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非常抱歉,應該是光和四年的第一天,漢帝頒佈旨意,將年號由光和改爲中平。
也難怪,自光和元年始,大漢國就沒有消停過。
一會兒是山崩裂,一會兒是旱災水患、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些,又鬧出了一樁持續半年之久的瘟疫,造成了無數人在瘟疫中喪生。瘟疫過去了,又是涼州動盪。
破羌縣造反,金城太守和剛任命的西部都尉喪命。
雖然這場動盪在涼州名士韓遂的努力下最終得到了解決,可在所有人的心裡,總是不舒服。
漢帝思忖很久,覺得這光和年號和他實在是犯衝。
於是在新年伊始,就迫不及待的改了年號。其用意是好的,希望以後能夠平平安安。
可惜……
中平元年一月初二,陽大雪。
一行車隊緩緩駛入了陽城。浩浩蕩蕩足有六百多人,車仗更是多不勝數,好威風。
不過已經見慣了大場面的陽人並沒有駐足旁觀。
這又有什麼好看的?想當初俺們可是見過皇帝出巡,那場面,那排場才叫一個恢宏大氣呢。
車隊有一面大,在風中飄揚。
掐金絲,走銀線,一邊寫河東太守,一邊是司隸校尉,正中央寫着一個斗大的‘董’字。陽人明白,原來是河東太守董卓入京。哈,更沒啥了不得,一個良家子而已。
說實話,這陽真的是藏龍臥虎之。
早上吃飯的時候,說不住坐在你對面,衣着寒酸,吃着簡單早餐的人就是個朝廷官員。大小咱且不去評論。反正是沒吃過牛肉。還能沒見過滿山放牛?見怪不怪吧。再說了,一個良家子有何了不得,這滿城的名士,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頂了你。=[=,:
薰卓騎在馬上,看着那巍峨的城牆,不禁滿腹豪情。
想他一個六郡良家子的身份,早年遊俠涼州,後來投靠太尉種嵩門下。一步步的從一個低階軍官爬起,直至今日一郡太守,食兩千石俸祿,可說是風光無限。
可這陽,卻是第一次來。
沒有來過陽的人,很難明白這座都城的宏偉。
自光武皇帝中興大漢國,把都城由長安遷移至陽。歷經十代皇帝,其城市的規模絲毫不比長安小,甚至還隱隱有超越長安的趨勢。被大漢國人譽爲大漢第一城。
如今,我終於來了!
命華雄大張旗鼓。進入陽。
薰卓是想要顯示一下威風。藏在車仗中的蔡,倒是能明白董卓的這番心思。可是他也明白,只怕仲潁此次要失望了。陽人什麼都沒有見過,就是見過了太多的官。
莫說你一個小小的太守……呵呵,陽城內比你厲害人物,可是多如牛毛。
果然。董卓的車仗才進了曦陽門,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對面有車仗駛過來,正好和董卓的車仗打了一個照面。那些人數量倒是不多,可一個個腆胸收腹,囂張的很。
“前面的人,讓開,讓開!”
有一個家將打扮的人衝過來,衝着董卓的車仗大聲叫喊:“瞎了你們狗眼。連太傅大人的車仗也敢阻攔?”
華雄是個心氣很高的人,聞聽勃然大怒。衝出去厲聲喝道:“此乃河東太守董大人的車仗,爾等不想死話,就給我滾開。否則休怪某家心狠手辣,取爾狗命。”
“哈,區區一個太守,有甚了不起,你有種過來試試看?”
這兩方人一對峙,終於引起了陽人的興趣。或是站在路旁,或是從酒樓上探出腦袋,一個個興致勃勃的品頭論足。甚至有惟恐天下不亂者還在旁邊大呼小叫:“爺們,動手啊……別光說不練。哈哈哈,是爺們就砍了那小子,我早就看不順他了。”
“袁忠,前面出了什麼事,這麼嘈亂?”
