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這邊,快點,我送你出去。”一道特意壓低的聲音引起了殷南寒的注意,他皺了皺眉,從假山石洞後看去,就見一個熟悉的嫩紅色裝束的女婢帶着一個人匆匆行過。
那婢女,他認識,正是他夫人身邊的陪嫁小桃,可是她爲何要走這麼偏僻的路,還這般鬼鬼祟祟的模樣,她身後帶着的人又是誰?
這條路,饒是對教中一切瞭如指掌的他也很少來,如果不是今日一時興起,豈會撞見這一幕,小桃身爲教主夫人的貼身女婢,帶着一個人何處去不得,爲何要偷偷從這鮮有人知的偏門出去,這事實在蹊蹺。
心中疑雲生起,殷南寒便沒有急着離開,而是繼續緊緊盯着跟在小桃身後的那個人,終於,小桃後面始終垂着頭的那個人在拐入一條小路時擡了下頭,只見一張明明從未見過,卻處處透着眼熟的面孔映入眼簾,殷南寒瞬間愣住了。
像,實在太像了……怎麼會有這麼相像的人,他的夫人明明沒有,既然不是舅甥關係,那爲什麼那個男人,會長的與他的長子錦兒那般相像。殷南寒看着那兩個走遠的身影,眼中凝起寒芒,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小桃與她身後的那個人都有些功底,但是,雕蟲小技如何能與他相提並論,所以殷南寒的跟蹤兩人沒有任何察覺,隨着距離的拉近,兩人間的一些話語也傳入了殷南寒的耳中。
“公子,求求你不要來了,你知道這樣做有多危險嗎,夫人今天差點嚇死了,如果不是教主恰好不在的話。”小桃的語氣有些惱也有些急。
“哼,爲什麼不能來,我來看我的兒子,有什麼過錯。”小桃身後的男子低哼一聲,忿怒道。
“公子,我知道您和夫人從小的感情,可是現在夫人已經是黑月教的教主夫人,少爺也是名正言順的黑月教少主,您這樣偷偷來教裡,到底置夫人如何地,又置少爺如何地,如果一旦被發現,夫人和少爺還有命在嗎。公子,您聽聽勸,夫人對你的感情你還不知道嗎,這麼多年都忍了,爲何不多忍幾年,少爺現在是少主,以後就會是教主,到那時,您不就能和夫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少爺一向聽夫人的話,知道真相以後,還會不認您這個親爹嗎。”
小桃壓低的話語沒有一句逃脫殷南寒的耳朵,可是每一句卻又是這麼的諷刺,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最親近的妻兒欺瞞了這麼多年,他以爲的父慈子孝,卻是一頂綠到極致的大帽子,這麼多年盡心教導引以爲傲的兒子,竟然是幫別人養的。
眼見小路盡頭的小木門遙遙在望,小桃加快步子小跑了過去,“公子,快走吧,這是夫人讓我交給你的信,以後一定不要再如這次一樣偷偷跑來了。”
聽着那兩人的對話,殷南寒目光一冷,陰沉着臉走出自己藏身的地方,“走,往哪裡走?”
小桃與那男子的臉瞬間如同見鬼一般慘白。
……
他狠狠將抱着他腿的女人踢開,冰冷道,“說,你和那個男人是什麼關係?”
