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五斂眸看着地面,沒有直接反駁他的話,只是說:“龍六就守在外面,還有三哥四哥和小七也正從各個地方趕過來。他們絕對不會同意讓你一個人冒險!”即便是他,在眼睛受過創傷後身手已經大不如前,不過,他同樣不會袖手旁觀。
他們的命,都是司徒皓謙從風裡雨裡拯救出來的。於他,可能微不足道,他甚至從來沒有以此要求過回報,但是於他們而言,那是畢生都不能忘記的恩情。黑道的人講的是義氣,講的是滴水之恩涌泉相報,要他們站着不動,大概比剜了他們的心出來更難。
夜宸雋睨了他一眼,不無好氣地說:“隨你們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他們想怎麼樣他也管不着。反正,不要妨礙他就行了。
或許情深重義過,但那都是在他失憶之前的事,面前站着的這個人,看着很無害,也不覺得討厭,甚至平日刻意與人保持拒離的冷淡,在他面前也暖和了幾分。只是,他總是覺得這些事是他個人的事,並不希望別人攪和進來,或者受到任何傷害。
既然他們執着於此,那就這樣吧,總不能劃地爲牢,把他們都捆綁起來,然後一個個教訓,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吧?這樣的事情,他夜宸雋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他理也不理,從龍五身邊徑直滑過。讓他們自個慢慢矯情,慢慢爲了那些所謂的義氣義憤填膺去吧,他還有很多事情等着要處理。例如,慰妻……這次德麗絲受的刺激似乎不小,作爲未來的丈夫,人前人後他也必須做得完美體貼。
透過媒體,透過閃耀的鎂光燈,將他們的恩愛公之於衆。這也是那個人在電話裡要求他做的。
才走出幾步,驀地感覺彷彿有一個重錘砸在頭上,不可言說的銳痛像導火索一般從某一個點迅速蔓延,他咬咬牙,想堅持走回別墅裡,可是不消片刻,整個大腦都被這種銳痛充斥,所有感官在一瞬間同時爆發,撕裂的痛。他忍不住終於“啊”一聲,雙手捧着頭跪倒在地上。
龍五愕然了兩秒,立刻搶上前扶住他正在萎頓的身體,反手翻轉他的臉,卻看見那張俊美得無以復加的面容早已經青白得嚇人,五官被揉成了一團,咬緊的下脣隱隱泛起了血絲。
一時之間,龍五也亂了心神。他用力拍了拍夜宸雋的臉頰,想喚起他清醒,可是他似乎已陷入了混沌,口中只是喃喃:“藥……”
龍六也從外面跑了過來。他半蹲下,邊伸手扶住邊焦急地問:“老大怎麼了?現在怎麼辦?”入手之際,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夜宸雋的掌心冷凜刺骨,遠低於正常人的體溫。
龍五心裡沒有底,他也回答不了夜宸雋爲什麼在短瞬之間就從冷傲的姿態突然變得這麼難以剋制。看樣子,好像是腦部受了創傷,以至於疼痛難忍。
“先把他扶進屋裡。”才說完,他已經率先攙扶起夜宸雋往別墅裡走。龍六二話不說,挽起夜宸雋另一個臂膀緊步跟上。
扶着他躺在大廳的沙發裡,調好了位置,夜宸雋的身體還在顫抖不已,眼神渙散,一張臉滲白得模糊。
“老六,你拿個毛巾放他口裡,別讓他咬傷了自己。”顧不上龍六答應,龍五已經衝進了夜宸雋的臥室,找他口裡不斷提
說的“藥”。
龍六很聽話地跑進了洗手間,掏了件毛巾,捏住夜宸雋的下齶,在他張口之際往裡塞了進去。他們都是從血雨中淌過來的人,這些事基本上都是司空見慣的。不過,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們的老大如此……失態。
“五哥,我們立即送老大去醫院吧。”龍六實在看不下去,扭頭轉向樓上揚聲問。
龍五沒有迴應。只聽得從樓上的臥室傳來一陣陣翻箱倒櫃的碰撞聲。再等了一會兒,他乾脆直接跑上樓,這樣讓他乾等着守在老大身邊看他受盡煎熬,簡直比宰了他更令人難受。
才跑到臥室門前,冷不防的,龍五從裡面迎面跑了進來,兩人差點兒撞到了一塊。他手裡捧着一個鐵盤,鐵盤子上面放着一支針筒和一小瓶液化的瓶藥。
“這是什麼?”龍六禁不住蹙起了眉頭問。
龍五隻看了他一眼,繼續朝樓梯的方向跑去。縷縷的聲音從他背後飄了過來:“大概是鎮靜劑之類的。”
龍六對醫學上的藥物瞭解不多,但也知道鎮靜劑有治療精神狂躁和抑鬱等方面的效用,特別是靜脈注射的鎮靜劑,有明顯的副作用,一般家庭很少會採用。
他看着龍五將瓶裡的液化藥注入針筒,有點擔心地問:“五哥,這藥靠譜嗎?我們還是送他到醫院吧。”
龍五斜睨了夜宸雋白如蒼紙的臉一眼,面上不無表情:“他的情況不適宜送醫院。這藥他妥善放在櫃子裡,估計平時也是用它鎮靜疼痛的。我適當調節份量,等他清醒過來了之後再說。老六,你捋起他的衣袖。”
龍六抿脣不語了。龍五是醫學上的專家,他怎麼說自然是聽他的。他一手用力按住夜宸雋不停搖擺顫抖的身體,一手依言捋起了夜宸雋的衣袖,卻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但見偏白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地佈滿了針孔,幾乎沒有一處是完好的。“五哥……”他一聲喊衝口而出,心裡像被什麼碾過一樣,揪着痛。
龍五也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素淡的眼神漸漸變得深雋。這些針孔新傷舊痕疊在一起,隱約還看得見皮膚下青紫的腫塊,雖然已經消淡了很多,還是能看得見的。
夜宸雋的拳頭攥得很緊,他撫上他的手,指腹感受着那一個個針孔穿戳皮膚留下的痕跡,同樣有種難以言說的梗塞堵在心口。——這兩年,你究竟經歷了怎樣的苦楚才能熬到今天?難道你還要自己一個人繼續這樣承受下去嗎?