從一輛車仗裡傳出一個冷幽的聲音,帶着一絲絲傲氣。
先前和華雄對罵的家將立刻跑了過去,態度極爲恭敬,“老爺,有河東太守的車仗擋路。”
“讓他讓開,我還有要事,沒工夫和他們這些鄙夫糾纏。”
袁忠答應了一聲,立刻跑回去,厲聲道:“我家大人讓你們滾開,一羣鄙夫,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方?敢在陽城裡鬧事,小心你家老爺官位不保……讓開。”
薰卓在馬上聽得真切,一股怒氣呼的竄起來。
剛要縱馬上前,卻聽到身旁車裡傳來了蔡的聲音,“仲潁賢弟,別衝動。那是太傅袁隗……老袁家從章、和二帝始爲司徒,至今又有袁逢爲司空,袁隗爲太傅,可說的上是四世五公。門生故吏遍及各,那是真正的權傾天下,你不要惹他。”
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來,連腸子都是冰涼。
袁隗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可以壓低聲音,故而董卓聽得是清清楚楚。
從未有過的屈辱之心讓他手足冰涼,但他也明白,蔡說的不錯,他鬥不過對方。
“文開,讓路!”
幾乎是咬着牙,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
華雄面頰抽搐了一下,重重哼了一聲,擡起了手。
車隊讓路,看着老袁家的車仗大搖大擺從前面駛過去。董卓看着那面目可憎,態度囂張的家將,突然間生出了一個心願:士大夫如狗,卓有一日掌權,定將爾等除之。
車仗繼續前進,董卓卻已經沒有了早先的那份豪情。
收起大,捲起旌旗,默默的向前行進。兩旁陽人不停的嘲諷,更有人吹響口哨。
馬上的董卓,眼中閃過一抹兇光。
蔡坐在車仗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這陽人啊,你們這樣落井下石,有何好處?
在驛館中休息。董卓沒有嚮往常那樣。先是恭敬的請蔡下車。
頭也不回的闖入房間,把房門蓬的一聲關上。蔡一襲青衫,外罩厚厚錦袍下來。
見華雄也是陰着臉指揮人幹活。
其實,不僅僅是華雄,幾乎所有車隊成員,都是清一色陰沉着臉。
“文開……”
“啊,蔡先生!”
面對蔡,華雄還是保持着兩分禮貌,上前剛要行禮。卻被蔡一把攙扶住胳膊。
“文開,陽不比河東,處處要小心。如今是太守大人的幕僚,你且末再行大禮。就當作你我是同僚就好。把心放開一些,世道如此,誰也無法改變,你只能去適應。想當初我認識阿醜的時候。他在潁川所受的屈辱,可比這個要厲害的多。”
華雄吃驚的說:“少主公如何對待?”
“呵呵,阿醜氣盛,最後還是沒有忍住啊……他帶着人大開殺戒。若非我出面,他的麻煩可不小。文開,潁川比不得陽,你心高氣傲,更要謹慎一些,心胸放開些纔是。”
華雄陰沉着臉。點點頭,“先生的教誨,雄記在心中。”
可這心裡卻在想:俷公子果然有氣魄……只恨我當時不在他身邊,否則也要殺幾個士大夫好生的痛快一番。憋屈,憋屈……我等征戰沙場,他士大夫爲何高高在上?
“文開,可有你家公子消息?”
華雄一怔,露出黯然之色輕聲道:“從出發到現在。文正每日都用特殊的手法和我們聯絡。可自從公子在廣陵燒死了三千太平妖人之後,好像石沉大海。沒有一點消息。可惜,荊襄之我們的耳目並不多……雄亦擔心,俷公子會不會出事了?”
“別瞎說,你家公子並非短命之人。沒有消息也好,說明他已經藏起來了……只是他這手段未免太過於暴烈。雖然吸引了太平妖人的注意力,可也把自己陷入了險境啊……文開,這些話老夫也只是對你牢騷一下,切不可告訴你家大人,明白嗎?”
“先生放心,雄知道分寸。”
兩人交談了一會兒,蔡回房休息,華雄繼續指揮人幹活。
到了傍晚,董卓的情緒也完全平靜下來。
黑臉上笑盈盈的對着笑意,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平之氣。
但若仔細觀察,仍可從他眼中看出絲絲的兇光閃爍。大丈夫報仇,十年不算晚!
先是找蔡道歉,董卓而後道:“先生,我要立刻去拜見大將軍。只是先生要去,還需委屈一下,扮作卓幕僚混入大將軍府纔是。另外,中常侍張讓那裡我已經派人送去了一份厚禮,但是沒有說任何關於太平道的事情。咱們先去見大將軍吧。”
蔡笑了笑,“仲潁客氣了,你我都是爲朝廷做事,何來委屈一說?我已經準備妥當,咱們出發吧。越早見到大將軍,對朝廷就越發有利,此事已經刻不容緩了。”
薰卓應了一聲,和蔡一起出門。
雖說不上是何進的心腹,但董卓也算是何進看重的人。
故而很快,何進就命人讓董卓等人進入府內,沒等走進大廳,就聽到一陣大笑聲。
“仲潁賢弟,你總算來了!”
