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五側首，靜靜地看着她。
神情凝重。
瞭然於胸。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我只能告訴你的是，手術很成功，在這三年多的時間裡，他雖然接收了太多放射性化療，各類神經系統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但是慶幸的，是他如我們所預料中的那樣，各項身體表徵都恢復得很健康。”他頓了頓，忽爾哂笑，“只是——”
“只是什麼？”瀟夏曦不自禁地湊上前，任她再如何強裝鎮定，仍然掩飾不住內心的惶恐。
龍五卻搖了搖頭，倏地轉移話題，“夏曦，還記得五年前你避開天鷹會所有的關照，獨自在海邊的城鎮建立了一個麪包屋，當時你問過我與小七關係的說話嗎？”
瀟夏曦愣住。
那一幕她自然記得。當知悉龍七暗戀龍五卻另嫁他人的時候，她也曾經爲他們這一段情感到唏噓。龍五說，他們是江湖中人，給不了龍七婚姻，所以只有選擇放手。婚姻於他們而言，不僅是羈絆，還有可能是另一場災難的開始。
“現在龍七怎麼樣了？”瀟夏曦躊躇着問。想來她也好久沒有龍七的消息了，所有關於天鷹會在三年前的記憶都像冰凝在時光隧道里的一抹塵埃，偶爾拿出來看看、想想，依然光彩奪目。
“她在美國，三年前生了一個女兒，現在基本上過的是一種隱居避世的生活。”說起龍七，龍五的臉上不其然地浮上喜悅的神往，“孩子是我的。”
“原來你們……哈，龍五，沒想到你也做父親了！”瀟夏曦不由得一下子雀躍起來。
這個消息應該是自從與天鷹會的人重會之後獲悉的最大喜訊吧。兩個熟悉卻性情迥異的人最終走在了一起，有時候真的不得不感嘆命運締造的奇妙。
“我們並沒有結婚，外界知道我們這種關係的人也不多。”龍五的眉間卻展現出一種無奈與淡薄，“我們都是在江湖上淌過血淚的人，深知婚姻的束縛，目前我們都很享受現在的狀態，偶爾我也會去探望她們。在身份上，她是孩子的母親，而我是孩子的父親，僅此而已。但是夏曦……你不同。”
他調整着姿勢，然而，隱藏在和潤外表下淡而無形的氣勢還是壓迫得瀟夏曦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的脣抿得緊緊的。
“你父親當年隱瞞了他是青龍幫幫主的身份，對你未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保護。你的世界在二十歲之前都是純澈的，而今又有了和美的家庭，你的生活已經趨於完美，這是普通人最渴求的幸福。夏曦，我們都希望你幸福！”龍五繼續語重心長地道。
瀟夏曦沉默了下去。
她明白他的話，這也是連日來身邊的保姆、傭人蘇嫂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的原因吧，在他們眼中，她有專情溫暖多金的丈夫，有伶俐可愛的兒子，她佔據了太多人一輩子都未必可以企及的幸運。而這樣的幸運，倘若就這樣放棄了，就
未免太可惜了。
“雋……也是這麼想的嗎？”她垂下頭，幽幽地問道，“所以他纔會對我表現得如此疏離？”
這一次，龍五沒有接話。
而他的默認也幾乎肯定了瀟夏曦的猜想。不僅是龍五，興許連就夜宸雋也是這麼認爲吧？在三年前，她是在天鷹會的衆目睽睽之下被雷承旭從公寓裡抱走的，夜宸雋生死未卜，她最終選擇了與雷承旭結婚，並且有了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這樣的生活是她由始至終最心底的願望。所以他們無可厚非。
瀟夏曦纔是她與夜宸雋之間真正的背叛者！
瀟夏曦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小謹天是夜宸雋的兒子，這個秘密只有她與雷承旭知道。而締結婚姻只是出於保護孩子成長的考慮，他們一直分房而睡，一直以禮相待，無異她是幸福的，可是這種營造出來的幸福，總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刻，一顆心出奇地空洞。而很多東西，並不僅僅是幸福能替代的。
正如天鷹會，夜宸雋於他們而言，也從來是不能被替代的。
假如夜宸雋從來沒有在香港出現過，或許她的生活會一直一直地循着這樣的軌跡延續下去，然而他出現了，那麼，一切便變得不一樣了。
“他就是這樣看待我們的關係？那麼自以爲是的性格從開始到現在一點兒也沒有改變過，”瀟夏曦的脣角驀地揚起一絲悽愴的冷笑，“龍五，很感謝你！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我一直堅信的感情是如此不堪一擊的。”