不及再多想,龍五麻利地將藥液注入夜宸雋的靜脈,當針孔抽離的一刻,他聽到了藥液在血管裡激越沸騰的聲音。
然而,他卻高興不起來。他沒有對着龍六明說,是不想引起他更多揣測——這些鎮靜劑並非一般家庭用藥品,其藥理他暫時還搞不清楚,但是,照這樣的情形看,夜宸雋的身體已經對這種鎮靜劑有了依賴。
任何藥品,只要長期服用都會產生不可或知的副作用。這些副作用好比埋藏在人體內的定時炸彈,它的威力足可以摧毀一個人的意志,做出最瘋狂的行爲!
片刻後,夜宸雋的抖動逐漸紓緩了下來。
龍六將他口裡咬着的毛巾拔出,因爲咬得太用力,雪白的巾面沾染了一片暈紅的血印。他放開緊
箍着夜宸雋的手,靠着沙發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吁氣,背脊汗水涔涔。諒他也見過大大小小血戮的場面,回想剛纔一刻,有種固疾麻木被清滌的後知後覺,原來,他也會心痛的!
“五哥,你怎麼看?”待氣息稍緩了些,龍六沉着聲問。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絕不是簡單的患疾。只不過剛纔情況危急,彼此都沒有太多時間思考,現在靜下來了,壓在心頭的大石反而越來越重!
等了半晌,仍見龍五不作聲。他騰地站了起來,氣呼呼地說:“我找那丫頭去!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們更清楚!”
夜宸雋狂亂的情緒逐漸平復了下來,有龍五在,估計短時間內也不會再出意外狀況。但他實在看不慣龍五遇事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態度,再留下來,他只會憋悶得想揍人。
意隨心動,龍六已經衝到了門口,後面卻傳來一聲斷喝:“老六,你站住!”
聲線清越,帶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就那樣穿透時空的壁壘,躍入他的耳際。他竟然很聽話地鑄塑般立定。
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龍五以這樣的口吻命令他,轉身的當刻,他甚至感覺到一股磅礴奔涌的氣勢撲面而來,漫過頭頂,將他籠罩。
這樣的氣勢不至於會將他嚇倒,卻是陌生的。彷彿是一種魔力,使他放棄了所有動作,愣愣地杵在了門邊。看着他。
“老大狠心把夏曦推開,就是決定了要讓她遠離這個是非地,由她過自己的生活,他的苦心你還不明白嗎?”龍五從光影中一步步走近,渾身氤氳了一層霧氣,攫奪他的呼吸,輕顫着他所有感官,“你貿然去找她,無疑會把她再次捲入這場紛爭之中。”他回首看了一眼仍然躺在沙發上蹙着眉頭闔寐而睡的男人,繼續說,“即使是我們,他也不希望我們被攪和進來。”
龍六抿着脣不語。他也不是完全不講理的人,只是看到那個曾經被他們尊之爲“神”的老大被藥物折磨得不成人樣,激動下忘了分寸。
當聽清楚了龍五最後一句話,他幾乎跳了起來:“什麼叫不希望我們被攪和進來?讓我們翹起腳不管不理嗎?絕對不行!不行!”
是啊,怎麼可以不管不理呢?如果是不相干的人,他們大可以灑脫地離開,以天鷹會目前的生存態勢,雖然已經逐漸退居二線,其實力仍然不容小覷,其他幫會不敢輕易進犯,他們也沒必要侵擾別人的地盤。彼此河水不犯井水。
然而眼前這個人,不是阿貓阿狗,不是路上的甲乙丙丁,而是司徒皓謙,那個曾經和他們生死與共的人,爲了他,他們不惜付出生命代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現在他卻把他們拒之門外,他的態度就像急於要丟棄一羣惹嫌的小老鼠,偏偏這些小老鼠又一個勁地纏上去饞食,這種感覺着實讓人憋悶得很。
龍六站在旁邊,看他的神色千轉百回,銳利的目光重新斂起,再投射到沙發上在鎮靜作用下酣然入睡的人身上,頓時變得柔和起來。仿似是錯覺,但剛纔明顯感覺到的那種挫敗的消靡卻非常真實地兀自縈繞在他周圍,形成了一牆壓力堵在他面前。
“五哥,你說現在怎麼辦?我們都聽你的……”不自覺地,他突然衝口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