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說到動情處,花狐從口袋裡掏出錢包,裡面夾着一張女兒的照片。
照片裡,花漫天穿着一襲藍綠色的寬大校服,身體略顯青澀,領口處露出天鵝般稚嫩的脖頸,清爽的馬尾辮和蓬鬆的劉海,眼神清澈明亮,風華正茂,清純動人,正是一個無比動人的美人坯子。
花漫天笑意盈盈,眉眼間透露出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只是依稀能看出花狐的模樣。花狐捏着照片的一角,用衣袖輕輕拂拭着並不存在的灰塵,喃喃道:“這孩子打小就有學醫的天賦,牙牙學語的時候,我就教她背念《黃帝內經》和《千金方》,囡囡總是能很快倒背如流……”
花狐的語氣裡充滿了後繼再無傳承的失落,幽怨而落寞,似乎把生命裡所有的活力和樂趣,都承託到了女兒身上:“可是她卻一意孤行,剪短了頭髮,鼻脣上穿滿了亮閃閃的釘環,非要去做什麼搖滾歌星……”
美卓動了動身體,把小柔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讓小柔睡得更舒服一點,哀聲嘆道:“說起世事之離奇,造物弄人,無能出其右者!我和小柔本是異父異母的姐妹而已,曾經在親人的庇護下,過着平平淡淡的人生,誰知老天不佑,在江湖上淪落成一對人人見之唾棄的毒手鴛鴦,我又能去怪誰,怨誰……”
美卓的父親和小柔的母親,全都在燎原省省城的某家國營農機廠工作。美卓十六歲的時候,母親因病去世,正好小柔的父親,也在出差時死於一場交通事故,當時小柔還在襁褓之中,尚且不懂得悲傷。
半年後,在農機廠工會的撮合下,一對苦命的癡男怨女走到了一起,膝上抱着兩個女孩,在省城第一照相館,照了一張中規中矩的結婚照,從此以後,大小相差十五歲的美卓和小柔,便成爲了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最爲親密的異姓姐妹。
美卓自小頑皮,被父親送到省城最出名一名舞蹈教師家裡,學習歐洲宮廷貴族最爲喜愛的芭蕾。舞蹈老師本是男兒之身,早在北歐留學的時候,便已經改換了性別,行動言語間,儼然一副嬌滴滴女人的樣子,又愛上了美卓的溫柔多情,接觸了一年多的時間,兩個人便迅速確立了戀愛關係。
在那個年代裡,舞蹈老師本身就是一個異類,爲社會道德主流所不容。公然和美卓出雙入對以後,差點被身邊親友的唾沫星子淹死,美卓的父親得知以後,立刻把美卓禁足在家裡,甚至不敢把美卓送去學校,美卓性格剛烈,又年少心熱,一旦戀上了舞蹈老師的柔情繾綣,早已是欲罷不能,尋死覓活,非要回到舞蹈老師的身邊。
美卓的父親大怒,找到了舞蹈老師供職的旅遊職高告狀,經過學校研究決定,立刻把舞蹈老師開除出教師隊伍,並且移交到司法機關,很快以拐騙未成年少女的罪名,把舞蹈老師投進了監獄裡,用不到一年,便在男子監獄裡,被一羣沒有天理的獄霸摧殘致死。
美卓始終沒有斷掉念想,不止一次地偷偷賣掉家裡的鐵器電器,或是偷了父母的錢,去監獄裡探望自己的愛人。直到愛人殞命的噩耗傳來,美卓經受不住突如其來的打擊,一病不起,臥牀整整三個月,纔在父母的精心呵護下,撿回了一條小命。
小柔從小便依賴美卓,對於這個和自己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姐姐,不知不覺間已經懷抱了異樣的情愫。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小柔開始喜歡模仿姐姐的一舉一動,甚至是姐姐的行事作風,就連喜悅憤怒時候的表情,看上去都幾乎一模一樣,毫無共同血脈基因的姐妹兩個,也許是朝夕相處的原因,長相神態越來越相似,而且年齡相差懸殊,如果是生人驟然看見的話,真的會以爲是一對嬌俏的母女花。
沖淡愛情帶來的失落,只有兩劑有效的良藥,要麼靜靜地等着時間沖淡,要麼就敞開心扉,迎接可以取代空白的、另一個刻骨銘心的愛人。
很顯然,小柔代替了舞蹈老師,成爲美卓生命裡的第二個愛人。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美卓的父親被農機廠派駐到另一個城市,作爲常駐當地的一名銷售代表。
隨着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市場經濟不斷髮展,灰暗的地下規則也開始有了擡頭的趨勢。美卓的父親作爲一個大城市的銷售代表,手裡掌握着巨大的權利,除了高薪以外,還獲得了鉅額的灰色收入,成爲當地數一數二的有錢人。
從美卓的相貌可以看出來,美卓的父親是一個十分英俊的男子,終於忍受不了長期的兩地分離,在駐紮的城市,尋覓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女性伴侶,硬逼着第二任妻子離婚後,拋棄了女兒,留給妻子和兩個女兒一筆不菲的資產,從此失去了音訊。
小柔的母親鬱鬱寡歡,五年後患上了肝癌,黯然離世,只剩下這一對苦命的姐妹,在紛亂險惡的社會裡掙扎漂泊。
美卓生性跳脫,很快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動輒一擲千金,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小柔只要跟在姐姐愛人的身邊,無論什麼樣的苦楚,都會感覺到甘甜的滋味。最終,美卓在賭場上輸掉了所有身家,連房子都已經低價賣掉,在當地再沒有立錐之地,只好帶着小柔,從此流離在江湖上,靠着精明狡黠,和姐妹倆姣好的身段的臉龐,幹起了爲人所不齒的勾當。
兩個人時而扮成姐妹,時而扮作母女,不斷遊走在各個有錢男人的身邊,用盡了手段花樣,揮霍着青春騙財害命,早已在江湖上博取了響亮的名聲,只是內心依舊顛沛苦楚,如同烈風中的蒲公英一樣,隨風飛舞,找不到自己的根。
隨着美卓的低啜輕訴,羅圖不禁暗暗嘆息,搶過花狐手中的酒瓶,朝美卓致敬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羅圖今日破了酒戒,也一定要爲你喝上一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羅圖現在就認你做了自家妹妹,從今以後,但凡有人敢在背後議論你一個不字,不管千里萬里,羅某也定去爲你去拔掉他的舌頭!”
美卓將小柔的身子輕輕放在地上,朝羅圖盈盈一拜,低低叫了一聲大哥,已經是泣不成聲,再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