一個身材魁梧,長相卻非常儒雅的男子大步流星的從廳中走出來。他身高大約有八尺上下,一副武人的骨頭架子,頗有氣概。一見董卓,他大笑着上前,抓住了董卓的手不停搖晃,看上去是非常的親熱。
兩人距離很近,故而董卓聽到何進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仲潁,你所受委屈進已知道。不過袁太傅今日確實有要事辦理,說出了一些不該說的話,他後來也覺得後悔。他請我轉達他的歉意……大家一朝爲官,這件事情我看就算了吧。”
話說的輕描淡寫,可在董卓看來,卻帶着隱隱的威脅。
不禁仔細的打量何進。與何進第一次見面,是他在河東上任的時候。那時何進,一派武夫的赳赳氣概,當晚兩人喝酪酊大醉,何進是痛罵士大夫,一副恨不得食其骨肉的模樣。可一轉眼才幾年時間,那武人風範已經減弱。更顯風雅氣質。
大將軍還是大將軍。可何進卻已經不再是何進了!
薰卓在心裡無奈的感嘆一聲,壓低聲音說:“來來來,我這裡正好有幾位好朋友與你介紹認識。”
何進身後,站有一青年。
身高八尺,長得是五官俊朗,氣質高雅。
何進一側身,那青年很有眼色的上前一步道:“在下袁紹,見過河東大人。家叔因日間有急事,得罪了河東大人。深感愧疚。特命在下前來道歉,還請河東大人原諒。”
薰卓一怔,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受。
這青年很傲氣,而且從他的雙眸中,可以看得出他很有心計。
袁隗真的會讓人道歉?其實用腳趾頭也能想出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袁紹的氣度的確是讓董卓頗有好感。當下拱手,“賢侄這是那裡話。此事是卓少不更事,與太傅大人無關。累太傅愧疚,卓實難當。此事以後莫要再提。”
何進一旁插口道:“仲潁,本初乃當世青年才俊,與其弟袁術被譽爲袁門雙傑,頗有才能,你二人日後,可要好生結交一番……恩。有一件事本來我打算派人和你商量,後來聽你說要來,故而也就沒有通知你。今日,正好也正好和你說一聲。”
薰卓有點迷茫,看着何進道:“大將軍何必客氣,有事儘管吩咐。”
何進似乎有些難以啓齒,看了看袁紹,又看了看董卓。一咬牙說:“是這樣,本初聲名彰顯。如今也已到了年紀。我欲讓他接替你司隸校尉的職務。河東事物繁雜,你身兼二職着實辛苦,故而……此事我已經稟明皇上,過些日子就會下旨昭告。”
一股怒氣竄到了頭頂,董卓感覺手腳冰涼。
殺意,濃濃的殺意在他心中流動。他現在恨不得拔劍出鞘,把何進一下子砍死。
真是好朋友啊!
還沒坐下來,就先奪了他司隸校尉的職務。
薰卓心裡莫名的悲哀。他在司隸辛辛苦
營,好不容易有了成就,卻要平白便宜那這袁紹袁本遂高,你究竟是怎麼了?難道你忘記了當年你對我說過的話,忘記了你剛進京時,那些士大夫是如何對待你?還是你如今已經成爲其中一員呢?
何進似乎也很愧疚,不敢和董卓正視。
袁紹一旁發現氣氛很微妙,當下笑道:“大將軍,河東大人前來拜訪,怎能讓他們在院子裡站着?”
“是,咱們進去說話,進去說話。”
薰卓強笑一聲,沒有開口。與何進並肩走進了廳中。
兩人手拉手,看上去很親熱,可跟在董卓身後蔡,卻無奈的長嘆了一口氣。
大將軍良家子出身,終究是抵擋不住士大夫的吸引力啊!
