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他用瀟夏曦來威脅他，並不是一個明智的做法。
“你究竟想怎麼樣？”凌少祺的聲音如悶鍾般沉重。
“殺了瀟萬川，和她！”海叔手握的匕首往裡緊了緊，刀鋒陷入肉裡，瀟夏曦忍不住又輕微的“啊”了一聲。
“不行！我可以答應你殺瀟萬川，但是她，你不能傷害她！”凌少祺想也沒想，衝口而出。
海叔擡眸看向凌少祺，又低頭看了眼瀟夏曦，小巧的鼻尖凝着晶瑩的光，一絲猙獰的笑在那張佈滿皺褶的臉漫開：“不捨得？！哈哈，沒想到，我們的凌少祺少爺還是個多情種子啊！對對，有其父必有其子。當年，老幫主不也曾經爲了一個女人，差點被瀟萬川乘機而入。現在看來，這個女人更加留不得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刀光閃爍，他已經揮起手上的匕首向瀟夏曦的頸脖抹下去。
瀟夏曦再一次遙望這遮雲蔽月的漫天黑幕，闔上雙瞼。終究別了，只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與他說聲再見。
“砰”一聲，緊接着又“哐啷”一聲，那把沾有鮮血的匕首墜落在地，痛感沒有如期而至，卻感覺背後有一股奇大的力量拽着她的肩膀向後倒去，一直往後倒。她的腳幾乎凌空，風從背後灌上來，紛亂的髮絲盡數拂在她的臉頰上。
眼前，深藍如墨的蒼穹盡覽無遺，卻是一個極怪異的角度，依舊是風輕雲淡的夜空，這時候平添了一抹詭異的色彩。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使她的意識驟然清醒——她被海叔連着人一起從半腰高的圍欄跨過，倒向空中。
慌亂間她揮動那隻尚可活動的手胡亂抓向圍欄外一處延伸出來的扣環。可是，脆弱的五指根本不能支撐整個身體的重量，過不了幾秒，她的一句“救命”還沒有喊出口，五指鬆脫，身體也隨之急劇滑落。
手腕卻在此刻被緊緊抓住，瀟夏曦反手握住那隻堅強有力的手，指甲深陷在對方的手肉裡。她被懸在了半空，腳下是一片燈光爍明的旖旎景像，馬路璀璨着向天邊延伸，有多少繁華就有多少寂寞。
瀟夏曦大口大口地喘粗氣，擡眸看向頭頂那隻正緊緊攥着自己的手。目光一直向上，直至一個熟悉卻意想不到的臉孔突兀地映入眼簾——路燈的光悉數打在雷承旭的臉上，他緊咬着雙脣，太陽穴兩側的額端青筋暴起，半個身軀幾乎伸出了圍欄，一手撐着圍欄的上沿，另一手則牢牢地拉住她的手。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點上，才停止了她下跌的墜勢。
“挺住！我拉你上來！”只有一句簡單的叮囑，便不再說話。說太多，容易渙散體內積蓄的力氣，在這個千鈞一髮的時刻，他不能放鬆。
瀟夏曦輕輕點頭，不敢掙扎，也不敢輕舉妄動，事實上，現在她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拉回視線，卻發現，在她身側才一米多遠的位置，海叔以同樣的姿勢懸掛在半空。拉住他的，是凌少祺。
海叔雙手死命地攀住凌少祺的手，口中喃喃：“救我！救我！不要放手……”直至此刻，他的臉上才現出前所未有的驚恐。
在生死的當口，任誰也不可能再保持淡定自若，只有放下姿態乞求興許生命還有喘息的機會。而那個在他口中唸叨着忘恩負義的人，此刻，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論體重計，海叔比瀟夏曦重了何止一倍。凌少祺單手支撐半個幾乎懸空的身
體，勉力纔可以自己保持平衡不至於被他下墜的力扯下去。
終究不忍心吧，在他們兩人墜下圍欄時，來不及多思考衝上前，瀟夏曦被早從後面衝上來的雷承旭抓住，而他，則第一時間抓住了同樣往下墜的海叔。
幾乎同時，他堪堪看向瀟夏曦，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碰。這樣的眼神是瀟夏曦熟悉的，不言而喻的寵溺總是那麼自然地從他的眼底漫出來，爲了她，他可以不問任何對錯做出一些驚人的舉動。
例如此刻。
“不要——！”她高聲喊出。
然而，凌少祺已經鬆開了手。海叔驚恐地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雙攀在他手腕上的手驟然失去拉力，隨着身體的急劇下墜向下滑。“不！不要！啊——！”
當指尖滑過指尖，當清風糾成催命的音符，他終於拼盡力氣，從脣齒間溢出一聲怒吼：“凌少祺，你，不，得，好，死！”然後，帶着最後的絕望墜落風塵。
瀟夏曦不忍地閉上雙眼。萬沒料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所有變化都在瞬息之間，她還沒有喘過氣來做好準備，就那麼眼睜睜地看着又一條生命消失。縱然她也曾有那麼一刻憎恨海叔的極惡行徑，卻從沒想過他真的會死，而且是死在自己的眼前。
再睜開眼時，凌少祺已經跑到了雷承旭身邊，他甚至沒有看他一眼，直接伸出手，從下面抓住她的手臂，使勁向上拉。
雷承旭也同時發力，將瀟夏曦一點點地從懸空的圍欄外拉了上來。
