來冰涼涼的手指在他額頭上點了一點,笑道,小狼,你印堂發黑,面色發青,瞧着像是有血光之災啊。
這十成十的廢話!他認識行過這些年來,血光之災還少了嗎!身上的傷幾乎就沒停過!流個一桶半桶的血,就如早餐吃個包子一般稀鬆平常!
因此只黑着臉不說話,哼了一聲,光瞪着行過。
行過仍淺淺地笑着,挨近他道,你不怕?
披狼不答他。
行過有些愁地自言自語着,要怎樣你才怕呢?
他一翻手,手裡多出把短刀來,面上平平靜靜地,一刀扎進披狼胸口。
痛不痛?怕不怕?你瞧,都是血哦。
披狼慢慢地低頭看了一眼,那刀子插在他心窩上,瞧得見血如泉涌,卻一點痛覺也沒有。他抓住行過持刀的手,搖了搖頭。
哎……
行過嘆了一聲,偏頭瞧了他半天,突然道,我明白了。
他掙開披狼的手,向海的方向退了一步。
你怕的是這個罷?他笑着道,又往後退了幾步。紅色的海水捲上他的腳踝,接着猛一個巨浪,水花綻放,他的人便隱沒在海水裡,消失不見了。
披狼睜大了眼睛,想擡手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張開嘴卻半絲聲音都發不出來。他竭力地睜着眼睛看着行過消失的方向,被紮了一刀的胸口陡然劇痛,刀割般的痛楚從心口蔓延至全身,寒意刺骨。
他痛了,他怕了。
痛的怕的,的確,只有這個。
……
披狼發出一聲狂吼,猛地睜開眼睛,彈起一半的身子卻因爲劇痛,重新癱軟回去。
他大口的喘着氣,胸口的傷讓這樣的喘氣都萬分困難與痛苦。
牀邊候着寒府的大夫,急忙給他看傷切脈,直道着醒了就好,應無大礙,多咳嗽通氣,好生修養云云。
他不管那大夫在他身上的動作,隻眼睛急急向周圍張望。是他的臥房,除了大夫只站了披解與寒瀟,前者是面色冰冷地立着,見他醒了,似鬆了口氣,但臉仍僵着,後者則一雙眼略有些紅腫,坐在牀邊緊張地看着大夫動作。
他掙扎着抓住寒瀟手道,“行過呢?!”
寒瀟愣了一愣,良久才低聲說,“哥,你抓疼我了。”
披狼手略鬆了鬆,她低下頭說,“人在外面,沒有事。我……去叫他們進來。”
她擦了擦眼睛,站起身來。披解看了他侄子一眼,面色仍是寒着,什麼話也不說,拄着柺杖慢慢地回身向門的方向走。
寒瀟忙上前去扶了他。走至門口,寒瀟還回頭來看了一眼,披解卻是頭也不回地就出了門。
不多時崑崙侖昆從外頭撲進來,“老大!”
行過被他們倆一左一右地護着一起進來,剛走到披狼牀邊就被披狼扣住了手腕拖到近前去。
披狼把他拽牢了,喘着氣將他上下仔細看了一番,沒發現什麼傷處,氣色也還好——臉色仍是蒼白着,但也不至於衰弱——這才轉頭問崑崙,“我睡了……咳!咳咳!……睡了幾日?叔父有沒有爲難你們?”
“有三天了,”崑崙道,“首領不准我們出門,也不讓我們進來看您,但並沒對我們怎樣。”
披狼皺着眉又咳了幾下,見侖昆肩上纏着布,又問,“你傷了?傷得怎樣?”
侖昆感動得一塌糊塗,“老大!我沒事!倒是您……”眼圈一紅。
自己又沒死,披狼頭痛地擺擺手讓他不要哭喪,“你回去養傷,讓崑崙一人守着就好。都出去吧。”
“是。”
待他們都走了,他拉了拉行過要他坐在牀邊,吃力地擡手去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道,“這幾日有沒有乖乖吃飯?”
