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暮雲道:“回父皇,楊嗣昌乃是萬曆二十八年進士,曾任右僉都御使,主執豫冀兩境軍務,後因其父楊鶴獲罪被株連免官,此人擅軍事,在朝野內外頗有名望。”
只有曾經擔任過要職者方能知曉各州府的軍備人馬,也才能寫得出這等文章。崇禎心下恍然,道:“原來如此,父罪本不應及子,你將他找到,考察一下此人的才學能力,看看是否可堪大用。”
曹暮雲道:“雲兒遵命。”
他略一停頓,又道:“父皇覺得華先生的‘凝心針’法可有效用?”
經過一番銀針刺穴,崇禎確是感覺神清氣爽,倦意全無,當下點頭道:“不錯,確是有用。”
曹暮雲道:“既如此,孩兒明日再帶華先生進宮爲父皇施術解乏,順便把楊嗣昌也帶來,由父皇親自考較他的才學可好?”
崇禎讀了那篇“平賊安國論”本就意猶未盡,當下便道:“好罷,明日午時,你帶他到御書房去,朕見他一面。”
半個時辰之後,曹暮雲和華不石已回到了東華宮的門口,此番進宮面聖目的達成,可謂十分順利,二人的臉上皆帶着笑意。
所謂“凝心針”,只不過是華不石隨口起的名字,以這位大少爺的銀針刺穴之技,想要讓人清腦提神,消除倦意,只須用三五針便能輕易做到,之所以耽擱這許久的時間,皆是爲了要讓崇禎去讀那篇“平賊安國論”。
擺在桌上的醫書沒有一本皇帝能看得懂,唯有這本書才能引起他的興趣,而所有一切皆是曹暮雲早就計劃好的,結果也全在意料之中。
“暮雲已經盡力而爲,剩下的就只看嗣昌先生的口才如何,能否打動得了聖上了。”曹暮雲道。
華不石微微一笑,道:“對於此節,小弟倒不擔心。”
當日楊嗣昌一說起平定各境義軍就滔滔不絕,且講得頭頭是道,令華不石頗是佩服,也知曉他的方略確是有可行之處。而且楊嗣昌本是官宦出身,頭腦靈活,只要爲他創造出面聖的機會,取信皇帝定是能夠做到,華不石對此甚爲肯定。
說話之間,二人走出了東華門,華不石忽然一愕,道:“厲虎呢?”
先前進宮時,華不石交待厲虎在門口等他,可如今東華門前就只有幾名站崗的大內待衛,全沒有厲虎的影子。
“怎麼藍師弟也不見了?”曹暮雲亦是眉頭蹙起。
他喚過一名待衛,問道:“你可知道藍統領到哪去了麼?”
那待衛道:“回稟曹公子,哪才您走之後,藍統領與那個小兄弟先是去了那邊的空地上比試了幾招,後來就一起進宮去了。”
“比試了幾招就進宮去了?”曹暮雲的眉頭皺得更深。
華不石想了想,神色卻是一鬆,道:“沒關係,他們想來是探望一位朋友去了,我們在這裡稍等一會兒便是。”
“探望朋友?”曹暮雲更加疑惑,此地可是大內皇宮,厲虎在這裡能有甚麼朋友?
待要再問時,卻忽聽得那名待衛道:“曹公子您瞧,他們回來了!”
曹暮雲轉頭看去,果見厲虎和藍浩辰肩並着肩走了過來,二人有說有笑,神色居然甚是親密,而厲虎已經換過了一身侍衛的裝束。
來了近前,厲虎忙給華不石行禮,藍浩辰也對曹暮雲躬身說道:“師兄,厲老弟想要進宮瞧瞧,我就帶他進去轉了一圈。”
皇宮重地,豈能隨便帶人進入?曹暮雲本想要訓斥這位師弟幾句,但想到華不石和厲虎就站在一旁,把話收回來,道:“師弟你好生看守宮門,我們回府去了。”
※※※
這位藍統領不但劍法甚高,爲人也甚是不錯,是一個可交之人,這是厲虎在比劍之後得出的結論。
萬兩銀子的賭注藍浩辰自是輸不起,於是厲虎說出了另一個條件,那就是帶他進宮去見公主朱徽嬋一面。
藍浩辰思慮了半晌,終於答應了下來。他的劍法來自於名家傳授,經過十餘年的苦修,火候精深,甚有自信不致於輸給對方。然而二人一交上手,藍浩辰立刻就知道自己全想錯了。
厲虎原先的劍法或許與藍浩辰不相上下,但經過與葛力的一戰,他對於修劍之道的領悟已今非昔比,劍法也陡然大進,二十餘招就迫得藍浩辰棄劍敗落。
藍浩辰認賭服輸,並無二話,當下找來了一身侍衛的服裝叫厲虎換上,又讓他把軟劍纏在腰間藏好,便領着他進東華門,去了公主所住的澄瑞園。他雖然剛被降了級,卻仍是錦衣衛中的頭目人物,帶上一名侍衛在宮內巡視也無人阻攔。
