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家住在侯府已經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雖然張氏不喜,可太夫人卻很高興。
趙氏自父親,相公去世,家裡生意失敗後,過得日子很苦,什麼事情沒有經歷過?務農,繡花賣錢,擺地攤,甚至於給館子洗碗都做過,所以看起來拘謹老實,說話卻很有意思的,因爲見識過的事情多麼。
太夫人便常與她閒聊,這表姑,表侄女的感情卻是越來越好了,而呂芸與呂合都是自尊心比較強的孩子,並不給府裡添麻煩,也算相安無事。
這日陳寧玉去太夫人那兒,又見趙氏在,便叫了一聲表姑姑。
趙氏忙站起來:“可是有事要說呢,我這就走了。”
太夫人笑道:“別忙活,都是家裡人,有什麼好避開的?”
陳寧玉也道:“不過是來向祖母求幾個人。”
趙氏便又坐下來。
太夫人叫陳寧玉坐一張榻上:“我這幾日也想過了,剛列了單子,都是能幹的人,給你用最合適不過。”
她讓胡媽媽把單子拿來。
陳寧玉也沒看:“祖母挑的,總是最好的,我是瞧着隔的時間久了,沒個管事的,下面的會鬧騰,這纔來問祖母。”
太夫人笑道:“罷了,你一向信我,我還能不給你挑好的?不過你自己總要花些心思,我老婆子能有多少年好活,將來你還得靠自己。”
太夫人樂觀豁達,談到自己的壽年也從不避忌。
陳寧玉鼻子發酸,忙道:“祖母能活一百歲的!”
太夫人哈哈笑起來,攏一攏她的肩膀:“傻孩子,誰人不死呢?不過我兒孫孝順,有出息,這輩子也無遺憾了。”
陳寧玉把頭拱在她懷裡輕聲道:“祖母雖不懼死,可我聽着,卻是害怕的。”
在這世間,她最愛三個人,一個是太夫人,一個是父親,還有一個便是長公主。
想她生活無憂無慮,託得便是他們的福,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這幾年的時間裡,她自覺也與他們有了真正的血緣親情,她已經變成了陳寧玉,雖然曾經的她,並不是。
太夫人伸手撫摸她的秀髮,慈愛的道:“好了,寧玉,我近日聽王御醫叮囑,這不都不太佔葷了麼,就是爲活久一點,傻孩子,祖母又哪裡真的捨得你們呢?”
陳寧玉這才笑了。
趙氏稱讚道:“四姑娘真個有孝心。”
“你兩個孩子也有孝心。”太夫人笑道,“閤兒唸書很刻苦,他多年不碰了,比起別人,還是辛苦很多的,聽禮兒說,總是去請教夫子呢。”
趙氏眉開眼笑:“閤兒是有福,才能繼續唸書哩。”
太夫人道:“又說些客氣話。”她看向陳寧玉,“這單子上的人你還是認一認,有不懂的,胡媽媽會告訴你。”
陳寧玉應了聲好。
她看單子時,趙氏好奇的問太夫人:“原來四姑娘還有鋪子,良田呢?”
“是她外祖家留下來的。”
趙氏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還是瞭解的,輕輕嘆了一聲。
太夫人又教了一些陳寧玉管家的經驗,其實總結起來,也就是知人善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不過太夫人經驗多,不是光會講一講大道理的,她能說得真實例子數之不盡,陳寧玉聽了很受用。
趙氏回去後,呂芸正在練字。
“哎喲,你不歇歇呢,這天兒還熱着,寫什麼字?”趙氏心疼女兒,忙拿了一把扇子給她扇風,“如今日子好過了……”
呂芸頭也不擡,打斷她道:“娘還指望一直住在這兒呢?”
趙氏一怔:“怎麼就不能住呢,太夫人多好的人。”
呂芸笑了笑,沒說話。
趙氏奇怪,又四處看一看,問道:“太夫人不是派了兩個丫環來伺候你的?她們人呢,去哪兒了?”
