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下午,她終於見到傅朝雲了,他英氣勃勃,穿一身錦衣衛的裝束,腰間掛着繡春刀,身材偉岸。
“阿玉你連日住這兒,我卻忙,招待不週,還請見諒呢。”他很歡快的道。
“大表哥不用抱歉,我也不想聽你講那些打打殺殺的故事,好幾回,你都嚇得我睡不好。”她輕哼。
傅朝雲哈哈笑起來:“小丫頭,別人要聽還聽不到呢,這可都是秘辛。”
“騙人,你當我傻呢?朝中秘密你大肆亂說,別人會抓你的。”
這下傅成都笑了:“小子盡會胡說,你寧玉表妹又不是沒見識的,你那些兒從俠義書裡看來的,能嚇唬誰呢?”
“爹,你拆穿我做什麼,沒意思!”傅朝雲橫眉,“不過男兒家,難道還來傷春悲秋麼?”
“是是是,你就愛這些了,最好都不着家呢,一年見不到你老孃,你才高興!”長公主很不高興的埋怨。
傅朝雲忙賠禮道歉:“下回不忙了,定然天天陪孃的。”又拍傅朝清的肩膀,“你都在家,怎的不哄哄娘?老來說我呢?”
傅朝清淡淡道:“我又不是你。”
“嘿,管你是不是我,娘高興了,自然就不說我了。”傅朝雲一挽袖子,“不過我今兒正好有空,咱們釣魚去,池塘裡的魚兒怕是很肥了,阿玉,你不是愛吃魚麼?我給你釣來吃。”
年前他才扔了好些魚兒進去,什麼魚都有。
傅朝清沒好氣:“你那些魚兒把池裡的錦鯉吃得七七八八了。”
“錦鯉有什麼意思,又不能吃,還是我那些魚兒好。”
傅朝清挑眉:“咱們家難道買不起魚麼?阿玉常過來賞魚,現湖裡黑壓壓一片,還能看什麼?”
“不就是圖個樂子。”
眼見兩兄弟互不相讓,陳寧玉想到早前也見過二人數次爭執,她私下曾問傅朝雲爲何如此,畢竟傅朝清身體不好。
可傅朝雲卻道,若讓了,朝清更不高興。
自那次後,陳寧玉才知,傅朝雲其實是個真正的好哥哥。
她笑道:“我愛釣魚,也愛賞魚,叫我看,不如把池子隔開來,不是兩不耽擱?”
“好,這個主意好。”傅朝雲撫掌,“我趕明兒就讓他們去弄,”又瞅自己的弟弟,“肖蘭你看,阿玉也沒爲錦鯉的事兒生氣,你氣什麼。”
肖蘭是傅朝清的字,傅朝雲則表字子霞。
傅朝清沒說話。
長公主笑道:“多大的人了,還當是小時候拌嘴呢,玉兒你來,我正有事同你說,讓他們去準備餌料,一會兒你再出來玩。”
陳寧玉便隨長公主走了。
只是,她沒有想到長公主竟然拿了好些地契田契給她。
“今兒我才驚覺你是長大了,沒幾年總是要嫁人的,我替你管這些年,也是時候你該自己學着了。”
陳寧玉的外祖周家家業豐厚,早期因老太爺目光精準,用人得當,給子孫賺夠了錢財,就是在京城,都有不少鋪子,下屬縣城也有好些良田。
當年陳寧玉母親去世之後,老夫人沒多久也跟着去了,因子嗣單薄,無其他親人繼承,就都給了陳寧玉。
只她當時年幼,便由長公主收着。
在這世上,於長公主來說,除開丈夫,兒子,陳寧玉也是她最親的人。
而陳寧玉對這筆財產自是知道的,不過她還沒有想過現在就收回。
她感激的看着長公主:“勞煩姨母了,這等事情,我知道是很費心的,只是,現在就交給我,我卻不知如何來管呢。”
“又不是多難的事,這些賬本上都記得清清楚楚,莊上,鋪子裡的人,不好的我都給你趕走了,剩下的都尚算忠心能幹。”長公主笑了笑,打開賬本給她看,“依你的悟性,定是容易得很,只我還撤了一些人,空的地兒你自己選人上去。”
那是一定要交還給她了,陳寧玉道:“那我有不懂的還能來問姨母罷?”