而經此一戰,藍浩辰對厲虎的劍法甚爲欽佩,他雖然是官府中人,卻自幼拜師習武,頗有幾分江湖武者的豪爽之氣,而厲虎更是大大咧咧,二人性格相投,可謂是不打不相識,竟自生出了一些交情。
這也是曹暮雲瞧見他們有說有笑從宮內走出的原因。
第二日晌午,曹暮雲和華不石再度進宮,還帶來了楊嗣昌。而這位楊小官人也沒有令人失望,面見皇帝之後的幾句話對答,就已讓崇禎對他刮目相看。
從此以後的數日,華不石,楊嗣昌就成了紫禁皇城的常客,幾乎每天午時都來,華不石用“凝心針”法爲皇帝刺穴解乏,楊嗣昌則與皇帝談議國事,講述“四正六隅,十面之網”的平賊之策。
在華不石銀針刺穴的調理之下,崇禎的未老先衰之態雖然一時還改變不了,但精神卻是健旺了許多,這其中亦是有心情的原因。多年以來,各地紛起的農民軍一直是崇禎的心腹大患,如今他似乎找到了應對之策,當然心情大好,同時對楊嗣昌的信任也與日俱增。
與華不石楊嗣昌同樣成爲皇宮常客的還有另一個人,那便是厲虎。如今他和藍浩辰已成了好朋友,每次與華不石同乘車而來,藍浩辰都會與他切磋幾招劍法,然後便領他進宮。
厲虎進了皇宮只會去一個地方,便是朱徽嬋所住的澄瑞園。
澄瑞園位於御花園的一角,是一個頗有點兒僻遠的宮院,遠不如永和宮那般方正高大,但院內的景緻卻十分幽雅,除了花木假山,還有一個池塘,其上石橋水榭,倒有幾分江南園林的韻味。
用過午膳,朱徽嬋獨自坐在石橋之上,呆呆地望着水池出神,園中的婢女和太監,早就都被她打發到後院去了。
這位公主千歲今天心情甚是不佳。清晨她去到乾清宮給周皇后請安時,提起安排厲虎到宮裡當侍衛之事,本以爲這等小事情,一向都十分寵愛她的母親定會同意,誰知周皇后不但不允,還把朱徽嬋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和厲虎的關係,朱徽嬋自是沒有告訴過母親,但此番被劫出京一路之上所發生的事,周皇后從弟弟周慈烺的口裡也多少了解了一些,纔會在朱徽嬋一提到厲虎時就如此大反應。
幸好母后並不知道這幾日厲虎天天到皇宮裡來看她的事。
朱徽嬋坐在石橋墩上,不知不覺已坐了個把時辰,往日的這個時候厲虎本是早該來了,今天卻怎麼還不見人影,難道出了甚麼事麼?朱徽嬋的心情逾發煩燥,撿起幾塊碎石,一塊一塊地朝池塘裡扔去。
石塊激起水花,蕩起一圈圈的漣漪,不過漣漪並不持久,很快就消失無蹤。這個池塘雖然清澈見底,裡面卻沒有魚,沉沉的水面下看不見一點兒活物。
朱徽嬋不由得想念起胡蠻寨鍾家大宅裡的那個水塘來,還有在水塘旁邊烤銀龍魚的滋味。當日住在鍾家大宅時,她認爲那座院落粗陋不堪,哪兒都比不上皇宮,而今回到皇宮裡來,她卻又忽然發覺如此大的宮院空蕩清冷,好象是一潭全無生氣的死水。
從出生起就待在這裡的朱徽嬋,以往並無這種感覺,或許正是因爲這次出宮,經歷了一段不同尋常的日子,反使得她對外面廣闊的天空更爲嚮往,希望能過上一種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胡思亂想之間,朱徽嬋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從月牙門走了進來,正是厲虎。她心中一喜,卻故意背轉過身體,又板起了臉。
“你在這等我麼?”厲虎來到她的身後,開口問道。
“我在打坐練功,誰等你了!”朱徽嬋嘟着嘴,但片刻又道:“你怎麼這麼遲纔來?”
厲虎咧嘴一笑,轉到朱徽嬋的面前,道:“我只是到外面的街上轉了一圈,買了這個纔來晚了一點兒。”
他在懷裡一摸,手上變戲法似的多了一些東西。
“小糖人!”朱徽嬋叫道,一把從厲虎的手裡搶過。
各種糕點糖果皇宮裡都不缺少,卻偏偏沒有這種匠人用手捏成的小糖人,朱徽嬋拿在手裡,先前陰鬱的心情瞬時就好轉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