“可不敢勞煩她們。”呂芸淡淡道,“我自己能做的,還是自己做了。”
雖然她一早料到寄人籬下必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可爲了弟弟,他們呂家唯一的希望,也只能如此,事實上,這提議也是她同趙氏說的。
趙氏嘆口氣:“他們畢竟是侯府,咱們住在這兒,是該有自知之明。”
呂芸沒接話,提起筆又寫了一個字。
“我今兒才知道原來四姑娘的嫁妝竟那麼豐厚呢,她外祖家沒什麼人,全留給她了,難怪她穿的用的那麼好,一點不比二姑娘差。”趙氏少時也是富裕人家長大的,這點還看得出來。
呂芸聽到這個,忽然就寫不下去了。
好好的談嫁妝,倒不知她嫁人時又如何呢?沒有這些,只怕去到婆家也會被輕視的。
她微微嘆了口氣。
“只望弟弟有出息,考上個進士也好。”
她沒頭沒腦來了一句,趙氏雖然奇怪,但也笑道:“閤兒肯定不會讓咱們失望的,他現在與二少爺同進同出,別人也都不小瞧他。”
“娘怎麼老說他們家人呢?”呂芸皺眉。
“住在一起,豈能不說到?你也說侯府好呢,還說記得上一次來,太夫人他們都很和善,怎麼現在還不准我提了?”
呂芸有些煩躁,揮揮手:“罷了,娘愛說什麼說什麼,咱們三人只不過暫時住這兒罷了。”
趙氏笑道:“那也要等閤兒將來有個官職呢,咱們纔好搬出去同他住。”
呂芸不知道還能同趙氏說什麼,索性不說了。
趙氏道:“我出去把衣服洗了,你寫一會兒也歇着罷。”
呂芸勉強應了一聲。
等到趙氏走了,她擡起頭看着趙氏的背影,想起之前那些日子,心裡又酸又苦,心想他們原也是有錢人家,可惜天意弄人,竟落得如此地步!
誰又說好人有好報呢?她的祖父,父親,母親,無一不是好人呢。
她低下頭,慢慢的劃下了一筆。
陳寧玉這日睡了個午覺起來,只見丹秋摘了院子裡新開的丁香,金雀,插在一個黑釉剔花膽瓶裡,這花紫的紫,金黃的金黃,當真是熱鬧。
不過卻毫無美感。
陳寧玉看着就笑起來,這丹秋呀,與她一般,對插花是無甚天賦的,不過管它呢,有些芳香有些美就好,不過是點綴。
谷秋給她端來水漱口。
陳寧玉用完午飯便去做鞋子,她平日裡閒得很,但這種日子也過慣了,繡繡花,看看書,一天就這麼過去。
誰料今兒府裡來了客人,乃是與侯府常來往的武定侯府的楊太夫人。
這楊太夫人,雖然年紀比太夫人大,可卻喜歡出門,前幾日纔去了一趟金陵,住了有個把月,這會兒回來過中秋,路過便拐進來了。
太夫人笑道:“你也是不服老,還到處跑呢,我這身子骨是不行了。”
楊太夫人揶揄:“窩在家裡打葉子牌,一坐半日,我反倒坐着,腰痠背痛哩!”
太夫人哈哈大笑:“你嘴巴總是不饒人,我可說不過你!”
二人在年少時雖非閨中密友,卻因彼此的相公而熟識,才覺興趣頗爲相投,又自兩人成寡婦後,未免同病相憐,感情比起先還好了一些。
楊太夫人這會兒酸溜溜道:“你家寧安要嫁人了罷?”
太夫人翻她一個白眼:“可還沒有定下呢。”
“還瞞我呢,我兒媳寫信告知我的,說起來,她今年的節禮可送來了?”
“自然送來了。”太夫人笑笑,也不再否認,兩家確實是有這個意思,如無意外的話,過了中秋就得定了,更何況,楊太夫人只在這裡講講,她是有分寸的人,在外頭絕不會胡說。
楊太夫人嘆口氣:“可惜了寧安,我多喜歡她啊!”
