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殘陽的餘輝,灑在城堡前青石建成了高牆上,也照着高牆之外,門前的兩隻巨大的石獅身上,將它們染成了金黃之色。
此處正是長沙西郊外的葛家堡。
大門前石獅子已不是一個月前的那兩頭。雄霸一方的葛家堡當然不會讓兩塊破爛石頭留在門口丟人現眼,故此早已換過了新的,而且換來的比先前的那兩頭更加高大威武。
說葛家堡雄霸一方,在以前還能誇上一誇,到了如今卻已有些名不符實。現在的葛家堡,連稱霸長沙城西郊都談不上,因爲“惡狗門的分舵”也在西郊,距離葛家堡也只有數十里之遙。
不過葛老太爺葛剛語相信,用不了多久,也許再過三五天,葛家堡就能在長沙府重新稱王稱霸,什麼“惡狗門”,什麼“洞庭幫”,全都可以去見鬼!
一天之前,葛剛語接到了“衡山派”掌門嶽寒山的親筆書信,得知“衡山派”的大隊人馬即將抵達長沙城,其後將暫時駐入“葛家堡”中,他就知道,葛家的轉機來了。
此時的葛剛語,就坐在正廳大堂正中的虎皮交椅上,他的四個兒子葛蒼龍,葛赤虎,葛青豹和葛百熊,也全都在大廳裡,分立在葛老太爺的左右。
“爹爹!嶽掌門在信上說他們什麼時候到,現在都天黑了,怎的還不見蹤影?”問話的是身材魁梧的葛赤虎,他滿臉急燥的表情,就彷彿“衡山派”的高手都是“葛家堡”邀來,專程前來幫他們找“惡狗門”報仇雪恨一般。
葛剛語卻氣定神閒,道:“不用着急,按路程估算,他們再過一個時辰便到。”
“那我到後面碼頭上去看看,有沒有帆船的影子!”葛百熊道。
葛剛語道:“不用。碼頭迎船之事早已準備妥當,船到之後我們再去迎接。你們去巡查一下城堡周圍的崗哨,看看有無異常之處。”
葛赤虎有些不以爲然,道:“爹爹也忒是小心,那些崗哨有什麼好查,今天我們都已查過了三遍。現在那四派在長沙城中打得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哪有閒心來找我們的麻煩!”
葛剛語眉頭一皺,斥道:“胡說!上午我已得到線報,‘洞庭幫’和‘三大惡’的高手已撤出了長沙城,全都聚在那孫家老宅中,離我們僅有三十里地,我們如今就在人家的刀鋒前面,豈能不小心從事!你們快去巡查,不要囉嗦!”
“葛家四金剛”不敢頂撞父親,應聲稱是,各自出門而去。
看着兒子們離去,葛剛語的眉頭依然緊鎖。
“衡山派”的高手前來,本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從早晨開始,他的心中就隱隱感覺有些不安,卻說不清緣由。
葛剛語年過五十,在江湖上闖蕩了大半生,各種拼殺戰陣也經歷過不少,經驗自是老到之極,立時就派出莊丁,在堡外佈設下數層暗哨,再緊閉堡門,叫四個兒子不時在堡牆上巡視。
做下這等佈置,就是爲了防人偷襲。如若“洞庭幫”的“三大惡”真的來攻,端掉了堡外的崗哨,在堡牆之上會立即發覺,那時便可召集堡中莊丁抵抗。“葛家堡”的堡牆建得極高,足足五丈有餘,輕功高手也殊難縱越,憑藉強弓硬弩守上數個時辰應該不成問題。
就算再不濟,也可以爭取一些時間,讓他和四個兒子乘船從江上逃走。“葛家堡”依江而建,後面就是水路碼頭,敵人難以合圍強攻,總可以留着退路方便逃命。
眼看着桌上香爐上燃着的檀香漸漸變短,“衡山派”的大隊高手不久就能到達,葛剛語一直懸着的心才稍稍放鬆了一些,伸手端起桌上茶盅,細品了兩口。
卻在此時,一名莊丁從門外跑了進來。
“報老祖宗,堡外來了一隊官兵,帶隊的是個捕頭,說是有公事要進堡!”莊丁稟道。
葛剛語剛剛有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問道:“什麼官兵,來了多少人?”
莊丁道:“大概有三十多人,據說是從城裡衙門來的。”
葛剛語沉吟了一會兒,吩咐道:“葛管家何在,叫他過來,與我一起去看看!”
片刻之後,葛老太爺已帶着管家葛萬金來到了堡牆之上,他的四個兒子也都在此處。
從牆頭向下望去,可以看見大門外不遠處站着一隊人,最前面的是一個身材削瘦的黑臉漢子,穿着一身黑底銀邊的雲紋官服,正是衙門裡捕頭的裝扮。他身後的衆人,也都是清一色的官差模樣,各自挎着刀劍,還牽着數十匹馬,顯然他們都是乘馬而來。
以“葛家堡”的實力,當然不會懼怕這三十幾個官兵,只要對手不是武功高手,就算人數再多一倍,憑藉堡中的力量也能輕輕鬆鬆地收拾下來。葛剛語唯一擔心的,便是這些官兵乃是四派聯盟的高手所裝扮。
他低聲詢問身邊的葛萬金:“那個捕頭你可認識?”
