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船隻順着河道緩緩靠近舊聖城時,大教堂的紅磚青瓦一點點從樹影中顯現出來。
與赫爾梅斯高原上的新教堂想比,它看上去平平無奇,既沒有壯觀氣派的禮拜堂,也沒有高聳入雲的通天塔。單論規模來說,它可能還不及四大王國都城裡的教堂宏偉,然而在大多數信徒心中,這座古老而威嚴的建築與修道院、演武場、仲裁所一道,構成了神明的地上行宮。
它象徵着教會的源頭,是一切的開始。
伊莎貝拉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大教堂背後的高山內部,纔是教會的起源之地。
至於舊聖城?
不過是爲了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
帆船抵達碼頭後,伊莎貝拉輕裝走下棧橋,前來迎接的機關禁衛不由得一愣,“大人,其他純潔者呢?”
“她們會晚上一兩天到達,”她聳聳肩,“冕下催得這麼急,總得給她們一些安排後事的時間。”
“可是潔蘿大人說……”
“她要見到每一個人,”伊莎貝拉打斷道,“沒錯,但她沒說要同時見到所有人啊。”
這次的召回令實在有些難以理解,如此一來,教會就相當於放棄了對晨曦的控制,沒有藥液供給,國王會在無止境的長眠中死去。她不明白潔蘿爲何要突然改變之前定下的計劃,而旨意中也沒有任何解釋。
她越來越像是真正的教皇了,伊莎貝拉心裡略感不快地想。
儘管如此,她依然在收到命令後立刻啓程,花費一週功夫趕回了赫爾梅斯。
“對了,你知道聖城發生了什麼變故嗎?”登上馬車時,伊莎貝拉回頭望向身後的禁衛。
“教會的先遣軍與灰堡軍隊在寒風嶺腳下交戰了,”後者猶豫了下,“具體的情況您還是向潔蘿大人詢問吧。”
“難道……先遣軍輸了?”
禁衛沒有再回答,而是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接着跨上戰馬,朝車伕喝道,“出發!”
伊莎貝拉放下車廂窗簾,心中疑惑叢生。
毫無疑問,這支先遣軍裡肯定有爲數不少的神罰軍,只有神罰軍出現損失時,纔會讓教會高層有所反應。
但神罰武士並非是不死之人,面對一些超過承受能力的傷害時,他們依然會出現折損。自從進攻永冬以來,聖城陸陸續續損失了近百名超凡戰士,她原以爲潔蘿都已經習慣了,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如此。問題就在於,這場戰鬥損失到底有多嚴重,才令潔蘿決心召回所有純潔者?
馬車駛過舊聖城熱鬧的街道,來到靠近絕境峭壁的一座營地處。這裡守備森嚴,絲毫不比大教堂差上多少,伊莎貝拉下了馬車,步入一條沿山壁開鑿的隧道,穿過多重鐵門,走進了大山之內。
在神石棱柱的冷光映照下,樞秘聖殿的巍峨輪廓出現在她眼前。
她在禁衛的引領下直上頂層藏書館,推開環廳大門,現任教皇正站在窗邊眺望,一副出神的模樣。
“看來你碰到了一塊硬骨頭,連晨曦王國都顧不上了,”伊莎貝拉走到潔蘿身邊,吹了聲口哨,“不過再怎麼樣,至少得把淑女和黑紗留在那邊穩定局勢吧?”
潔蘿沒有回答,而是指着聖殿下方的人影說道,“你覺得他們像什麼?”
伊莎貝拉皺了皺眉,“這跟我問的問題有關係嗎?”
“渺小、無知、整天忙碌不休卻不知道自己爲何而忙,就像是螞蟻一般,”她自顧自說道,“神明大概也是這麼看我們的……茫然無知的投身於血戰,再茫然的死去,不登上巔峰,就不可能知道整個世界的模樣。幸運的是,如今我離神意又更近了一步。”
“你究竟想說什麼?”
“只要我能吞噬灰堡的新王,贏得神意之戰的把握就能再多上五成,”潔蘿揚起嘴角,眼睛裡閃爍出不曾見過的光芒,“我隱隱有種感覺……是神明把他送到了我身邊。”
伊莎貝拉沉默了一陣後沉聲道,“我只想知道,寒風嶺腳下的那場戰鬥,神罰軍到底損失了多少?”
“一百五十人陣亡,撤回聖城的路上又有十一人死去,”潔蘿目光灼灼地望向她,“而敵人幾乎毫髮無損,無論是巨盾還是投矛,都無法威脅到羅蘭大軍的防線。”
伊莎貝拉心裡頓時掀起了滔天巨浪,一場戰鬥就能讓神罰軍的折損人數超過奪取永冬與狼心,外加防守邪魔之月時的總和?一個灰堡王子怎麼可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女巫?騎士?不,他們根本不值一提,哪怕是壯碩如山的地獄懼獸,都會在神罰武士的圍攻下喪命,她完全無法想象出來,對方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一種可怕的雪粉武器,”潔蘿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凡人即可使用,射程超過一千步,威力能夠輕鬆擊破板甲和鐵盾,幾乎沒有射擊間隙,我們的人完全被當成了靶子。”
聽完交戰的全部經過,伊莎貝拉深吸了口氣,臉上陰晴不定,過了許久纔開口道,“所以你輸了。”
“對教會來說,確實是場挫折,而索利.達爾的判斷也過於草率——”
“不,我不是指戰鬥,”她打斷道,“而是指我們之前談過的話,「只有獲勝的人才是神的寵兒」,現在看來,那人並不是你。”
“你覺得……羅蘭.溫布頓比我更有可能贏得神的微笑?”潔蘿平靜地說道。
“別忘了我們的目的!”伊莎貝拉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戰勝魔鬼,讓人類延續下去——至於是不是由教會來做,我根本不在乎!這場戰鬥已經說明了問題,你就算集齊全部力量,擊敗併吞噬了羅蘭,對這個目的又有什麼好處?他的軍隊和女巫會被屠殺殆盡,神罰軍也剩不下幾個人,然後呢?還有半年不到的時間,就是新一輪邪月了!”
有那麼一剎那,她甚至以爲潔蘿會殺了她,但直到最後,對方也沒有任何反應。
“那你想讓我怎麼做?”
長時間的緘默後,教皇輕聲問。