太夫人知道她什麼意思,打趣道:“我這還好幾個孫女兒呢。”
楊太夫人笑起來:“快叫她們出來讓我瞧瞧。”
胡媽媽立時就吩咐丫環們去請了。
陳寧玉聽說楊太夫人來了,很是高興,她對楊太夫人的評價是,不愧爲太夫人的閨蜜,二人性格一般的大氣豁達,叫人喜歡。
她換了身衣服就去了。
楊太夫人見到幾位姑娘進來,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連連點頭:“你們長那麼美,得謝謝你們祖母那,想當初,我這老妹妹便是京都第一大美人兒。”
太夫人差點一口茶噴出來。
姑娘們都笑了。
楊太夫人是個很喜歡開玩笑的人。
太夫人拿她沒法子,說道:“你才從金陵回來,定是帶了好東西罷。”
楊太夫人哈哈笑道:“不就是想見者分一份麼,我還真不怕,來,把雲錦都擡上來,姑娘們來自己挑,喜歡的就拿走,我這回買了好些,要說這錦緞,還是金陵的好呢。”
姑娘們都笑着上去了。
太夫人嘖嘖兩聲:“可有我的?”
“那還用說,早備着了。”楊太夫人叫人拿來。
太夫人很高興,摸了摸道:“這顏色真是好看,正巧天涼了,做個襖子穿。”
張氏姜氏很快也來了。
楊太夫人也叫她們去選。
張氏笑道:“每回您老來,都破費。”
楊太夫人道:“你婆婆就愛看我破費呢,這不剛纔問我有什麼好東西,我就只得把雲錦拿來,你說說,這愛打葉子牌的就是不一樣啊。”
太夫人聽了,笑着捶楊太夫人。
姑娘們選好雲錦都來道謝。
楊太夫人臨走時道:“我現回京了,改日請你們來府上玩。”
太夫人自然願意。
楊太夫人走後,張氏笑道:“楊太夫人就跟個頑童一樣的。”
“可不是,所以誰都愛跟她在一塊兒。”太夫人道,“她這性子,十分招人喜歡,這不就嫁了當年咱們京都第一的俊郎君麼。”
說的是老武定侯楊時任,二人也是一段佳話,當初夫妻情深意重,可惜楊時任去得早,也虧得楊太夫人個性陽光樂觀,才能從悲傷中走出來,若換個人,也不知怎麼樣呢。
姜氏一直在聽,此時好奇問道:“說起來,她那孫兒武定侯好幾年不曾回京了罷?”
“是啊。”太夫人感慨,“在邊疆也過得苦,就爲這孫兒,她一把年紀還擔驚受怕,哎,誰叫他們楊家世代鎮守西北呢,那北軍就是他們祖上訓練出來的,也只有楊家的人才能指揮得了。”
陳寧柔聽着,湊到陳寧玉耳邊道:“你還記得那楊公子麼?”
陳寧玉一頭霧水。
陳寧柔嘻嘻笑道:“那會兒他來咱們家,我記得你拿扇子朝他臉上甩呢,只因他說你美,要娶你做娘子。”
陳寧玉嘴角抽了一下,她沒印象,所以這事兒絕不是她做的。
陳寧柔見她不承認,拉來陳寧安:“二姐,你記不記得?後來楊公子說是開玩笑,被楊太夫人狠狠罵了一頓,楊公子還說是學楊太夫人呢,楊太夫人不就喜歡拿別人打趣。”
陳寧安抿嘴一笑,看着陳寧玉:“四妹那會兒是挺潑辣的。”
陳寧玉訕訕笑了笑。
不過她覺得原主做得不錯,對這種開口就胡說的公子哥兒,是該打臉。
眼瞅着中秋就要到了,這等節日,各家各戶,關係有些親的,都會送些月餅果品已示感情,故而張氏最是忙碌,一家一戶都不得疏漏的,太夫人提醒道:“給長公主那兒也送一份。”
這些年,雖然長公主與他們斷交,可太夫人卻從不曾忘記她,每年但凡過節,都要去送節禮的。
張氏嘆了口氣,想勸太夫人,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答應一聲。
可誰料在今日,傅朝清卻來了。
太夫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說誰?朝清?”
胡媽媽笑道:“是,是長公主的二公子,他親自來送月餅了。”
“快請。”太夫人大喜。
傅朝清進來行了晚輩禮。
眼見往年還是孩子的,如今已經長成了一個俊哥兒,太夫人眼睛微微發紅,她那時候,是多喜歡這個少年呢,也爲他惋惜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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