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謹解決完公司的事情之後立刻馬不停蹄往醫院趕去,到了醫院之後才發現,童依琳早就離開了。醫院的病房永遠不會空着,上一個病人剛走下一個病人就已經住了進來,昆謹站在病房門口掃視了一圈病房,前後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這裡竟然連童依琳呆過的痕跡都沒有。
病房裡人來人往的,所以昆謹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西裝革履地杵在病房門口實在有些礙事,進出的護士有些奇怪地看了昆謹兩眼,在開口趕人之前昆謹就轉身走了。直到昆謹上了車之後,他纔拿出電話,想了想打給了劉秘書,劉秘書一接通電話就連聲說抱歉,事情太多忘記通知他一聲童依琳早就醒了並且已經回家了。
昆謹看着車窗外越來越遠的醫院,淡淡地說道:“沒關係,我就是想問問她現在怎麼樣了,檢查結果如何?”劉秘書只將醫生說童依琳血糖低最近太累的事情告訴了昆謹,其他的一字未提。
昆謹與劉秘書沒有聊多久就掛了電話,昆謹靠在椅背上望着車窗外迅速後退的街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麼。開車的司機跟着昆謹很久了,算是深得昆謹信任的心腹,司機從後視鏡看了看昆謹,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先生,馬上要到夫人忌日了,還是一切照舊嗎?”昆謹回神,點點頭說道:“照舊吧,那天的應酬都幫我推掉。”
黃小潔祭日那天天氣很好,天空碧藍幾乎沒有雲朵,如今的A市已經很少能看見這麼澄澈的天空了,昆謹一大早就帶着祭品來到了公墓,平時昆謹都是帶着鮮花過來祭祀,但是每到清明和黃小姐的祭日,昆謹還是會按照舊俗準備好一應祭品,到黃小潔墓前燒紙祭拜。
昆謹還有個習慣,這一天祭拜黃小潔的時候,他還會把自己最近寫下的日記一併燒掉,其實真要說感情,昆謹與黃小潔之間的母子情也是寥寥,小時候昆家老太爺對昆謹嚴苛的教育佔據了昆謹大部分時間時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就如同昆品祥這麼多年心裡只有一個李玉芳一樣,黃小潔最在意的人是昆品祥,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昆品祥。昆品祥爲了李玉芳關閉自己心門幾十年,不論是家人還是妻兒,沒有一個能動搖他的決定。而對昆品祥的執着已經化爲生命的一部分的黃小潔,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得不說昆謹的童年環境相當畸形,一個不承認自己的父親,一個愛恨入魔的母親,年幼父母角色的缺失不能說完全沒有影響昆謹,不然他也不會那麼執着於黃小潔的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昆謹在強迫自己記住黃小潔,強迫自己去愛這個女人,只有這樣,他纔不至於連母親這個角色都是灰色的。
這些年昆謹寫下的日記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有多少,他有太多不能對人傾訴的言語,他也是從莽撞衝動的愣頭青走過來的,並不是一開始就如現在這樣遊刃有餘。最開始的那段日子他並不比誰好過到哪裡去,一個空有理論的年輕人,空降下來接觸到的就
是高速運轉的企業,動輒牽扯到上千人的利益關係,那一段時間說一句戰戰兢兢不爲過。而且他不能流露出任何膽怯和退縮,他們這個位置上的人,誰的身邊沒有圍繞幾個等着將你撥皮拆骨的野心之輩。稍有不慎,自己面臨的就是比地獄還不如的境地。
這樣的情況下他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他不能將自己內心的彷徨和無措對人講,那麼多的人在看着他,等着看他大放光芒或者身敗名裂,他只能將這一切寫在紙上,然後燒給他那個早早離去的母親,彷彿這樣,他就已經將自己所有的軟弱傾訴給了那個女人,讓他不至於被這些荊棘般可怖的情緒打垮。
這麼多年過來了,當初那個毛頭小子現在已經成了跺一跺腳整個商圈都要顫兩顫的人物了,但是這個習慣他還是沒有改變,高處不勝寒,只有站上了金字塔的頂端才能明白這上面有多孤獨有多冷,普通人視以爲常的種種對他來說竟然都成了奢望。
他沒有感受過母親親手編織的毛衣有多麼溫暖,沒有騎在父親的肩頭從街邊走過,他沒有被母親叮嚀過最近天寒要多穿兩件衣服,更沒有同父親推杯換盞,一起討論身邊哪個女孩漂亮值得去追。
