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華不石更加吃驚的,卻是正處於劍下孟歡,他對自己的身法原本十分自信,完全沒有想到對面這個看上去嬌滴滴的年輕女子,出劍竟是如此之快!
孟歡低喝一聲,全力疾退,轉瞬之間已站在了三丈之外。楊絳衣卻並未追擊,只是站在原地,緩緩地收回了手中的“赤雪”,“嗆”地一聲,巨劍已插回了鞘中。
孟歡臉色蒼白,頭頂髮髻上的竹簪忽然斷成了兩截,掉在了地上,頭髮披散下來,垂在了臉前!他已站立不穩,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地上,手中剛纔從“惡狗門”幫衆那裡搶來的六柄兵器,也“嘩啦”一聲全都掉在了地上。
剛纔楊絳衣的那一劍本可以殺了他,只不過最後關頭手下留情,僅是挑斷了他的竹簪,沒有取他的性命!而孟歡自己也知道,在此等劍法之下,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可以逃走!
六名龍虎堂的幫衆再次圍了上去,便要擒拿跪在地上的孟歡。忽見他右手在腰間一摸,一柄明晃晃的半尺短刃已握在手中,刀尖卻是頂在了他自己的心口之上!
“你們休想抓到我,再靠近一步,我就死!”他吼道。
不成功,就得死!莫非這個少年也是“天誅”的殺手?
楊絳衣的臉色一寒,便又要撥劍出手,卻忽然聽見華不石在身後喊道:“姐姐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楊絳衣放開了劍柄,華不石又朝那六名幫衆揮手說道:“你們也暫時退開。”
衆人閃開,只見這大少爺上前幾步,走到了那少年孟歡的身前,道:“你說是依依夫人派你前來,請我去與她相見?”
孟歡道:“不錯。”
華不石點了點頭,道:“好,我跟你走。”
他的這句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這大少爺居然要跟着這少年走!
“這人身份可疑,定是不懷好意,華大哥還是小心一些爲好!”說話的卻是從後院跟出來的沈瀅兒。
華不石微微一笑,道:“沈小妹不必擔心,他接我去見一位故人,想來不會有什麼危險。”
沈瀅兒咬着嘴脣,道:“如果華大哥一定要去,就讓小妹與你一同前往,如何?”
華不石還未答話,那少年孟歡卻道:“‘千花坊’的規矩,顧客約見只能孤身前往,如果華公子要帶着別人一起去,就先殺了我!”
華不石又是一笑,道:“那我若是不去了,你怎麼辦?”
孟歡道:“公子不去,孟歡有辱使命,也只有死!”
華不石皺着眉頭,道:“‘千花坊’的人什麼時候學會了‘天誅’的作派,動不動就要死。”
他兩手一攤,對着沈瀅兒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道:“沈小妹也聽見了,爲了這位小兄弟的性命着想,我只好獨自跟他前去。”
孟歡收起了短刀,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道:“多謝華少爺!”
沈瀅兒有心還想阻止,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只見孟歡站起身來,拉開了馬車的廂門,華不石腳踏車轅,已彎腰鑽進了車廂。
車門合上,那少年孟歡跳上車頂,揮動繮繩抽打馬匹,那兩匹駿馬嘶叫了幾聲,放開四蹄,拉着馬車沿着大道徑直去了。
華不石居然就這樣被那個來歷不明的少年接走了!
沈瀅兒又氣又急,跺足道:“他怎麼就這麼跟着那人走了,出了危險又怎麼辦?”
她轉過身來,看見楊絳衣站在旁邊,卻是一臉悠然之色,一絲驚慌焦急的神情也沒有。
“華大哥此去凶多吉少,楊姐姐難道一點也不着急?”沈瀅兒忍不住問道。
楊絳衣道:“他自己要去,我又攔擋不住,着急有什麼用?”
沈瀅兒道:“我們騎馬跟着那輛車,看看華大哥去了何處,如果遇到危險也可以保護他,好不好?”
楊絳衣道:“那花花少爺去和他的情人幽會,我纔不跟着一起去呢!沈妹妹要是想去,就自己去好了。”
她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進了宅院的大門。
華不石跟着那位叫孟歡的少年走了,楊絳衣也頗覺得意外。但經過了“金水大街”一戰,她深知這位大少爺擅於機變,不會輕易受人欺騙,他既然自己孤身前去,想來定是有些把握,不至於出什麼危險。倒是這位花花少爺一聽說“依依夫人”找他,就迫不及待地欣然前往,讓楊絳衣的心中頗爲不忿。
楊絳衣走到後院,回到了那間廳房中,剛在桌前坐下,卻看見沈瀅兒也走了進來,便開口問道:“沈妹妹怎麼也不跟着那駕馬車去看看,也好保護那位大少爺,免得他被別人綁架殺死?”