“傻孩子說的什麼話呀,姨母何時會不見你的?”長公主嗔道,“不過看你少了歷練,將來嫁人了一無所知,如何管家呢?”她目光微微發冷,“我知她定是不太教你的。”
陳寧玉笑道:“總有祖母在。”
“太夫人也老了。”長公主面色略有變化。
陳寧玉嘆口氣:“是啊,祖母老了,這幾年頭髮都白了好些,身體也不似原先那麼硬朗了,天氣稍稍冷,便容易得風寒呢。”
長公主抿了抿嘴,垂下眼眸。
陳寧玉又道:“一會兒我釣了魚,帶些回去給祖母,可好?”
“你想拿便拿罷,朝雲在湖裡放了好些烏魚,這會兒正有珍珠果,烏魚片包了最好吃不過的。”長公主語氣仍是平常。
陳寧玉卻很歡喜,連聲說好。
她又與長公主問些關於田地鋪子的事情,把田契地契收好,便去西邊的池塘。
傅朝雲,傅朝清已經各自坐着垂釣了。
“阿玉你總算來了,餌都已經穿好,你坐過來罷。”傅朝雲拍拍身邊的位置,“一會兒你別東張西望的,小心被魚跑了。”
“什麼餌啊?”陳寧玉笑問。
“你還是不知道爲好。”傅朝雲哈哈一笑,“省得怕了,那東西髒,等餌沒了,我再給你穿上去。”
陳寧玉道謝:“勞煩大表哥替我弄了。”
傅朝雲很豪氣的道:“小事一樁。”
她剛坐下,俞氏輕手輕腳走過來,細聲問她:“阿玉晚上想吃什麼,我一會兒好讓廚房去準備。”
“倒是沒有特別想吃的。”
俞氏便去問傅朝雲。
陳寧玉看着她微微一笑,很明顯,俞氏才換了一身鮮亮的裙衫,臉上也是稍稍打扮過的,很是嬌美動人。
傅朝雲卻很不耐煩:“隨便,我什麼都吃。”
他興致上來,眼睛緊緊盯着水面,看都沒看俞氏一眼。
俞氏身子僵了一僵,轉頭慢慢走了。
陳寧玉見到這一幕,有些替俞氏難過。
她知道,傅朝雲會娶俞氏,只是因爲長公主的選擇,說到底,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女人身上,只怕娶誰都沒有多少關係。
“嫂子幫姨母管着家,很是辛苦的,其實表哥該多陪陪她呢。”她開口相勸。
傅朝雲不以爲然:“哪個妻子不是如此?我還忙得很呢,難得休息一日罷了。”
陳寧玉默然。
傅朝清看過來,說道:“阿玉,你過來,他那兒風水不好,釣不到魚。”
傅朝雲瞪大了眼睛,“你什麼時候成神棍了?”
“不然豈會一條沒有,我釣了兩條了。”傅朝清氣起人來,也是能讓人跳腳的,“雖是你放的魚,可惜都不買你的帳。”
傅朝雲惱火道:“你等着,看誰最後釣得多!”
傅朝清淡淡一笑,又叫陳寧玉去。
陳寧玉坐到他旁邊。
輕風吹來,他身上淡淡的藥香便入了她鼻尖。
“你都釣到什麼魚了?”她好奇。
“你自己看。”他把魚簍放到她跟前。
她湊過去,一看之下,差點沒叫出來。
什麼兩條魚麼,根本一條都沒有。
傅朝雲問:“阿玉,他釣到什麼了,大不大?”