三個人同時挨着圍欄的牆根喘氣。雷承旭爲瀟夏曦脖子上的割傷做了簡單處理，所幸傷口並不見深，血痕也已經凝固。
“我們儘快下去吧。照這樣的情形，警察很快就會來到！”凌少祺最先站了起來，面向瀟夏曦。
海叔的墜樓事故必然會引起廣泛關注。若要置身事外，唯有趁着警察還沒有正式介入之前儘快清理現場，離開。
他向瀟夏曦伸出手，記憶中，她總是很欣然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像無數次那樣，他始終是她倚靠的最堅實的肩膀和最安全的港灣。
瀟夏曦擡眸。氣息還沒有完全平復下來，剛纔驚心動魄的一幕不停地在她的腦海迴旋，心有餘悸。渙散的眼神漸漸聚焦在那隻曾一次次將她捧在掌心上的手，突然莫名陌生，又莫名驚怕。
她曾那麼堅定地相信這隻手。可是，同樣是這隻手，卻原來可以那麼輕易地放棄一條生命。而且，那還是親自將他扶上高位的人。
再次垂下眼瞼，刻意忽略那隻手，背脊抵着圍欄支撐着略顯虛軟的身體慢慢站起來。從旁邊突然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挽起她的臂膀：“小心，慢着！”
她轉首，迎上雷承旭盈注關切的目光，第一次露出笑顏：“謝謝你！”猶自帶着簌簌的顫音。
他簡單回以一笑，脫下西裝外套攏在她身上，另一隻手則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將她身體的重量幾乎全部傾靠向自己：“好了，我們還是先下去吧！”語氣溫柔得幾乎要捏出水來了。
他同樣沒有看凌少祺一眼。由始至終，他們彷彿都將對方視作無形的空氣，彼此透明，而剛纔合作把瀟夏曦拉上來，僅僅是一個湊巧。
他扶着瀟夏曦走向電梯口。
“夏曦，你是在怪我嗎？”與凌少祺擦身而
過時，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度不是很大，堪堪使她停下了腳步。不得不停下。
“我不知道。”她低聲說。
沒掙扎，沒質問，甚至連最起碼的回眸也吝於給他。凌少祺心底一沉。
“你應該清楚，那樣的情形下，如果我不放手，我們四個人都支持不了多久。如果必須在你和海叔之間選擇，我只會選擇你！”他還是沒有放手。
“我知道。”她仍然低聲說。因爲知道，所以，她只是心涼，卻不能怪他。
他永遠都會將她擺在第一位，用他自以爲是正確的方式保護她不受傷害，這似乎已經成爲了與生俱來的責任。爲此，他不惜代價。可是，她卻高興不起來。
“夏曦，跟我回去吧。我們一起生活，那些恩怨情仇的事我們都忘了它。我把你父親也接回來，就像以前一樣，開開心心地生活。好嗎？”他的聲音軟了下來。近乎祈求。
終於，瀟夏曦轉首看向他。那道記憶篆刻的疤痕，宛如一道利刃劃在她的心上，將她小心積藏的美好回憶千刀凌遲，變成一堆血肉模糊的膠狀。“你認爲，我們還能回到以前嗎？”
他不能，她同樣不能。
凌少祺濃眉緊蹙：“你要放棄你父親，放棄瀟萬川嗎？”
“我沒想過要放棄他。無論以前他怎樣對我，說到底，他是我的父親。現在他在你手上，我沒有能力接他回來。不過，”她轉過身，正面對着他，“如果他有任何損傷的話，這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會讓你找到我。”
凌少祺的心輕微地一顫。他從她眼裡看到了一種態度叫做決絕。
“他把我的姐姐林若然，他昔日的妻子王海斐弄至重傷，現在還躺在病牀上，生活不能自理。難道他就可以值得原諒嗎？”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質問。
瀟夏曦愕然。眼前恍過那個絕代風華的女子，雖然她不認同她的身份，可是，仍然很難讓人接受那麼一個美人變成了殘疾，更何況是一向自恃的王海斐？
始作俑者，卻是她的父親。
他定睛看着她，眼裡的世界也惟有她：“那，司徒皓謙呢？難道你也不顧他死活了嗎？”
“你對他到底做了什麼？”這一次，反而是瀟夏曦反手握住他的手臂。
同一時間，握在她肩膀上的那隻手也不自覺地緊了緊。
“你果然緊張他。”凌少祺低眸凝注在他手臂上的那隻手，青蔥的手指縈繞着一層薄霧，使她的指骨看起來更加透明虛無。但是那種幻得幻失的緊張卻是實實在在地穿透衣衫，滲入他的毛孔。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相對默言，卻從沒有過的隔閡。
“你已經見着了他，不是正好好的嗎？”他聳聳肩，打破沉默。神情裡無可掩飾的黯傷。
“這樣看來，你並不打算告訴我你的計劃。”她放開他，同時也將他抓住她的手甩開，最後一次深刻地睨了他一眼，“但是，我只想告訴你，而且只會說這一次——他是我愛的人。”
直至這句話說出口，連瀟夏曦自己也嚇了一跳。
從來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承認過自己的感情。即使是她自己，也常常混淆，矛盾，沉淪。卻沒想到，這句話會在毫無準備之下噴薄而出，反而一下子清明瞭許多。
原來，愛就是這麼簡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