被踢開的女人傷的不輕,卻依然不知死活的又爬了回來,“夫君,不是那樣的,我真的沒有做出那些事情。”
“沒有。”殷南寒冷笑道,一揚手抓起桌上那封女人親筆所的信扔向曾經的妻子,看着撿起了那些信的女人瞬間慘白的臉,他心裡生出一股快意,沒有人能夠欺騙他,沒有人。這個女人和那姦夫竟然妄想靠着那個野種,奪走他的教位,簡直是笑話,別人能從他這拿走的,一定是他心甘情願給的,他不想給的,誰都別想染指半分。他黑月神教的位置,自然也不會傳給一個野種,這個女人的美夢,恐怕要到此爲止了。
處置了那女人後,他靜靜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就在這時,旁邊有人道,“教主,後院裡還有一位小公子。”
他一下子愣住了,很久以後才道,“那就……接來吧。”
他以前從未關注過自己那個在後院的兒子,畢竟只是意外得來的庶子,他從未對他的到來有過任何期待,自然也不會多留心,只是賜了一個院子給那母子倆,就再也沒有去看過。
說起來,雖然他甚少想起那孩子,但卻一次也沒有見到那孩子在自己眼前出現過,不消說也知道是誰動的手腳,可惜他那個時候全部的心思都投注在了嫡子身上,在他心裡只有殷錦纔是讓他滿意的孩子,誰曾想到頭來他一心對待的兒子,竟然不是他的種,而自己的親生兒子,卻在後院那惡毒女人的手下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他懲治了這些年來所有欺辱過殷睿的奴僕,又等了幾天後纔去見那個從未謀面的孩子。
他去見那孩子的時間選在了晚上,夜晚是人最鬆懈的時候,卻也是最能帶給人壓迫感的時候,這個時候與人對話,總是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看着被帶進來的孩子,他一言不發的細細打量着,出乎意料的是,那孩子沒有想象中常年被欺辱的怯懦,反而異常的鎮定,竟然能夠擡起頭來直視他的目光,好似也在評估着他這個父親。殷南寒幾乎想笑,真是好多年沒有這麼大膽的人了,就是那野種最受寵的時候,也不敢這般看他,不過,這纔不愧是他的兒子。
他殷南寒的兒子,再怎麼樣也比那野種強,不過,這孩子在後院那女人的手下荒廢了這麼多年,想要培養起來,不知是否還來得及,他想要看看這孩子的程度,當即道,“寫幾個字來看看。”
“啊?”那孩子茫然的看着他。
他皺起了眉,難道這孩子連字都不會寫?好在那孩子到底還是拿起了筆,嗯,執筆的姿勢還有模有樣,他點了點頭,但是當看清那孩子的字跡時,他的那些好心情就全部消失無蹤了,他沉默了一會,對一旁候着的屬下道,“去請幾個教先生來,明日起教授少爺,從啓蒙教起。”
他摸了那孩子的根骨,發現竟然是根好苗子,當他說到要傳那孩子習武時,他注意到了那從進門就始終平靜的孩子眼中閃過的興奮,愛武嗎,這性子果然也隨了他,不像殷錦,比起習武,更愛去看那些雜,說起來,雖然那野種從小就被他用各種珍貴藥材洗髓筋骨,但實際上的資質卻還不如眼前的孩子呢,以前他到底是被什麼矇蔽了眼睛,竟然會把那個跟他沒有半分相似的野種認作了親生兒子十多年。
越是對比,他就越看出眼前孩子的好來,因爲已經浪費了八年時光,所以他給這孩子制定了非常高的要求,讓人滿意的是,這孩子非常的努力,幾乎不用人督促,就能完成他定的目標。
那一天他只是一時興起,纔在教內轉了一圈,可是他看到了什麼,他竟然撞見了自己的兒子救下了一隻貓。
連一隻貓都要救上一救,他黑月神教的繼承人,怎可如此心慈手軟。不過,那一臉高傲的宣佈教內所有的貓都是他養的孩子,還真是意外的……可愛。
雖然覺得天真的孩子不乏可愛,但他還是遵從了心裡的,逼着那孩子的手中染上了血腥,可看着那眼中一片壓抑的黑暗的孩子,他又有些後悔,用這種方法逼着那孩子成長,是否有些操之過急了呢,看起來,那孩子是這輩子都不會再同他親近了。
可出乎意料的,在一天夜裡,當他見到他時,那孩子竟然又對他笑了,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心裡驚疑,暗暗提防,卻沒有等來那孩子任何異常的行爲,好像真的對他毫無芥蒂一般,可是他明明在白日裡纔看到他眼中的恨意。
之後他又讓他去做了幾件類似的事情,那孩子都解決的乾淨利落,看着那張平靜的小臉,他爲自己之前的失算搖頭,這孩子,哪裡心慈手軟,分明是個狠得下心的,卻不知他夜裡假意與自己的親近,又是爲何,如果想要討好他,爲什麼不僞裝的更徹底一點。