行過被他摸得全身縮了一下,眼底仍有一丁點怯意,聽了他的話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對不起,” 披狼道,看着他的眼神柔柔地,“……之前嚇着你了?”
行過又點點頭,眼裡仍怯怯的。
披狼剛要說什麼,喉口一癢,捂着嘴重重咳了幾下,攤開看掌心裡全是血。他面上不動聲色,默默將沾了血的右手移回被下,左手抓着行過的手,看着他道,“……之前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行過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都是騙他們的,你不要信。”
行過有些困惑地偏了偏頭。
披狼嚥下喉嚨裡的血腥氣,咳了幾聲,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不是因爲什麼情資,我跟你在一起,就是因爲喜歡你,先前說的那些,都是騙他們的。明白嗎?”
行過眨了眨眼睛。
“我喜歡你。”他又重複了一遍。
行過仍是眨着眼睛看着他,眸子裡清清澈澈的,面上表情無辜茫然。
“你聽得懂嗎?”
“……”
披狼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擡手又摸了摸他的臉,啞着聲道,“你不懂也罷,我懂就好。”
……
過了一會兒,寒瀟帶着幾個侍女,端着剛煎好的藥和清粥等等進來。行過縮到角落裡玩杯子去了,換她坐在牀頭,扶披狼起來喝粥吃藥。
她一直低着頭,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眼圈仍紅着,候着披狼喝了幾口粥,突然道,“麒麟哥走了。”
披狼手裡的勺子頓了頓。
她聲音仍是同往日一般平平穩穩,溫和好聽,平靜地說着她的未婚夫,“他前天夜裡醒了,一句話也沒留,就走了。白馬鏢還留在那兒,他什麼都沒帶。”
披狼沉默着。
她頓了一會兒,道,“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我這幾日才略有聽聞……一邊是我未婚夫,一邊是我哥哥,我站不了任何一邊,也斷不了誰的對錯。我誰都怪不了。”
“……”
“我想跟他一起走,但他走的時候沒告訴我。也許是他知道,即便是告訴我了也沒用。我只是‘想’,但不會真的跟他走。我還要顧着寒家的生意。”
“……”
“奇怪,我明明哭了,”她擡手擦了擦眼道,臉上仍是淡淡的,“但心裡面似乎並不是很難受,反而很平靜。”
“愛一個人,可以爲他做到這樣的只有你,”她看着披狼道,“什麼都能不管不顧。我不懂,也不知道這樣好是不好。”
“……”
“……但我有些羨慕你,哥。”
披狼默默地回看着她,看着她明明還顯得青澀稚嫩的臉蛋。
他的這個小堂妹冰雪聰明,美麗溫慧,今年也不過虛齡二十一。
卻有這樣疲憊又平靜的神情、深如潭水的眼神,說着這樣的話。
他將粥碗放在牀邊,擡手摸了摸她的發,將她的臉按在自己肩上。良久,才感覺懷裡的身子輕輕顫抖了起來,肩上一片溼潤。
……
入夜了行過仍攀着窗臺看月亮,披狼傷勢未愈,嗜睡,頭早早的就有些昏昏沉沉。
他沒力氣下牀,不能像前幾日馬車上那樣強行拉了行過按在榻子上哄着睡覺,因此咳了幾聲,朝着窗邊那瘦瘦的背影喚了一句,“行過。”
行過還巴巴地趴在那裡,聽他又喚了一句,回頭來看看屋子裡除了自己沒別人,有些茫然地看着披狼。
“過來。”披狼招了招手道。
待行過磨磨蹭蹭捱到牀邊坐下了,他抓着行過的手道,“你不知道我叫你?”
行過歪了歪頭。
披狼嘆口氣,“你叫什麼?”
行過咬了咬脣,開口道,“十七。”
那是他在韜略樓裡的名字。
披狼捂着嘴咳了幾聲,另一手仍抓着他,嚥了口血道,“……沒有十七。你以前不叫十七,以後也不叫十七。你的名字叫行……叫過兒。”
他以往一直想這樣叫他,卻一直拉不下面子。每每出口的,總是語氣冷硬的一聲“行過”。
行過眨了眨眼問,“鍋兒?”