“嗯,算大罷,什麼魚,我倒不認識。”陳寧玉掩了掩嘴忍笑。
傅朝清衝她眨眨眼,輕聲道:“好阿玉。”
陳寧玉的臉微微發紅。
那邊傅朝雲又在穿餌,叫道:“定是什麼破魚,有什麼了不起,看我的,一會兒就有大肥魚上鉤了!”
傅朝清輕聲的笑。
他平常文文雅雅的,可戲弄起人,顯露出來的調皮,又很是可愛。
陳寧玉側過頭,專心垂釣。
傅朝雲果然很快就釣到大魚了,趾高氣揚過來,要跟傅朝清比比誰的大,結果發現魚簍裡面一條魚沒有,氣得一個倒仰。
沒有對手,有時候還是挺讓人不好接受的。
幸好,陳寧玉成了他的對手,一條接一條的釣上來,二人比來比去,甚是歡快。
而傅朝清,最後還是一條魚也沒有釣到。
陳寧玉專門挑了兩條大烏魚出來。
“今兒要燒了吃?”傅朝雲問。
“是帶回去給祖母吃的。”
傅朝雲驚訝:“你要走了麼?”
“已經待了好久了,只是你忙,才覺得沒幾日。”
傅朝雲抱歉,撓撓頭道:“下回知你來,我定會抽出時間的,阿玉,你以後嫁人了,咱們一起玩的時間就更少了。”
他這番話倒是說的真心。
畢竟年幼時,三人常在一處。
“還早着呢,大表哥,只望你小心點,錦衣衛也是挺兇險的。”陳寧玉叮囑,“別叫姨夫姨母總是擔心。”
“知道了,阿玉。”傅朝雲笑笑,“我送你回去罷。”
“不用勞煩了,有空還是多陪陪嫂子。”
傅朝雲難得見她一次,並不想逆她,也應了。
陳寧玉同傅朝清告別一聲,去見傅成夫婦,準備回陳家。
傅朝雲問傅朝清:“你不挽留她幾日?往常你若是說,她總會留下的,母親也不捨得她走呢。”
傅朝清淡淡道:“你也說往常了,阿玉已經長大了。”
他轉身而去。
傅朝雲皺了皺眉,想到陳寧玉的話,也去看他娘子了。
陳寧玉是在傍晚回到陳家的。
太夫人笑道:“沒有多住幾日?只當你這次隔的時間久,要住那邊個把月呢。”
“我想祖母呢,天天睡不好覺。”陳寧玉挽住太夫人胳膊。
太夫人一戳她腦袋:“得了,你哪回去不是歡天喜地的,長公主疼你,樣樣好的都給你享用,是比咱們家舒服多了罷?”
“哪裡呢,都說金屋銀屋不比自家狗屋,姨母那兒再好,總不是自己的家啊,再說,見不到祖母,總覺得缺了什麼。”
太夫人聽了受用。
陳寧玉叫人把烏魚拿去廚房:“今兒在池裡釣的,可大了,姨母說把烏魚弄成片,碾大碾平了,再包些珍珠果在裡面,好吃的很。”
太夫人不由百感交集。
當年長公主與大兒媳周氏極好,也常請她過去,知道她愛吃魚,卻不愛挑刺,吩咐廚房精心準備了這道菜。
太夫人嘗過之後很喜歡,還命廚子專門去學。
只周氏去世後,便再沒有吃過。
長公主因爲這事,也再沒有登過他們陳家的門。
太夫人半響沒有說話。
陳寧玉並不知內情,見太夫人如此,暗想是否說錯了話,興許姨母是別有用意?
太夫人卻道:“也罷,這菜是好吃,晚上就讓廚房做罷。”
陳寧玉這才鬆了口氣。
在心裡,她只希望長公主與太夫人能和睦,可惜,這似乎太不容易了。舊年往事,不是說忘就忘的,雖然,對她來說,這微不足道,畢竟她那時還尚未存在於這世上。
晚上,她陪太夫人吃了頓飯,告知自己接管了那份產業。
太夫人問起傅朝清,她答看起來不錯,至於具體如何,長公主沒有說。
太夫人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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