他對那孩子的這種行爲生出了興趣,他以爲那孩子定會與刻在他骨子裡的狠毒一樣能忍,可能沒過多久,那孩子竟然主動走到他面前,對他說,“以後這種事情,白天讓我做完就行,不要晚上找我。”
他弄不明白,那孩子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想要暫時休戰?雖然不清楚那孩子這麼要求的原因,但他看見了那孩子眼底的堅持,彷彿這個要求是他的底線一般,每個人,都有一根不能踩的底線。他同意了這一個要求,他雖然嚴格要求那孩子,但卻並不想父子倆弄的和仇人一樣,畢竟這是他目前唯一的孩子,而且讓那孩子去做那些事情,爲的是磨練他,那些事情教內多的是人手去做,並不是非他不可。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孩子只穿黑白兩色的衣服,而白天必然是一襲黑色,夜晚則是一塵不染的白,他還記得那孩子一閃而過的怨恨目光,他不相信那種恨,會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完全消散,所以他非常有耐心的等待着那孩子的目的,他想看看自己的兒子,到底能夠做到何種程度。
每當那孩子夜晚對他示好時,他都不動聲色的看着那孩子對他的討好,當然,他很明白這些討好不是爲了在他這得到父愛,那孩子是個會爲未來謀路的,那孩子明白現在尚且幼小的他在教內的立足所依靠的是什麼,也明白想要真正強大,什麼是最重要的。
雖然被算計了,但對這些小心翼翼討好,他卻並不厭惡,甚至於,他是真的想對這個兒子傾囊相授的,可是每當他那顆冷硬的心稍稍柔軟了一點,那孩子的態度卻來了個八十度的大轉彎,冰冷的神情,雖然掩飾的很好,卻還是不難察覺的厭惡,對眼前突然變得陌生的孩子,他錯愕了。
他不明白這孩子玩的到底是什麼把戲,但是對這種忽冷忽熱態度的忍耐程度卻是有限的,他藉着一些機會在那孩子翻臉不認人的時候小懲了一下,果然,晚上那孩子恢復了軟軟的來討好的態度。
可是沒讓他舒心多久,一夜過去,那孩子天又變成了那白眼狼的模樣,簡直讓他氣結。來不及體會這挫敗的滋味,他漸漸發現了一絲不對勁,經過一次欺騙的他對陰謀更敏感,兩個人哪怕僞裝的再契合,也不可能變成一個人,隨着相處的時間增長,他總是能發現到那孩子身上的一些違和。
他時間想到的就是有人冒充那孩子,可是在他派去的人明裡暗裡的探查下,卻並沒有發現什麼,而他也親手在那孩子身上留下的一些小標記確定了這確實是他的兒子,白天與晚上的都是同一個人,可是這又如何解釋那孩子白天與夜晚時完全不同的一些習性,還有那些偶爾對不上來的話。
他將這些疑惑藏在心底,日日觀察着,終於,他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他在白天談到那孩子晚上的事情時,那從來不多搭理他的孩子會聽到格外的認真,不論他說的內容是什麼,甚至當他停下時,還能隱隱看見那孩子眼中的渴望,彷彿希望他多說一點,哪怕一句半句也行。
同理,他夜裡在那個討好他的孩子面前說他白天發生的事情時,那孩子同樣也會非常安靜的聽着,唯一不同的是,在他停下後,晚上的孩子會拿着話頭引他繼續說,而不是像白天時哪怕願望再迫切,也只是將渴望隱藏在心底。
瞧,他發現了多麼有趣的事啊。似乎他的孩子在白天和夜晚時,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不僅如此,這兩個性格對各自發生的事情竟然全然無知,雖然不知他們是用什麼方法聯繫,又是如何配合的這麼好,但這騙不了他,沒有親身經歷的記憶,不論怎麼僞裝都還是會露出破綻。
雙面人,他的兒子還真是給了他不小的驚喜呢,殷南寒自幼博覽羣,對那些閒雜記也來者不拒,自然看過有關於雙面人的奇聞記載,但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兒子就是一個活生生的雙面人。
傳聞中雙面人雖有兩面,但只有其中一面是主要的性格,也就是那人原本的性格,另一個則是附帶的性格,殷南寒仔細觀察着自己的兒子,想要分辨出哪一個纔是那個主要的性格,可是他再一次失敗了。
按理說,主要性格出現的時間較多,甚至雙面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用自己的本來面目生活,只有在一些受刺激的時候,另一面纔會被激發出來,可是他的這個兒子倒好,一種性格是白天,另一種性格是夜晚,時間分配的均勻無比,根本分不出主次,這讓殷南寒打消了原本想要找出主要性格重點培養的打算,好在他兒子的這兩面,都讓他很滿意,白天的狠辣果決,一教之主所需要的特質樣樣不缺,夜晚的則穩重理智,懂的權衡,也會把握人心,更重要的是,他這個兒子不論是白天的一面還是夜晚的一面,都同樣的努力,有上進之心。雖然不知道他們爲何都這樣急迫的想要獲得更強大的力量,但是對此,他是樂見其成的。