葛萬金身爲“葛家堡”大管家,掌管堡中日常雜務,經常出入長沙城,對於本地人事自是極熟,因此葛剛語才把他叫來認人。
葛萬金朝着牆外瞧了半晌,道:“此人小人沒有見過,看衣着倒象是在府衙裡當差的。”
葛剛語點了點頭,高聲喊道:“外面的捕頭大人尊姓大名,到‘葛家堡’可有事情?”
那黑臉漢子答道:“本大爺名叫周雄,乃是長沙府衙的當班捕頭!你是誰,快點打開門讓我們進堡,本捕頭有重要公務要辦!”
按照大明朝的吏制,捕快衙役沒有品銜,根本算不得官員。這周雄大概是平日仗着知府衙門的權勢,在城裡橫行慣了,此時擺出了一副臭架子,言語粗俗,態度十分傲慢。
一旁的葛赤虎聽得有氣,不禁罵道:“這小子算是個什麼東西,敢來‘葛家堡’撒野,真是豈有此理!”
葛剛語卻並未生氣,道:“在下就是‘葛家堡’的堡主葛剛語,不知周捕頭有什麼公務,可否先說明一二?”
周雄道:“原來你就是葛堡主,那好,我就和你說。查得近日有鄂境反賊張獻忠部殘黨到長沙地界活動,上峰有令,要徹查城裡城外各處營寨莊院,捉拿亂黨賊寇。葛堡主,本捕頭乃是執行公務,你快快開門,讓我們進堡巡查一番,也好回去交差!”
大明朝內亂頻頻,幾乎各境都有義軍起兵造反,傳說共有十八路反王,湘鄂兩境的張獻忠便是其中之一。官府生怕各處村莊鄉鎮被義軍佔據,故此經常派人四處巡察,即使是葛家堡這種遠在郊外的莊園營寨,官府中人過上一兩個月就要來上一回,不過大多是裝裝樣子,進得堡中隨便看看便走。
常言道,民不和官鬥,“葛家堡”雖是江湖門派,但畢竟在長沙城有家有業,比不得嘯聚山林的黑道勢力,自是不能輕易得罪官府,惹下麻煩。
若是往日,葛剛語自是會打開堡門讓周雄進堡,甚至還會叫人擺出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再將他送走。但是今天,正是“衡山派”人馬即將抵達之際,這等緊要關頭,葛剛語卻不禁有些猶豫。
這周雄會不會是被四派聯盟收買,才假借巡查之名詐開堡門進行突襲?
想到此處,葛剛語道:“本堡向來忠於朝廷,反賊斷然不敢前來,周捕頭儘管放心。今日堡中有緊要事情,不便開門讓捕頭進來,還請原諒。”
周雄一聽葛剛語竟然不開門,不由得勃然大怒,臉色一變,就要發作,卻又聽得葛剛語道:“周捕頭一路走得辛苦了,本堡不能開門招待,只得備下二百兩銀子,贈給捕頭喝茶,略表心意。”
二百兩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就算喝上一年的茶也花不完。周雄一聽,頓時轉怒爲喜,眉開眼笑,道:“好說好說,葛堡主真是客氣!”
葛剛語一遞眼色,大管家葛萬金連忙從懷中取出銀票,數出二兩百,有些肉疼地交給了身邊的莊丁。
銀票裝在了一隻小提籃中,從數丈高的莊牆上用繩索吊着放了下去,周雄喜滋滋地走到牆邊,取了銀票看了兩眼,才放入懷中。
他“呵呵”一笑,道:“葛堡主果然大方,武功又高強,對朝廷更是忠貞不二,那些反賊定然不敢來‘葛家堡’,我們就不用進堡去看啦!”
葛剛語道:“那就多謝周捕頭通融,改日再請捕頭進堡吃酒!”
周雄道:“客氣客氣,那兄弟我就改日再來。”
周雄說着,轉身而行,接過手下兵士遞過來的馬繮。三十多人各自翻身上馬,便要縱馬離去。
也在此時,卻只見從遠處的大道上又來了一行人。
這次來的是一臺坐轎,由四個轎伕擡着,轎邊跟着兩騎,馬上之人身披甲冑,挎着腰刀,竟然也是官府中人,而且是衙門裡親兵的裝束。周雄等人遠遠看見那乘轎子,卻不敢再往前行,而是跳下馬來,牽着坐騎閃到了路邊,給那乘轎子讓開道路。
站在堡牆上的葛剛語看得眉頭一皺,卻不知又來的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