沈瀅兒嘴角一翹,俏臉上露出了精靈一般的笑容,道:“他如此花心,惹得楊姐姐生氣,就算是被別人綁架殺死,我們也不去理他!”
※※※
馬車仍是十天前的那輛馬車,車廂內紅木底座上鋪着的那張白熊的皮毛也沒有變。
華不石此時就倚坐在熊皮上。
他唯一覺察到與以往有所不同的,是這輛車開始顛簸。
“千花坊”的馬車都是特製的房車,不僅沒有車窗,與普通馬車最大的不同,就是在車廂內幾乎感覺不到車行的顛簸。因此,坐在車廂裡的人也就無法判斷馬車駛到了何處。
這種特製的馬車車廂開始顛簸,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這輛車走得太快。
華不石心裡做出了這樣的推斷。現在,他不但感覺到了顛簸,還能發覺車廂向上傾斜,這說明馬車正在往上爬坡。
長沙府地界內的山脈並不多,能讓馬車如此長時間爬坡的,也只有嶽麓山。
從“惡狗門分舵”乘車,半個時辰之後,坐在車廂內的華不石聽到了幾聲悠揚的鐘聲,他便已經知道這輛馬車把自己載到了何處。
馬車停了下來。
馬車門被打開,華不石從車廂中鑽了出來,擡頭望去,果然看到不遠處有一道石階,石階之上是一座三丈高的漢白玉牌樓,額書“古麓山寺”四個大字。
此處正是在嶽麓山腰之上,“麓山禪寺”的山門之前。
“麓山寺”算不上名剎大廟,卻是長沙城中最爲古老的禪寺,在本地香火頗盛。來到長沙之後,華不石曾打聽過城中的風物名勝,自然也知道這間寺廟。
等華不石下了車,孟歡將馬車趕到路邊停好,然後跳下車來,走到了華不石面前。
他躬身說道:“華公子,‘依依夫人’就在這間寺廟裡,請公子隨我進去。”
此時已近三更時分,山門早已關閉。孟歡將華不石引到了一處偏門前,輕敲了兩下,木門從裡面拉開,門內有一名僧人,見是孟歡,雙手合什道了一聲佛號,便閃身讓開,顯然是認識這個少年。
孟歡對華不石說了一聲:“公子請跟我來”便徑直走入了寺院。
麓山寺規模不大,廟門內的庭院也並不寬闊,入得山門,就能看見前方的大雄寶殿,只是一座兩三丈高的大堂,修築得頗爲簡潔,裡面燃着香燭,隱約可見有僧人在其中唸經打坐。
跟着孟歡走過前院,華不石發覺這少年對此地十分熟悉,並沒有從正殿旁邊走過,而是沿着小徑,穿過了數進小院,繞過那座大堂,來到了禪寺的後院之中。
華不石知道,“千花坊”在各地城鎮之中都設有不少約見顧客之用的穩密之地,這些地方共有的特點是不易辨認,一般“千花坊”的馬車都可徑直駛入院中,顧客完成交易之後再乘坐馬車離開,也不知道約見之地的是什麼所在。
可是這座“麓山寺”卻是一個十分容易辨認的場所,門口斗大的字誰會不識,只要來過一次便能知曉,這種地方本是不符合“千花坊”選擇穩密之地的要求,卻不知道楚依依爲什麼會在這種地方約見自己。
兩人走入禪寺的後院,在一間十分僻靜的廂房門外,孟歡停住了腳步,道:“依依夫人就在房內,請華公子自己進去,小人便在門外守候,若有事情,公子只管吩咐小人去辦即可。”
華不石點了點頭,心中卻又不禁覺得奇怪,孟歡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似乎是算準了華不石一定會有事情吩咐他去辦似的。
這個少年拼着性命不要,把自己請來了這裡,一路之上又快馬加鞭,趕車疾駛,而到了此處又說出這等古怪的言語,華不石本就是心機深沉之人,頓時更加覺得這次約見的不同尋常!
房門並未上栓,華不石推門而入。
這是一間不大的廂房,屋內陳設簡樸,只有一張方桌,四把椅子,和一張低矮的木牀,在靠牆的矮架上放着幾部經書和一幅木魚。咋一看來,這房間倒象是寺院裡僧人日常居住之所。
除了桌上的一盞小油燈外,屋內並沒有其它的照明之物,黃豆大小的燈火飄搖不定,整個房間顯得十分陰暗。一進房間,華不石就聞到了一股極爲濃郁的脂粉香氣,若僅從氣味上分辨,他倒象是走進了一個女子的香閨,而不是一間如此簡陋的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