“過兒。”披狼在他掌心裡寫,“你識字嗎?”
搖頭。
“……不識也罷,總之你叫過兒。明白嗎?”
“過兒……”
“對。”
行過偏頭想了一會兒,好像有點開竅似的,卻是認真地指着披狼接着問,“主子?”
似乎以爲是換了樓子換了名字換了主子……
披狼一口氣沒提上來,翻着白眼一陣猛咳,幾乎要把已經被戳壞的肺都要咳出來似的。好不容易緩過氣,抓着行過的手,恨恨地瞪着他,有氣無力地沙啞着擠出一句,“……我不是主子。”
行過給他這一頓猛咳嚇得夠嗆,眼睛睜得大大地緊張地看着他。似乎有點想往邊上躲,又似乎有點擔憂他的樣子。
披狼抓着他不讓他往後縮,喘了好幾口,咬着牙說,“我不是主子,沒有主子這個東西。明白嗎?我是披……我是小狼……”
“小娘?”
“狼!”披狼氣急敗壞地咆哮。
行過給嚇得一抖,嘴角一癟眼睛裡就淚汪汪的,霎時把披三少原本憤怒的小心肝顫得顛上顛下,連忙擡手給他擦眼淚,本來黑壓壓的臉色迅速調整成柔情脈脈,“……我是說,是‘狼’。我聲音大了些,你別怕。”
他又哄了老久才把行過哄得往自己身邊牀上躺了,但牀本不大,兩人一挨近,行過便開始抖抖抖。
披狼嘆了口氣,扶着牀搖晃着勉強站起來,給他壓了壓被子,哄着說,“我不過來,你乖,好好睡。”
他捂着胸口慢慢地把自己挪到桌邊凳子上去,他此時新傷加舊傷,胸口纏着布條,腹部也纏着布條,爲了方便換藥,上身**什麼也未穿。冬日的夜,屋裡雖燒着暖爐,仍是有些冷,但他已經沒什麼力氣去開櫃子取衣服。只勉力撐着桌坐着,慢慢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正端着杯子要抖抖地遞到嘴邊,忽然桌上的燭燈影子晃了一晃。
他回過頭,見行過站在他身後。行過見他回頭,仍是有些怯,小心翼翼地伸手放在他臂上,搖了搖,說,“冷。”
“冷?”披狼放了杯子道,“你等等,我叫他們再添牀被子。”扶着桌子起身要叫人,卻又被行過拉了拉手臂。
行過冰冰涼的手抓着他更冰冰涼的臂,搖了搖頭,小聲說,“你冷。”
接着便把他往牀的方向拉。
披狼一臉呆楞,被他拉着回到牀上躺下。行過學着他的樣子給他壓被子,卻壓到他的傷口,痛得他輕嘶一聲,行過便怯怯地收了手。他搖了搖頭表示沒事,行過便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躺下,拱進被子裡縮成一團,抖了一會兒似乎也抖習慣了,伏在他身邊乖乖地便睡了。
原本睏意沉沉的披三少,卻是睜着眼睛,一夜未眠。
身邊響起低低的鼾聲的時候,他吃力地將身子挪了挪,捱過去,在行過睡夢中微微抿起的脣邊,輕輕地印了一吻。
他想起那些個月色皎皎的夜,行過喝醉了躺在榻上,他偷偷印上去的那些吻。
距今不過數月,卻恍若隔世。
作者有話要說:= = 越看越覺得偶自己。。。。。。羅嗦。。。。。。。。。
偶討厭麼有實質情節進展的感情戲。。。orz。。。似乎不能熟練駕御的樣子。是要避開還是要繼續練。。orz 。。還是繼續練吧。。
沒剩多少情節了,妖孽還沒恢復記憶。。乃們想太多了= =||| 是偶寫的不清楚麼。。
不能在這時候恢復啊。。孩子們,生米還未熟飯啊。。現在恢復了就飛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