恍然之間，她已經不想再解釋了。
龍五的心頭沒由來地泛起一絲惻隱，蠕動着雙脣，卻什麼也沒說。
在這件事上，他只不過是個旁觀者，根本沒有置喙的立場。但是，在某點上，他與夜宸雋的偏向是一致的，就是希望瀟夏曦如她所願般，遠離紛爭，生活安穩。
闊別三年，現在能夠再看見她，真好！
剛準備起身告辭，原本待在兒童房的保姆抱着小謹天突然跑進了會客廳，顫着聲音急急地道，“夫人，不好了！小少爺他剛纔突然間臉青脣白的，而且還出現了嘔吐現象，又不停地哭鬧，怎麼哄都沒辦法，您看是不是請醫生過來給小少爺檢查一下？”
瀟夏曦猛地回過神來，不加任何思索，慌忙撒腿跑近，擦過龍五的肩膀，接住保姆臂彎中的小謹天，來回地哄抱着。
可是小謹天已經哭得整個小臉都揉在了一起，即使到了瀟夏曦的懷裡，依然哭個分不清東西南北，本來一雙黑不溜秋的大眼睛被眼淚沖刷得更加明亮，淚水和鼻水幾乎沾滿了臉。哭得那麼撕心裂肺，連瀟夏曦也不由得一陣心悸。
“怎麼會這樣？剛剛他不是睡得好好的嗎？”她蹙緊了眉，有些六神無主了。
保姆站在旁邊一直不停搓手，“我也不清楚。小少爺平常也好好的，很少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我也沒主意了，還是趕快讓家庭醫生過來看
看吧。”
“好。”瀟夏曦應了聲。
龍五卻握住了她即將抽身的手腕，只一下，又不動聲息地收了回去，“我是醫生，我可以爲他看看。”
瀟夏曦愣了愣，隨即點頭。
得到應允，龍五從她懷裡連忙接過小謹天，輕輕地平放在沙發上，然後有節奏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俯在他的耳邊小聲撫慰，“小寶寶不用怕，叔叔現在給你檢查一下。寶寶乖乖的，不哭！”
他的聲音彷彿有一種蠱惑的力量，小謹天的哭聲遂爾低了下去，可是哭泣的小臉仍然一抽一抽的，更讓人心疼不已。
龍五於是蹲下來展開小謹天身上的衣衫，認真地檢查起來。
瀟夏曦一臉憂慮，交握住雙手站在旁邊，她的手握得很緊，指甲幾可入肉。保姆看了她一眼，只得扶住她的胳臂，低低地安慰，“夫人，你不用擔心！小少爺不會有事的！”
不一會兒，龍五將小寶寶身上的衣衫重新套上，然後站起。
“以我的猜測，他估計是吃了一些食物又得不到及時消化，致使引發了急性腸胃炎，幸好沒有發熱的情況。”他看向瀟夏曦，冷靜地建議道，“最好的方法，是馬上送他到醫院接受治療！”
“好！”瀟夏曦心急如焚，來不及細想，抱起小謹天就往外跑。保姆轉身忙不迭地拿起一些必要的嬰兒用品，也緊隨在後面。
可是雷宅裡的司機剛好出去，而這個時候以瀟夏曦的精神狀態根本不適宜再開車，正躊躇間，龍五從她的身邊風一般擦過，從花園的停車庫裡開出自己來時的車，從車窗裡探出頭，“我送你們去！”
瀟夏曦點頭，由保姆拉開車門，徑直坐進了車內。
小謹天的哭聲越來越大，車廂裡渾然充溢着一種壓抑的氣氛。瀟夏曦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裡，心如刀絞。她已爲人母，也知道一些關於嬰兒患病的常識——嬰兒得了急性腸胃炎可大可小，嚴重的，還有可能會虛脫，甚至……
她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往下想。
從寶寶出世到現在，雖然也經歷過大大小小的病痛，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讓她深切地感到無力。那時候總有雷承旭在身邊照顧着，所以她往往形成了依賴，也是直至這一刻，她才知道，其實在孩子的撫養上，雷承旭承受的壓力都比她大，只是他一直一直留給她的，是一個輕鬆的背影。
幸好，路上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堵塞。龍五似乎對香港的路況很是熟悉，他左拐右彎的，很快就到了醫院。
瀟夏曦抱着小謹天直奔急診室，護士從她的臂彎裡接過小寶寶，吩咐她在外面守候，轉身便進入了診療室。保姆扶住她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她的手才入掌心，一片冰冷徹骨。
龍五停好車後，也跑了過來。他擡頭看了眼診療室的門口和外面默默坐着的瀟夏曦，轉身走到窗邊，撥響了電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