一疊厚厚的信紙,一張一張被火舌舔淨。鐵桶裡的火苗漸漸弱了下去,最後只剩下灰燼上殘留的一些火星,瑩瑩地一閃一滅。昆謹站起身來,看着黃小潔的遺像輕聲說道:“媽,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大理石的墓碑上,黃小潔笑得溫文爾雅。實在無法想象這個女人最後的日子裡,竟然是完全迷失自己的竭嘶底裡。
昆謹讓司機等在公墓山下的大門處,自己一個人慢慢順着盤山路往下走。時不時還能看到有新喪的人被安葬進來,一大羣家屬圍着一個小小的木頭盒子,啜泣聲離得老遠都能聽見。昆謹往山下走的時候是不是掃兩眼路邊的墓碑,一路看下來心中五味雜成,你以爲這個年僅二十歲的少年已經是讓人唏噓,不料下一刻你就可能看到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將自己的笑容可在了黑色的石碑上。
這些墓碑一排排靜靜地佇立着,看着未亡人在它們面前悲傷痛苦,看着他們來又看着他們走,時間彷彿都在這個地方靜止,一個人身前再威名赫赫,最終也只有這一尺三方地。被總結成一句生於多少年死於多少年。如果一個人想要了解生死的距離,只消走進這個地方呆一會就好。這兩個字再玄妙,當你站立在這片土地上時,你便能真切地明白生死爲何意。
昆謹走出公墓大門時,等在車上的司機似乎有什麼急事,一臉不安地站在車門前,見到他走出來連忙迎上前,語氣急切地說道:“先生,出事了。”
昆謹看了看他,自己的人他了解,能得他信任的人都不是沒見過世面沉不住氣的人。很少有事情能讓他們大驚失色,而現在司機的臉上寫滿了不安,昆謹拉開車門問道:“什麼事?”
司機跟
着坐進車裡,咬了咬下脣言辭模糊地說道:“先生看看手機就知道了。”昆謹皺了皺眉,揮揮手讓他開車,自己掏出手機打開。
沒多久昆謹就明白爲什麼自己的司機不敢直接跟他說出了什麼事了,在他打開手機連上網的一瞬間,國內最大的門戶新聞網站彈出了推送新聞,新聞配圖上的兩個人剛巧他都不陌生,甚至其中一個他還說得上很熟悉,熟悉到哪怕他只看到那個人一個模糊不堪的側面,也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
他的父親,在他亡妻祭日這天,與另一個女人摟抱着上了新聞頭條。而那個被他舉止親密摟進懷裡的,是他這麼多年都無法忘記的初戀——李玉芳。那個男人連公墓都不願來一趟,卻在這天在大庭廣衆之下跟另一個女人摟摟抱抱!
司機明顯感覺到車內的氣壓急速低了下來,果不其然,後座傳來嘭地一聲,昆謹一拳砸在了車窗玻璃上。司機暗暗在心裡叫苦,就算他明白這一切一定是有人故意設計,但是他也沒有辦法。有些陷阱可怕在,它就那麼光明正大地攤開在你的眼前,可你明明知道下面是刀山火海,你還是不得不跳進去。
更可怕的是這不是一張照片,而是一組。從那兩個人相對而坐,言談甚歡,到最終相擁入懷,這一巴掌對昆謹來說打得太狠,就算是有心人故意爲之又怎樣?就算是放出這張照片的人居心叵測又怎麼樣?事實就是,這張照片的存在確實踩中了昆謹的痛腳,還踩得很狠,踩得鮮血淋漓的同時還用力在地上碾了幾下。
“他現在在哪兒?”昆謹冷聲問道,捏着手機的手已經青筋畢露。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看昆謹才說道:“昆先生在市區的咖啡館,現在應該還沒有走。”
昆謹幾乎咬着牙吩咐道:“立刻過去!”司機看着昆謹戾氣十足的雙眼,踩着油門的腳又用勁了幾分。
“歡迎……昆總……”咖啡廳的服務員聽見門口的風鈴響了幾聲,下意識轉身迎賓,在看清來的是誰之後就被昆謹臉上森然的怒氣嚇了一大跳。昆謹走進咖啡廳,腳步不停直接往二樓去。這間咖啡廳時昆品祥少有的個人資產,平時他不在家裡就會在這裡打磨時間。昆品祥通常呆在二樓,有學界的朋友找他,也幾乎都是在二樓的雅座聚會聊天,昆謹之前有來過,所以熟門熟路就找到了昆品祥所在的地方。
昆謹臉上的表情太過嚴肅駭人,就連行走間帶起的氣流似乎都格外犀利。咖啡廳的服務員懾於昆謹的威壓,一路都沒有人敢跟他打招呼或者攔下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昆謹走到昆品祥正在待客的雅座前,擡手將放在一旁高腳櫃上的玻璃瓶砸在昆品祥和他的客人面前。
玻璃製品摔碎在地上的聲音讓昆品祥和坐在他對面的人都大驚失色,兩人同時站起來,看向站在他們面前的昆謹,昆謹這纔看清,昆品祥招待的客人不是別人,正是照片上的女主角——李玉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