自從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雙面人後,他最大的收穫恐怕就是,無論任何時候,只要看看天色,就不會將他們弄混。他對自己兒子的這兩面,也漸漸開始區分看待,這種感覺很奇妙,好似本來只有一個兒子,現在卻變成了兩個。但他對自己有兩個兒子的認知,卻沒有任何違和感,因爲做出區分後,以前那些不明顯的區別,在他眼裡就越加的鮮明,到後來,哪怕不看天色,只要一眼,他也可以分辨出來的到底是誰了。
雖然已經將自己這個兒子最大的秘密弄得清清楚楚,但他卻沒有任何說出來的意思,其實看着他們努力的僞裝成一個人的樣子,也是挺有趣的。當然,他不得不承認,隨着一年一年的相處,比起白天那個總是用仇視的眼神看着他的兒子時,他更偏愛夜晚那個表面謙恭,實際上卻最沒把他放在眼裡,無時無刻不在想從他這哄出些好處的兒子,這些年長的越發挺拔俊秀的少年滿臉帶笑的對着人軟語說着請求,真的是能讓人的心都融化。
但是,他殷南寒的東西是那麼好掏的嗎,他一面笑容滿面的聽着對方編的那些新奇的理由,一面提出讓對方瞬間苦了臉的要求。但他知道,他這個兒子的性格其實是最堅持的,因爲不論他提出的要求多麼困難,對方也總是會想方設法的達到,然後從他這拿走想要的東西。
唯一讓他不解的是,他以爲夜晚那孩子想要的東西,都是他自己想要的,可是不論是高深的功法,還是鋒利無匹的寶劍,他都在白天的兒子身上看到了,那一瞬間,他說不上自己的心情是不悅還是什麼。
爲什麼這麼不設防呢,就不想爲自己爭取一點優勢嗎?還是因爲其實是一個人,所以什麼都不用防備,什麼都不用爭,只因爲是一體的嗎?
那是一種什麼感覺,殷南寒無從感受,但他在那一瞬間知道,對夜晚那孩子來說,另一個自己,一定要比他這個爹來的重要吧。
那孩子可以端着笑語來他這裡騙取好處,卻絕對不會隱瞞白天的半身任何東西,那心裡隱隱的失落感,到底是爲了什麼。
殷南寒撫上胸口,爲那從所未有過的陌生情緒,這種感覺他雖然不知道是爲了什麼,但卻令他很不舒服,他不舒服,別人自然也無法舒服,呵,馬上就又到他的壽辰了,今年想要什麼禮物呢,去年那孩子送的是一柄親手鍛造的短劍,今年不如就……釀酒吧,嗯,想想以後每天喝着那孩子親手釀的酒,感覺真是意外的不錯呢。
……
那年生辰,殷南寒如願喝到了自己要求的酒,心滿意足……
……
第二年的生辰,他收到了那孩子親手雕琢的玉飾……
……
再一年,他命那孩子去青山寺,用最誠心的方式求來一枚平安符,施施然掛在身上……
……
再然後……再然後就沒有了……
殷南寒擡起頭來,看着這陰暗潮溼的地下溶洞,輕輕嘆了口氣,他一世英明,從未有過敗績,誰知道到頭來卻栽在了那小狼崽子的身上,他如今,被關在這個地方已經有一年之久。
這個地方陰冷,潮溼,狹小,唯一的聲音就是那滴答而下的水聲與不知從何處竄來的老鼠吱吱叫聲。說起來,這種封閉的地方不應該有老鼠出現,但他毫不懷疑,他那個錙銖必報的不孝子,爲了讓他所處的環境更惡劣點,會特意扔幾隻老鼠下來。
蝕骨的寂寞會讓人瘋狂,他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日漸焦躁,失去了自己引以爲傲的自制,開始用言語激怒那不孝子,無所不用其極的諷刺,他知道,這是不理智的,那暴怒的不孝子在這個沒有任何人干涉的地方,不會有任何手下留情,如果不是他還有着可以吸取內力的作用,恐怕也活不到這個時候。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憎恨這種被遺忘在了黑暗中的感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越來越頻繁的想起夜晚的那孩子,那孩子知道他在這裡嗎?
不,那孩子一定不知道,如果知道,他一定會來看他的……
時間未知
附贈新推薦一枚:間,世道變遷,因靈力越加稀薄,葉家一代不如一代,還出了個沒出息的嫡系大
少爺,竟被小小凡人謀奪家業,欺到頭上,葉長瑞憤而出關,以金丹修爲,勢要那些敢犯葉家
的人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