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鯤鵬看上去並不像一個武者,挺胸疊肚,一身贅肉,頭髮稀疏,雙下巴一直堆到脖子上,和普通的中年商務男沒有任何區別。
不過此時的齊鯤鵬,既然在和兩個心狠手辣的江湖人物打交道,立刻收起了習慣性掛在臉上的諂媚,雙目炯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一點也沒有淪爲階下囚的覺悟:“我明白了……你們把這些都告訴我,一定不想我再活着走出這裡吧!”
小白真誠地點點頭:“你說出我們想知道的事,我們不零碎地折磨你,留你一個全屍,就這麼簡單!聽起來似乎不太公平,不過你並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這筆生意,齊總你做是不做?”
齊鯤鵬突然笑了,笑得如浴春風,酣暢淋漓。小白不以爲意,安靜地等待齊鯤鵬笑完,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平靜地看着齊鯤鵬的眼睛。
齊鯤鵬終於笑夠了,喘息道:“痛快!痛快!齊某這半輩子壞事做盡,手底下人命無數,沒想到臨了還能留下一副全屍,也算死得其所……這單生意,齊某接下了!”
大龍看了看腕上的手錶,剛剛過了十一點,於是輕鬆道:“既然這樣的話,我來問,你慢慢說,時間還早得很!”
齊鯤鵬哈哈大笑,突然用力一掙,捆在身上的繩索寸寸碎裂。見此變故,小白霍然向後一躍,擺出凝神對敵的架勢,大龍卻不以爲意,毫不防備地將後背留給齊鯤鵬,轉身從一張破舊的木桌上抽出兩支菸,點燃後頭也不回道:“好身手!”
齊鯤鵬對大龍的豁達十分讚賞,大有深意地瞥了小白一眼:“江湖上門道迥異,水深難測,小兄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繼續磨練吧,哈哈!”
齊鯤鵬接過大龍遞過來的煙,深深吸了一口,陶醉地噴雲吐霧了一會,這才探手入懷,掏出兩枚指甲大小的透明膠囊,毫不猶豫地扔進嘴裡一枚,直接吞嚥進肚子裡,這才把剩下的一顆拋向大龍:“驗驗貨吧!”
大龍把膠囊扔進一瓶剛開封的純淨水裡,膠囊漸漸融化開來,瓶裡的清水開始變成淡淡的綠色,大龍湊近瓶口輕輕聞了聞,這才重新擰上蓋子,點頭道:“是真傢伙……你小子有種!”
齊鯤鵬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道:“十一點零六分,我還有大概三個小時的時間,輕鬆能過了十二點,就等於又多活了一天,值得!值得!”
齊鯤鵬哈哈大笑,小聲裡充滿了慘淡的味道:“有酒嗎?”
大龍走到門前,用力敲了敲鐵門:“酒!”
鐵門立刻打開,大虎手裡正拎着一個酒瓶,只喝剩下了小半瓶,地上還擺着一打啤酒和一瓶半斤裝的二鍋頭,一齊塞給了大龍:“要花生米不?”
大龍接過酒瓶,笑着在大虎腦袋上輕輕扇了一巴掌,重新栓死鐵門,把酒瓶放到了齊鯤鵬面前:“酒液混進了藥水裡,你會死得更快!”
齊鯤鵬也不在乎,直接擰開那瓶二鍋頭,輕輕抿了一口,回味道:“足足有二十年,我沒有喝過一千塊錢以下的白酒,這滋味……”
時光反轉,齊鯤鵬彷彿回到了年幼的時候。
何南嵩山附近,雖然已經開發成了旅遊區,但是那時候的社會經濟發展並不迅速,人們手裡的閒錢不多,並不能天南海北地到處休閒旅行,旅遊區並沒有絡繹不絕的人羣,算得上比較清靜。
嵩山腳下,開立了十幾家武館,武館的負責人都是當時江湖上有數的高手,剛剛經歷過一場動亂,武技的傳承早已出現空白的斷層。武師們開設武館,並不是爲了賺錢,只是怕一身的功夫不能傳承下去,成爲門中和家族的千古罪人,於是廣爲收羅弟子,提供免費的食宿,學費更是分文不收,只爲了能讓一身的武技,在衆多弟子手中發揚光大。
齊鯤鵬五歲的時候,正趕上全國勒緊褲腰帶的三年災害時期,幾乎顆粒無收。老實巴交的父母習慣了在土地裡刨食,面朝黃土背朝天,身無一技之長,眼見齊鯤鵬餓得面黃肌瘦,只能暗中垂淚,沒有一點辦法。
齊鯤鵬的父親埋頭苦思了兩天,揹着家裡僅剩的一點玉米,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終於走到了公社,用袋子裡的玉米作爲交換,用公社唯一的一部電話,聯繫到遠在何南當公社幹部的表親。
一個多月以後,正當齊父已經絕望的時候,一輛草綠色的吉普車停在了門口,齊父的表親從車裡走下來,同樣面有菜色,卻依然留下了兩麻袋黑豆,卻帶走了年幼的齊鯤鵬。
望着吉普車絕塵而去,齊父咬了咬牙,吩咐妻子道:“公社裡招收扛白袋子的工人,我去那裡找一口飽飯吃,有剩下的錢給娃匯過去,免得娃在那邊受苦。這兩袋糧食,夠你吃兩個月的,那時候我就回來了,要餓死,咱們也埋在一起!”
齊父所說的扛白袋子,是從城市的化工廠裡運到公社的農藥化肥,和生石灰等材料,多少會從膠絲袋子裡露出一些,經常接觸這些化學品,不僅會導致身上的皮膚潰爛,還會留下難以根治的肺病。
所以即使人們普遍吃不飽肚子,找點野菜樹皮對付,也不至於很快餓死,都不願意去幹這樣的活,所以很難僱傭到人,扛白袋子的力工纔會多掙上幾個工分,不僅能填飽肚子,還能剩下少量的糧票。
齊母見丈夫要拿命換錢,一下子跪在齊父身前,抱着丈夫的腰腿,淚如雨下:“娃他爹,你知道娃不是你親生的……”
齊父蹲下身子,愛憐地撫摸着妻子凹陷的臉頰,柔聲道:“我能娶到你這樣的女人,已經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命,既然我認了你當我的婆娘,娃子就是我的!”
第二天一早,齊父口袋裡揣着兩把黑豆,重新踏上了通往公社的小路。齊母在村口哽咽凝望,已是哭成了淚人。
此時,齊鯤鵬坐在吉普車裡,望着不斷變換的樹木風景,把小臉貼在車窗上,天真爛漫地撒歡道:“表叔,何南是啥樣的啊,那塊能吃飽肚子不?俺爹說了,何南挨着一條大河,有的是水澆地,糧食比俺們那邊的黃鳥還多。俺爹說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