他也認識何進,何進自然也認識蔡。蔡在陽生活多年,可說的上路人皆知。
故而此次出門,他總是在臉上蒙着一塊麪巾,只露出雙眼。
袁紹很疑惑看了蔡一眼,覺得這人似乎有些眼熟。好歹也是出身於袁氏家族中,袁紹幼年呼朋喚友,飛鷹走狗,任俠仗氣,可說得上是交友廣闊。曾在蔡門下聽過講,蔡對此人也算是有一些瞭解。說實話,蔡一點都不喜歡袁紹。
這個人,標新立異,自號清高。可實際上呢……
隨董卓進了大廳,蔡不禁暗自苦笑起來。
這大廳裡還坐着七八個人,蔡都認識,這些人是陽皆有聲名,其中一人,不久前還曾見過。
何進向衆人介紹,“此乃進之好友,河東太守董仲潁。”
話語間,已經抹掉了董卓司隸校尉的職務。就見其中一人,神色一冷,哼了一聲。
沒有一個人站起來,令董卓非常尷尬。
何進笑道:“仲潁,來來來,我來爲你介紹幾位好友。荀爽荀先生、王允王子師,剛卸任河南尹,此次回京述職,他日定然會被皇上大用;這一位可是大人物,呵呵,劉表劉景升……景升是皇親國戚。學養高深。乃當代‘八及’之士,很了不得。”
所謂八及,是清流的一種說法。
及的意思是能爲人表率,是人們可以效仿的對象。八及之上,還有三君、八俊、八顧。之下又有八廚。在這裡,必須要說明一下這些稱謂的含義。君,代表宗師。當代三君,指就是六經博士鄭玄,水鏡先生司馬徽和此時跟在董卓身後的蔡。
‘俊’指精英;‘顧’代表品德高尚;‘廚’則是指樂善好施。有孟嘗君的氣概。
薰卓還真是嚇了一跳,沒想到何進府上竟然有如此衆多的人物。
若說剛纔袁紹沒有放在他的眼中,那麼現在他就必須要端正一下態度,不得不小心了。
“……這位是何顒……”
話未說完,何顒突然間冷哼了一聲,扭頭不理董卓。
其他人雖然很孤傲,可總還是要在面子上過得去。但何顒這種行爲。分明是對董卓的藐視。
也難怪,董俷在潁川大開殺戒,他何顒可是當事人之一。
雖然同是名士,可何顒與荀爽差距可就顯示出來了。荀爽乃是‘八顧’之一。品德很好,而且氣度雅量。潁川的事情,他當時確很生氣,可後來靜下心再思忖,也並不能完全責怪董俷。畢竟事情是他家的下人挑起來。再說了,董俷是個小孩子。難不成他這麼大的人,和一個小孩子斤斤計較?更何況,蔡也出面了。
所以,荀爽在見到董卓時候,還還了一禮。
何進也很惱怒,暗自責怪這何顒不懂得禮數,妄稱名士。
他正要接着介紹,突然有一人站起來。仔細看。卻是那皇親國戚,有八及之稱的劉表劉景升。
劉表面帶疑惑。走到了蔡面前。
“可是老師當面?”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劉表此人眼力很敏銳,有過目不忘之能。
因爲家世的緣故,劉表自幼的交往很廣闊,拜了很多人做老師,其中不泛天下名士。
鄭玄、蔡,都做過劉表的老師。
而事實上,衆人所認可的,能有資格做劉表老師的人,也只有鄭玄、蔡兩人。
劉表這一句話,讓何進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蔡苦笑一聲,心道:還是沒有瞞過劉景升這雙神眼。
摘下面巾,蔡拱手向廳中人行禮,“各位知交好友,許久不見,一向可好啊?”
“啊,真是伯先生!”
荀爽瞪大了眼睛第一個站起來,“前些時日聽說先生變賣了家產,不知所蹤。爽還擔心了很久……沒想到先生今日卻來了。哈哈哈,爽甚是開心,甚是開心啊!”
何進傻了!
他雖爲外戚,乃當朝大將軍。
可最受漢帝信賴的人,卻不是何進,也不是張讓,而是這位蔡大家。
只是蔡大家有時候太不通時務,經常直諫漢帝劉宏,惹得漢帝對這位老師有恨又愛。故而張讓折騰蔡的時候,劉宏不聞不問。可若是危及了蔡的生命,劉宏就立刻把張讓叫過去,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否則,當初蔡得罪十常侍,豈能活命?
劉表喜出望外,跪倒上,“老師,可想死學生了!”
所有人似乎把董卓忘記了,都連忙起身,圍到了蔡的身邊。
王允突然問道:“伯先生,您怎麼匆忙離開城,又與董河東一起來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