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交戰,決定勝負的條件,除了兵力和士氣,另一個極重要的因素卻是主將。如若主將的能力不足,或者意志不堅,心無戰意,必定只有一敗塗第的結果。
餘爵統軍作戰的本事在豫境各州府的總兵之中數一數二,自是沒有問題,但現下他的意志卻已經快要崩潰。
最初他並沒有把義軍放在眼中,認爲對方不過是一幫毫無戰力的烏合之衆,但自被誘出城來陷入了重圍,這位總兵大人才自知實是太過輕敵了。不過即便如此,餘爵也並不認爲這幫泥腿子有機會能擊敗他。
援軍事先約定的時間未至,無疑是在路上受到了阻截,但是以對面義軍的兵力,最多也就能阻擋張應昌的二萬人馬三四個時辰。身爲大將,餘爵所做出的判斷與華不石相近,本都甚是準確,他當然也料不到義軍被派去攔截的張獻忠居然會不肯出力,從而導致張應昌的人馬不到兩個時辰就突破了黃石峪。
在餘爵想來,只要守住三四個時辰,支撐到援兵抵達,就可以反敗爲勝。所以他利用小山包的地形,指揮兵士擺下了最擅防守的“玄武大陣”,又放火燒林,造成了“背火一戰”之勢,不僅讓義軍無法從背後襲擊,更使得手下的兵士不得不拼死作戰。
然而正當官兵已然穩固住防守,與圍山的義軍形成了對峙,眼看支持上三四個時辰全無問題,對方竟忽然讓出了一個缺口,放任官軍的兵士逃走。此舉一出,戰場上局勢登時大變,餘爵手下的兵士很快就逃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幾百人再想守住這小山包幾個時辰已經不可能了。
餘爵這才意識到,對面的義軍中實是有比他智謀更高的之人,現在無論是兵力或策略,他已經完全落入了下風,今日之戰想要不敗只怕是不成了。
儘管如此,餘爵畢竟是大將之才,意志堅強,仍沒有那般容易就被催毀,雖已明知要敗,還是指揮着殘兵列陣防守,打定了主意要堅守到底,與義軍拼了一個魚死網破。
僅剩的八九百人,已經無法再擺“玄武大陣”,餘爵喝令他們排出最簡單的圓陣。圓陣亦是擅防的陣形,結成之後總也可支撐一時。
而也就在圓陣將要結成之時,餘爵卻瞧見從義軍的陣線當中馳出一匹戰馬,馬上一名矇住了面孔的黑衣人,手中提着一杆長槍,徑直朝着山上衝了過來!
義軍皆是步兵,官兵也都沒有騎馬,這一騎衝來甚是顯眼,轉眼間穿過了義軍的隊伍,衝到了官軍陣前,只聽得幾聲慘呼,最前沿的數名官軍兵士被這黑衣人用長槍挑飛,跌出數丈開外,那黑衣騎士已衝進了陣來。
官軍的圓陣本已經快要成形,被此人一衝,頓時又是一陣混亂。兩軍交戰,即便是衝鋒也是一擁齊上,這般單人獨騎闖進對方的陣中,若不是擁有以一敵百的勇力,那就與送死沒有區別。餘爵見此情景,不由得心中大怒,連聲呼喊調動陣形,喝令兵士衝上去圍殺。
但見那黑衣騎士手中長槍連揮帶掃,又刺殺了數人,但是陷在了衆多官兵的包圍之中,跨下的坐騎終是不免被刀槍刺中,嘶鳴着倒下。
可即便失了戰馬,那黑衣人卻並不退卻,舞動手中的長槍,衝到近前的幾名兵士紛紛被擊中倒下,而黑衣人乘勢躥至空中,竟朝着餘爵所在的方向縱躍而來!
餘爵看得出來,這黑衣人顯然身具上乘武功,是以纔敢單槍匹馬衝進陣來,而此人的目標看來正是他本人。不過餘爵此刻正處於圓陣的當中,身邊有着數百兵士的保護,縱使來人真的有過人的勇力,要衝過重重防衛來殺他也是妄想。
在萬馬軍中取上將的首級,那是談何容易的事?那黑衣人莫非當他自己是張飛張翼德不成!餘爵冷笑,手掌連揮,指揮身邊的兵士衝過去堵截,定要把黑衣人攔住殺死。
※※※
若是先前手下有三四千兵士排出“玄武大陣”,對方的高手這般硬行衝陣餘爵根本用不着去管,來人就必定要陷在陣中被衆多官兵殺死。不過現下只有幾百人,所擺的圓陣也就單薄得多,而且還未完全成形,爲了避免被此人衝亂,餘爵這才調動身邊的兵士上去攔截圍殺。
眼看着那黑衣人在距離十丈之外已被攔住,被上百兵士圍在當中陷入了苦戰,餘爵心中一寬。然而也在此時,突有一股危險的警兆升起,令得他心中一顫,倏然轉過身,卻見一道劍刃已如同毒蛇一般刺到了咽喉!
刺出這一劍的是一名穿着官兵號衣的少年!
對方派出來刺殺他的高手並不只一個!遠處那名黑衣蒙面人直接衝入陣中,其目的只是爲了吸引餘爵的注意,以及引開在他身邊護衛的親兵,而真正要出手的,卻是早已混入到官兵之中的這個少年!
餘爵急忙身體後仰,舉刀上擋!一聲斬金嘎玉的響聲中,雖是勉強擋下了這一劍,但脖頸一側已被劃出了一條寸許長的傷口,在馬背上再也坐不住,一個跟頭跌了下來。
也就是在最後的瞬時間感覺到對方的一縷殺意,他才能及時驚覺閃避,若慢上一點兒,只怕這一劍就已穿喉而過了!饒是餘爵膽量不小,從鬼門關的這一趟來回,也嚇得他臉色慘白,魂飛魄散。
裝扮成官兵的少年,自然就是厲虎。他捉住一名逃走官兵剝下號衣換上之後,趁着大隊官兵變陣之際混進來,欺到了餘爵的身邊出手突施殺手。
厲虎所習練的武功本就是殺手的劍法,最擅悄無聲息地潛近偷襲,如果不是華不石交待過必須留下餘爵的性命,剛纔的那一劍他便有機會殺了這位總兵將軍。此刻見餘爵滾翻在地,他哪裡肯就此放過他,立時欺身搶上,手中軟劍疾刺而出!
只聽見“叮叮噹噹”地一陣連聲脆響,火星四冒,兩人的兵器已交擊了五六下。
餘爵身爲大將,武功本是不弱,掌中的長刀更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刃,便是遇到了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有一搏之力,只不過這次遇到了厲虎,卻正好碰上了剋星。
厲虎的“蛇翼劍”亦是寶刀,當然不會被對方的長刀削斷,而他的劍法又是專走偏門的殺人劍法,最擅在對手失勢時搶攻,以置人於死地。
餘爵遭遇突襲從馬背上翻滾了下來,厲虎得勢不饒人,根本不給他站起來的機會,搶上前來便是一輪搶攻,接連刺出十餘劍!只可憐這位餘總兵在地上連滾帶爬,東拆西擋,而他刀法雖好,卻沒有練過地趟刀,這般在地上打滾的戰法決非所長,十成武功難以發揮出三四成。
血花飛濺中,餘爵手腳肩背各處盡皆中劍,接着“叮”地一聲,手裡的長刀脫手,卻是被厲虎一劍挑了起來。
餘爵身上所受的各處劍傷雖不致命,卻也絕對不輕,而且又失了兵器,到了這等地步已經全無抵抗之力了。正當他認爲自己必死無疑之際,卻忽見那扮成了小兵的少年咧嘴笑了笑,說道:“石頭老大交待過不能傷你的性命,今日就饒了你這狗官吧!這把刀和這匹馬還不錯,我就留下算做抵償啦!”
厲虎說着身形一縱,已跳上了黃驃馬背,而餘爵的長刀還在他的劍上挑着,顯是要把這寶刀寶馬全都搶走。
直到此時,周圍的官軍兵士纔算反應了過來,各持着刀槍擁上來搶救,卻只見厲虎手腕一抖,寒光過處,五六條長槍已盡被削斷。他竟是用劍挑着餘爵那柄長刀護手,如同耍把戲一般旋轉刀刃,便即削斷了官兵的刺過來的一排兵器。
與此同時,厲虎雙腿一夾馬背,那黃驃馬本是寶馬良駒,一聲嘶鳴便衝了出去。有寶刀在手,寶馬在騎,厲虎如虎添翼,官兵最然人多,卻哪裡能攔擋得住,瞬時就被他衝出去十餘丈,來到了西門瞳的身邊。
“三師兄,走吧!”厲虎喝叫道。
西門瞳答應一聲,忽地擲出手中的長槍,穿透了一名官軍兵士的身體,將其釘在地上,而身形借力倒飛,縱起丈餘,落在了厲虎所騎的馬背上。
餘爵躺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兩名刺客騎着他的寶刀,劍上挑着他的寶刀從亂成一團的官軍陣中直突而出,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地揚長遠去。他全身發抖,臉色由白轉青,也不知是生氣還是恐懼。
那少年的話還猶在耳邊,說甚麼“石頭老大”交待過不能傷他性命,餘爵自是不知道“石頭老大”是誰,想來多半是某一路義軍的首領,若許便是那個謀略強過他的高人。
石頭老大爲何要留下他的性命,餘爵一時想不明白,但他十分清楚的一件事,便是此戰無論勝敗如何,對方要取他的性命,實是如探囊取物,容易得很!餘爵亦是習武之人,當然有自知之明,對方有頂尖高手的存在,以現在他手下的這幾百兵士,根本就不足以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